第九十二章 不速之客
“父亲——！” “出什么事了？爷爷！爷爷——！” 伴随着凄厉哭喊声在黎明十分的突然响起，不幸的命运也再一次降临在了已经伤痕累累的林家人头上，辛辛苦苦创建起林家产业的林应寅林老东家，经受不住米行倒闭和病痛折磨的双重打击，终于还是双眼一闭，带着无尽的怨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听到这个消息，又回想起林家曾经的辉煌,知道林家情况的淡水民众难免是纷纷叹息世事之无常，人生之大起大落；地域宗亲意识十分强烈的漳州老乡听说后，更是少不得惋惜同乡中又痛失一位长者，许多与林家沾亲带故的漳州人还纷纷登门吊孝，祭拜这位年老长者。 现场的气氛也十分压抑，已经抵押了出去的宅院里,尚未入殓的林应寅仅有一口薄皮棺材可以容身，遗容明显还带着几分痛苦,眼皮也尚未紧合,可见咽气得何等不甘，死不瞑目。 年老体衰的林应寅之妻傍在棺旁，抹着眼泪陪同丈夫遗体接受宾客吊唁；林平侯夫妻与他的五个儿子人人身披重孝，個个哭得声音沙哑，还不断的来向吊唁宾客哭诉喊冤…… “……各位叔叔大伯，大哥大嫂，漳州乡亲，我爹（我爷爷）就是被姓范的那个北方人给逼死的！姓范的明知道我家已经把全部家产换成了大米，还故意从外地拉来那么多米低价砸盘，害得我家的银子没办法周转,所以才走到了今天！我爹（我爷爷）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被他给活活逼死气死了啊！” “林家的五亲六戚们,漳州的乡亲们,请你们一定要帮我们林家主持公道！帮我们林家报仇雪恨啊！” 看到林平侯和他几个儿子在面前拼命的哭喊磕头，虽然也有不少漳州人很清楚林家走到这一步是贪心不足所致,被范清济故意害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然而帮亲不帮理，很多漳州宾客还是选择了开口安慰林家父子，还有谴责范清济的不光彩竞争手段。 这个时候，一度与林家要好得穿一条裤子的陈新昆也粉墨登场，来到了林应寅的遗体前双膝跪下，拼命磕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喊道：“林老叔，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真的就这么狠心，扔下这么一大家子人走了？” “老叔，你死得冤啊！” 用脑袋拼命敲打着地面，陈新昆哭喊得益发惨烈，道：“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商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人家有钱有势有官场靠山的范家？我们掏银子雇海船贩卖粮食，人家是直接动用水师的战船给他的私人商号当货船，既不用缴一文钱的税，又可以想在那个码头停船就停船，进港出港都不敢有人检查，我们老实做生意的本分人，斗得过这样的人吗？” “水师买通了，靖海侯府也被人家买通了！往年台南的粮食都是就地出售,惟独今年是一边答应卖在当地，一边悄悄的用战船拉到淡水,卖给我们这些傻乎乎高价收粮食的本份商人……。” 听着陈新昆声嘶力竭的哭喊，在场的漳州同乡逐渐发现有些不对味了，纷纷议论道：“怎么回事？陈掌柜这话，怎么好象是话里有话？” 迷团很快解开，很快就有不知姓名的热心群众揭晓答案，说道：“说的就是林老东家怎么被姓范的害死的，姓范的手眼通天，直接买通了水师用战船帮他转运粮食，悄悄把外地的粮食运到淡水，高价卖给林老东家，还让靖海侯府的大管家也帮着骗人，让林老东家一直以为台南粮食的还在本地。” “防千防万都没防到姓范的这么神通广大，林老东家一小心就上了恶当，把有利息的银子全都换成了白米塞满仓库，然后姓范的又乘着林老东家彻底周转不开的机会，突然从台南拉来了更多的米砸盘，彻底打垮了淡水粮价，就把林老东家给彻底逼进死地了。” 听了这些热心群众的详尽解释，在场的漳州同乡大骂世道黑暗和官场腐败之余，对不幸惨死的林应寅难免更是充满同情，潜意识里面当然也对与淡水海关几乎形同一体的范清济生出反感。 不止是陈新昆，耐心等到陈新昆把火彻底拱起来后，伍家兄弟也戴着孝来到了现场，被流泪哽咽的林平侯父子请上了灵堂后，伍家兄弟先是对着林应寅的遗体郑重跪磕，然后伍秉钧又把一道书信放到了灵前，流着眼泪大声说道： “林老前辈，你写给我们父亲的书信，我们父亲给你回信了，他答应一定帮你度过难关！