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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祭者7~12

    7

    关灯之后,浓稠的黑暗便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弥漫,安东感到一些疲倦,但却并没有多少睡意。

    他很难真正入睡。

    虽然有时勉强能够进入类似睡眠的昏沉状态,但身体在放松的同时,精神却始终难以控制地高度紧张着,就像是被人在脑海里植入了一根始终紧绷着的弦。?

    幼年期的时候——也没有很久,毕竟他们都是速成产物——大概在半年前吧,那时他还被关在实验室里被人做着日复一日的抽血化验一类的调试工作,时常会因为剧烈头痛而哭闹不休。教官因此跟负责照顾他的那位研究员纠缠了许久,直惹得对方不耐烦了,才得到一个“基因不稳定”的敷衍答复。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

    所有涉及在内的人都心知肚明,包括他们自己,R国军方最引以为傲的王牌武器,除了被冠以“波塞冬”之名的番号之外、其余信息的保密权限全都高得可怕的水下特种作战部队,其组成队员根本就是一群掺杂了深海异形基因的杂种,他们复杂而紊乱、毫无规律可循的怪异基因组足以颠覆现代生物学的现有定论,甚至因此被认为是对造物主的一大亵渎、来自撒旦的邪恶产物,随时都有解构崩溃的危险。

    而在科学院那些文质彬彬的白大褂口中,这只不过是生物在飞速进化途中所不可避免的一点基因缺陷,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缺憾,带给国家的是可以量产的超精锐人型兵器,以及至少跨越当今科技水平五到十年的宝贵先机。

    机遇,危机,永不平息的战火,伟大的、必要的牺牲……

    安东慢慢闭上了眼,任由思绪如同流水一般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十分钟,或者几个小时,他说不好,时间的标尺好像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他对此无法做出太好的判断,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的部位隐隐作痛,并且痛意越来越鲜明,像是有什么人在拿一只小勺翻搅脑浆。

    冷汗不知不觉冒了出来,身体因为这阵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而不由自主地打起颤,他将牙关咬得死紧,隐约尝到了一点鲜血的腥味儿。

    头疼没能得到丝毫缓解,而后来似乎连氧气都不能很好地滋润胸腔了,少年压抑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吵得向来睡得像死猪一样沉的尤利安都嘟哝着翻了个身,咂巴着嘴又睡过去了。

    正在安东想要起身去补给箱里拿止痛剂的时候,一只熟悉的、粗糙的温热大手摸索着攀上他滚烫的脸颊,男人还带着点沙哑的嗓音随之在黑暗里响起:“安东?”

    他说不出话,只能回以沉重的吐息。

    “又头痛了?真糟糕,我忘了你身体还没恢复呢,还让你潜水潜了那么深……”

    男人听起来有点懊悔与心疼的声音,不知怎么竟奇异地安抚了安东身上的不适,他放弃了去拿止痛剂的打算,转而挨靠住对方温暖的身体,强迫自己做着深呼吸。

    索科洛夫怕他憋闷,索性将他的脑袋托起来靠在自己胸膛上,替他拍打着后背,“就是这样,没必要依赖药物,你自身就有能力缓解,别紧张,慢慢地吸进更多空气……”

    重复了十几组深呼吸之后,安东的状况才有所好转,呼吸平稳了不少,只是额头上仍布满冷汗,眼前景物有些轻微的模糊。

    “我……”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出口的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小得多,几近无声,“我听到了,那种……呼唤……奇怪的电信号,就在我潜到差不多八百米的时候,它们变得清晰,离我越来越近,我意识到它们也许是想捕获我……或者至少捕获到我的一部分组织……”

    “你受伤了吗?”男人耐心地问,声音很温和,让人安心。

    看来那支精力药剂的药效果然正如那句简介有力的广告词,“精力不济,一剂见效”——对方那种虽然仍略显疲惫,但已经不再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那样可怕的脸色透过朦胧的视线映入眼帘,竟使得少年心中不知怎么浮现出一个与当前谈话毫不相干的念头。