虽然这道书信已经晚了，你甚至没有亲看到的机会，但是请你放心，晚辈等一定遵循父命，全力帮助贵宝号东山再起，重现辉煌！” “老前辈慢走，且看晚辈等如何让你的宝号重新开业，生意比以往更加兴隆！” 伍秉鉴的哭音比他兄长更加大声，再接着，两兄弟又再次顿首磕头，泪如雨下，情真意切之至，感动得林平侯父子放声大哭，拼命还礼，林应寅的遗孀老泪纵横，旁观的漳州老乡也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对伍家兄弟好感大增，也对林家的对头和他们背后的官府更添恨意。 很可惜，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伍家兄弟和陈新昆等人逐渐开始发现他们是在白折腾了，因为都已经到了正午了，情况依然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始终没有那怕一个官差出现在灵堂上，就更别说有什么衙役来抓林平侯父子去问话审案了。 见此情景，伍家兄弟也隐约猜到了原因，都这么心道：“浪费力气，看来我们还是太高估淡水通判衙门的查案能力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肯定是到现在还没查到玉佩是林应寅孙子的。” 虽说略略有些意外，但是伍家兄弟却并不打算离开，低声商议了几句就决定耐心等到天黑再走，如此一来，如果有意外出现，伍家兄弟当然可以随机应变，倘若一切正常，那么天黑后伍家兄弟就可以放心回去休息，笑呵呵的等着第二天看好戏。 很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耐心等到午时刚过，陈家的一个伙计突然快步来到了灵堂外，找到与伍家兄弟坐在一起的陈新昆说道：“东家，广州十三行的潘会长派来了人，说是有十万火急的紧要大事，要立即拜见两位伍少东家。”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伍秉钧赶紧问道。 “没说，只说十分紧要，要让两位少东家越快知道越好。”伙计如实回答。 自古以来都是字越少，事越大，伍家兄弟当然不敢怠慢，立即起身提出告辞，林平侯赶紧挽留，伍秉钧摇头，说道：“不了，我们有急事。别怕，让陈东家在这里替我们看着，淡水城又不大，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们收到消息就马上回来。” 见伍家兄弟确实有急事需要处理，林平侯当然也不敢强留，只能是点头哈腰的恭送伍家兄弟离开，陈新昆则代表伍家兄弟继续坐镇现场，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很多事情坏就坏在意外上，伍家兄弟因为突发情况离开现场后，才刚过去了一段时间，新的意外就再次出现，一队全副武装的通判衙门差役，突然大步来到林家院中，然后为首的王班头还大声喝道：“谁是林平侯？林国华？林国芳？站出来！通判张大人要传你们去问案！” 听到这话，聚集在灵堂外的林家宾客自然是顿时一片大哗，惊叫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惟有陈新昆是赶紧低头，面露狂喜，林平侯、林国华与林国芳父子三人却是心中一凛，一起心道：“果然来了！” 这时，其实认识林平侯的王班头，也直接走到了披麻戴孝的林平侯面前，亮出一道公文说道：“林少东家，实在对不住，别驾有令，请你和你的两位公子林国华、林国芳随我们去衙门里走一趟，有一个案子要问你。” 得过高人指点，林平侯当然是故意反应得无比激烈，就好象打了鸡血一样的喊叫了起来，“什么？要我去衙门？姓范的到底要把我们林家赶尽杀绝到什么地步，我爹都已经被他给逼死了，他居然还在不肯善罢甘休？还要这个时候让我去吃官司？！” 林国华和林国芳俩兄弟更做得出来，扑通扑通两声就向在场的宾客双膝跪下，哭着喊叫道：“漳州的各位叔叔大伯，叔公长辈，你们看到没有，姓范的那个北方人又来对莪们林家赶尽杀绝了！请你们看在都是漳州老乡的份上，替我们林家说几句公道话啊！” 哭喊着，林家兄弟还拼命磕头，同时看到异变又起，被搀出来的林应寅遗孀看到自家又摊上了官司，绝望的哭喊了几声后，还直接昏死在了现场，现场也顿时一片大乱，看热闹的不管是漳州人还是其他地方的人都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很可惜，林母的昏死并没有让幕后黑手就此罢休，王班头果断一挥手时，早有准备的淡水衙役大步三前，极不客气的将三根铁链套在了林平侯父子三人脖上，强行把他们拖起来就往外走，林平侯父子哭喊求救，喜欢抱团的漳州百姓也愤怒的拦住了道路，谴责道：“你们讲不讲理？