    “也许吧,我不清楚。”他说,“那并不是实物,只是一种……生物波动,类似辐射一类的东西,它们不喜欢我,厌恶着我身上的某种东西,于是单方面断开了链接。那之后我就感觉有点不舒服,身体发热,头痛,但没有大碍。直到刚才,这些症状开始加剧。”

    索科洛夫在黑暗里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下文。

    也许是因为大脑尚未得到充分休息、转动得太过迟钝,男人困惑地思索了片刻,才从少年强作镇定无谓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有些迟疑地接着说下去:“是……的?这只是一次意外,是我考虑得不够深入,抱歉。”

    “没什么。”

    安东紧绷的语气顿时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上次体检的时候,西文博士说我的情况已经大致稳定下来了,基因组排列渐趋有序,大概率不会再产生异变。”

    果然是因为这个。

    索科洛夫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被冷汗打湿的额头:“安东,你们所有人都会程度不同地遭受‘基因病’的困扰,这是进化的代价,无法避免,你不用太过在意这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

    他没有再说下去。

    安东也没有再开口,静谧的夜色里只隐约能听见尤利安小猪一样无知幸福的鼾声。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的时候,被中途打断的睡意也跟着围簇上来,男人不自觉地合上眼睛,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时,他忽然又听见了一道极其低微的声音,像一阵清风似的从耳边掠过:

    “……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不会放弃我,对吗?”

    “嗯,不会……”索科洛夫其实并没有很好地理解这句问话的真实含义,全靠舌头与声带的本能震动在做出回答,他太累了。

    “也会永远记得我吗?”安东并没有妥协,仍然在依依不饶地追问。

    男人被骚扰得有些烦了,一抬胳膊,将少年还在发育期的纤瘦身体揽进怀中。

    对方那片丰满柔软的胸脯紧贴着少年还发着烫的脸颊,这让他不由联想到母亲温暖的胸怀,那个他从未体会过的形象。他一下子哑了声。

    “安东,”他听见教官略显疲惫困倦的声音说,“你们就像是我的孩子,我认得你们每一个人,我会记得你们每一个人,永远都会记得你们的付出……与牺牲。”

    安东缓缓眨了眨眼。莫名的情绪在他的胸腔中来回翻腾,他想不明白,头又开始痛了,眼眶里泛起酸涩。

    尤利安那个蠢货。

    他在闭上眼的瞬间,脑海里又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在每次听对方喋喋不休抱怨不停的时候都会冒出来的念头。

    前辈们受到的那些优待,那些让每一个新人都眼红得心痒难耐的好处,都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更年长、经验更丰富,理所当然地会被更早地“消耗”,而对于世界还懵懵懂懂、满怀热情的新人们则会是下一批的填补,他们迟早也会接受这项带着怜悯色彩的补偿。

    安东思考过很多事,那些不被允许思考的事,那些在集中教育期间一旦提及就会遭受严厉体罚与十数天禁闭的事。他已经学会闭口不谈,隐藏一切有可能成为“危险”的想法。

    可是今天,他得到了最信赖、最依恋的那个人的隐晦许可。

    种种纷繁复杂的念头就像是第一场春雨过后的野草那样疯狂生长蔓延,将他的内心都填塞得充盈而满足,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翻涌。

    在这种短暂而麻木,日复一日的服从与任务之中,消耗可消耗的一切作为祖国这轮巨型航船驰骋于世界之海的燃料,这样廉价的、毫无意义的一生,也会在某个人的记忆里留下哪怕一星半点的痕迹吗?