人家在办丧事，那有在灵堂上抓走孝子孝孙的？”zWWx.org “想讲理，和我们别驾讲去！” 王班头再次亮出盖有官印的公文，说道：“这是我们淡水别驾张大人下的命令，不服气去找他理论，我们是奉命行事！马上让路，否则告你们抗拒王法！” 再次强调了自己是在执行王法后，王班头立即命令押着林家父子走人，林家父子拼命挣扎，嚎啕大哭着拼命求救，结果也还真收到了一些效果，求得一些胆气比较壮的漳州百姓坚决拦住道路，无奈淡水衙役的态度也十分坚决，不让路就强闯，闯不开就撞，撞不开就…… 没有撞不开，能够住在淡水城里的漳州百姓，多少都是有点家底的人，穿着鞋子顾忌比较多，不象住在城外乡下的穷人那样光脚不怕穿鞋的，所以嘴上争执着只是稍微发生了一点肢体接触，淡水衙役还是比较顺利的把林家父子三人带离了现场，连拽带拉的把他们押往淡水通判衙门。 见此情景，陈新昆当然是赶紧派人去给伍家兄弟报信，其他的漳州百姓虽然情绪普遍都颇为激动，认定官府抓走林家父子是为了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却因为没有具备足够号召力的人站出来说话，只能是议论着跟去继续查看情况。 不止是林家的宾客跟上，披麻戴孝的林家父子被套着铁链押往衙门，本来就已经无比惹眼了，再加上林家父子一路都是在疯狂哭喊，一边喊冤一边求援，请求同乡帮助他们主持公道，吸引了更多的路人尾随过来充当吃瓜群众，所以当林家父子好不容易被押到通判衙门的门前时，他们的身后早就已经是人山人海，把街道挤占得水泄不通。 见此情景，早有心理准备的林家父子反而心中大定，知道来现场听审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越多，张步高就越是不敢对自己胡乱用刑，所以即便是还没有来得及在密集的人群中找到伍家兄弟与陈新昆的身影，林家父子的心里也一点不慌，知道他们这一次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关键时刻肯定会给自己伸来援手。 上堂后，首先从后堂出来的是刘安云，领着刘全和之前主要负责守卫仓库的张德茂，坐到了公堂的左侧椅子上，再接着，张步高也背着手脸色有些阴郁的走上了大堂，然后还是在张步高坐到了主位上放下手里的东西时，林平侯父子才清楚的看到，张步高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两块事关重大的和田玉佩。 “升堂！” “威武——！” 伴随着两旁衙役一起敲动水火棍，堂审正式开始，张步高果断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百姓，报上……。” “慢着！” 突然传来的喝阻声，打断了张步高对林家父子的照例询问，听到这声喝，就连心里正严阵以待的林家父子，都忍不住扭头去看声音出处，却见是一名干瘦的中年文士分开人群，昂首挺胸的大步走上了公堂，向张步高拱手说道：“学生孙景才，见过张别驾！” “孙师爷，你怎么来了？”张步高明显有些意外。 “奉府尊之命，来为别驾呈递一道紧要文书。”孙景才文绉绉的答道。 这时，坐在一旁的刘安云开口了，疑惑问道：“张大人，这位孙师爷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力让你暂停审案？” 张步高很是勉强的挤出一点笑容，给刘安云介绍道：“刘大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孙景才孙师爷，是我们台湾孙知府的幕友，还有亲……，亲友。孙师爷，这位就是刘安云刘大人，我们淡水的海关监督。” 刘安云假惺惺的抱拳，很是虚伪的说了一句久仰，然后又迫不及待的说道：“张大人，孙师爷既然是为了公务而来，那就请他先下去休息吧，审案要紧，其他的事一会再说。” 张步高答应，赶紧邀请孙景才下去休息，无奈孙景才却摇头拒绝，还说道：“张大人，关于林东家和他两位公子的案子，学生想要冒昧请问一句……。”吴老狼的乾隆盛世，再难也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