    他在黑暗里呆怔了不知多久,突然扭过头,张开嘴一口咬在了男人的左胸口之上,那个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淡淡的血腥味儿漂浮在近在咫尺的空气里。

    男人的身体疼得一颤,但并没有挣扎,反而更加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嗓音变得低沉含混:“……好了,睡吧,明天还有训练。”

    少年抿了抿嘴,将口腔中那点被唾液稀释的血沫压入咽喉,带着一点隐秘的、被宠爱着的欢喜,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此时的安东还太过年轻、太过稚嫩,自诞生以来就极度闭塞压抑的环境令他自以为的沉重思索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天真的影子。他不会明白,所谓的命运,究竟是抱着何等巨大的恶意在暗中窥视,以无形无情的巨手肆意摆弄着世间渺小与尘埃无异的蝼蚁。

    以及,被他与所有同伴都视作至亲至爱的、最亲密无间的那个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协同中央军署一起向他们下达了那道几乎是必死的、向着“深渊”进军的残酷指令。

    那一天,所有美好温馨的过往都在万米之深的极寒海水之中尽数化作泡影 ,挟着他们这些廉价制品的重量一同下坠,无尽下坠,直至永恒的黑暗。

    8

    三年后,新历436年。

    在旷日持久的“波塞冬”计划正式终止的第二天,最后一批样本也随着来自R国首都的补给船队一起在具有外交赦免权的中立浮岛秘密登陆了。

    “——我们需要立即见到索科洛夫中尉。”

    这是双方代表在睽违多年的正式会晤之时,多伦诺夫中校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在她的身后,三四名容貌美丽得近乎梦幻一般的少年正怯生生地站着,神情畏惧,像是要给彼此打气似的挽着彼此的手臂。银白色长发一直披散到小腿,紫罗兰色的秀丽眼眸中似乎含了泪水,眼尾散发着可怜的红晕,脸蛋也有些发红,露在病号服外边的四肢皮肤素白得像是终年不化的冰雪。

    安托斯冷眼瞧着这些少年,目光逡巡过他们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已经隐约能窥见日后风华的精致面孔,那些跟自己、跟朝夕相处的同伴们相似得可怕,几乎像是用同一副模子刻出来的面孔,脸色阴沉沉的,半晌都没有出声。

    少年们被他毒蛇一样的眼神盯得脸色发白,单薄的身板都有点摇摇欲坠,中间那个气质尤其柔弱可怜的少年已经控制不住地抽泣了一声。多伦诺夫中校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劝慰了几句,又焦急地去向始终一言不发的青年交涉:“阁下,请您相信我们绝无恶意,那份协议仍然生效,联盟政体存在期间,索……那位中尉的所有权利都属于您以及您的兄弟。可是,您应当看得很清楚,这些孩子——”

    她让开一步,把几个不安地相继往自己身后躲去的少年们推到前面去,试图唤起安托斯的一点怜悯之情:“这些孩子,他们也是您的兄弟。他们快要长大了,‘基因暴乱’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我们对此无计可施,他们需要的是亲眷与伴侣的帮助……”

    “……海。”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多伦诺夫中校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低头看向刚才出声的那位少年:“萨杨沙?你说了什么吗?”

    “在……海里。”

    名为萨杨沙的少年似乎有着某种语言障碍,简单的几个单词说得十分费力,只有一个“海”吐字格外清晰,没人会理解错他的意思。

    安托斯突然冷笑了一声。

    ——来自深渊之下的,海底深处的“呼唤”。那是无法用任何现有科技手段进行有效阻隔的、源于基因层面的吸引,何况是他们这些本来就具备致命的基因缺陷、亟待修补的混血种。

    自从深渊一方单方面解除信息屏障之后,所有的样本都难以避免地受到那些同源基因组的影响,连最基本的认知教育都无法顺利进行,生物自救的本能令他们近乎执拗地渴望回应那些可怕的“呼唤”,可那绝不是救赎。

    一旦真正靠近的话,靠近那些打心眼里厌恶着混血杂种的异形生物……

    多伦诺夫中校打了个寒颤。

    注意到对面青年的神色在肉眼可见地变得不耐烦,她只得放弃了以同胞情谊打动对方的企图,苦笑着说道:“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批了。主席在国会上宣布‘波塞冬’计划永远也不可能重启,所有的实验数据都已经销毁,培养皿也被送到后方的科技工厂进行集中处理……只是,在处理胚胎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部分胚胎自主激活了。”女人的表情十分无奈,“您想必也能理解,这些孩子对我们来说究竟有多珍贵,科学院那边首先就坚决反对把已经具备生物活性的样本销毁,主席是顶着近联盟三分之一选票的压力一力否决了对方提出的继续实验的议案,作为让步,我们也无权处置样本,如果想继续保留他们,就只能将他们送到这里,由亲眷照顾看管……”

    “你们的决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安托斯收回审视的目光。

    不可否认的,他的确从面前这帮站都站不直的小崽子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亲切,越是强大的生物越是热心于关爱幼崽,可是有谁慷慨到愿意将本就所剩不多的猎物都拿出来与人分享呢?更何况,猎物还是如此美味、如此诱人,他们自己都尚且不够分。

    想到那个已经被同伴们带去享用多时的男人,安托斯心中越发焦躁,急于结束这次谈话:“好了——”

    “如果您愿意留下这些孩子,并且帮助他们稳定住基因问题的话,中尉的最后一项个人权利也将会终止。”多伦诺夫中校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虽然是被政府承认的、尊重那迦族传统的正式婚姻,可是中尉毕竟还是受联盟法律保护的公民,他的女儿、从前的战友与部下都在要求与其进行公开合法的联络……当然,这对您与您的兄弟们来说只是一点小小的困扰,不足为虑,可是若有更便捷的方式能够解决一切麻烦……比如,在联盟户籍网络中正式取消中尉的公民身份,那样的话 ……”

    青年目光一凝,他脸上自始至终都懒懒散散的神情,在此刻终于有那么几分认真起来的意思了。

    由多伦诺夫中校担任总指挥官的运输船队于黎明时分离开浮岛所在的曙光港,留下了一批能供给全岛人员生活一整年的丰盛物资,以及几位与岛上常驻外交官样貌极度相似的孱弱少年。

    厚硬的军靴靴底在细白砂石上碾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响。每响一声,萨杨沙都像是一只听到了雷霆霹雳的兔子,身体猛然一哆嗦。

    在他这种胆怯得近乎可笑的表现中,旁边的弗拉基米尔与尼基塔也被带动得心惊胆战,彼此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胆子相对较大的尼基塔哆嗦着开了口:“你,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前方的脚步声一停。

    “去能解决你们的问题的地方。”青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扭过头随口说了一句就要继续赶路。

    尼基塔还想追问,但是被慢腾腾落在最后的伊戈尔伸手拉了一下,瘦弱娇小得像个小女孩儿的少年冲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感觉到了,越来……越近 。”

    越来越近了。

    某种东西,他们能感觉得到的从海底深处传上来的某种东西,以一种更为温和安全的方式来到了他们身边。

    身体好像都变得暖和了一点,一直以来都深深地折磨着他们的基因病的苦痛在此刻也减轻了不少,伊戈尔原本苍白憔悴的脸颊上竟然都泛上了一丝红润的微光。

    属于血脉相连的同族之间的生物信息素……以及,掺杂在其中的一种奇异的、如美酒般醉人的荷尔蒙。

    ——可是,这里明明不是“海”呀。少年们的心中几乎是同时升起了一丝困惑。

    “海”被他们踩在了脚下,隔着厚厚的一层土地。

    在登上这座神秘的浮岛之前,他们所有人——包括多伦诺夫中校——都以为吸引着他们的那种东西来自深海。

    然而,在跟随着这位跟他们容貌相似、只是成熟许多的陌生青年走了这么一会儿之后,他们才有些迟钝地意识到,那种古怪的吸引力似乎并不来自……不,并不完全来自海底,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正从前方不远处的那栋高大而精美的房子里隐隐约约冒出头来。

    安托斯停下了脚步。

    有些不情不愿似的,这位相貌气质都有点过于锐利刺人的青年一句话也不跟这些还懵懂无知的后辈们说,只是粗鲁地一把推开门,大步迈了进去,迈进那浓浓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去。

    房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日光灯,却离他们很远;窗户很高,像是悬挂在半空中,透进来的自然光也少,光线昏暗,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阵奇怪的、急促而不稳的呼吸声越发明显,偶尔会泄出一两声模糊的、像是压抑着什么的沉闷低喘。

    浓郁而缠绵的气息萦绕在每个人的鼻腔里,久久不去,仿佛能直通大脑神经,叫人不知怎么就觉得脑袋昏沉起来。对此表现得最敏感的萨杨沙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很烫,像是发了高烧一样。

    没有人说话,就连带领他们进来的安托斯都没有,只是那双颜色更加深邃的紫罗兰色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着,慢慢亮了起来。

    冗长的寂静逐渐蔓延,直到被一道柔美甜蜜的嗓音所打破:

    “女士,休息时间结束了。我得向您确认一下,您是否仍然坚持自己最初的控诉?”

    “……是的。”另一道声音这么说,尾音有点颤抖,尚未完全出口之际就变得含混,像是被什么人强迫吞下似的——

    可是,那分明是个低沉的、颇具磁性的、沙哑的男性嗓音。

    未经人事的纯洁少年们在黑暗中茫然地睁大了眼。

    9

    也许是走得足够近了,也许是眼睛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光线,眼前的景物一点点变得清晰。

    这边的场地似乎被装扮成了审讯室的模样,桌椅板凳一应俱全,日光灯忽明忽暗,但是各种装饰都极度夸张,更像是在出演一幕舞台剧。

    审讯桌前,正端坐着的青年穿着一身煞有介事的警员服饰,手握一根乌棕油亮的皮鞭,目光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前方,注视着那个瘫坐在宽大的讯问椅上、气喘吁吁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的……男人。

    单看外形的话,这是个十分高大结实的成熟男人,浑身肌肉饱满紧实,隆起的线条如丘陵般蜿蜒起伏,显得阳刚而英武——如果忽视他身上那件明显小了好几号的女式紧身长裙的话。

    极深而长的V字领几乎一路开到肚脐,而那件黑色蕾丝边胸罩看起来也委实太小了一点,将男人本就健硕丰满的胸肌勒得鼓鼓囊囊的,两点深色的乳头被挤得露在胸罩边缘,乳晕涨大到不正常的程度,上面穿着两枚闪闪发亮的银色乳钉,仔细一看,那润泽的光亮似乎是某种乳白液体,不多,只有寥寥数滴,乍看之下竟仿佛是妇人产乳一般;

    再往下,男人的腹肚隆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肚皮被撑开,看不清肌肉的轮廓,倒像是早孕的妇人,两条颤抖的结实长腿分得极开,几乎像是架在两边扶手上一样,整个下半身都叫人一览无余:大腿上套着的黑色丝袜上缘延伸至高开叉长裙中去,隐约可见一点同色的蕾丝内裤,一只丰腴肥软得令人想入非非的屁股被男人自己的体重压坐得软颤变形,黑丝在靠近臀丘的位置被撕开一个洞,两座颇为肥美的肉峰间夹着一只红肿可怜的肉嘟嘟穴眼,一股接一股的白色浊液正从那不住收缩蠕动的小肉口里汩汩往外流,皮质椅面上已经积攒了一汪蔚为可观的小水洼。

    “女士,”那眉眼间拢聚着一股柔媚之意的青年再度开口,嗓音已经兴奋得有些发颤,“既然您无法辨认出凶手,并且仍旧坚持控诉,那么,就请您再把今晚发生的事说一遍吧。”

    男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只是靠在椅背上艰难地喘息了一阵,才堪堪能直起身子。他时常咳嗽,声音粗哑,似乎是喉咙受了点伤,吐出的词句并不清晰,语调没什么起伏,像是念台词一样呆板乏味:“我今晚下班之后,天已经很晚了,没有路灯……”

    “抱歉,容我打断您一下,”警官打扮的青年优雅地抬手示意,“您在哪里工作?”

    “……酒吧。”

    “哦?”青年意有所指地提问,“您的工作是?”

    男人闭了闭眼,麻木而尽职尽责地开口:“艳舞女郎。”

    “即使身怀有孕?哎呀,还真是不称职的母亲呢。”青年淫猥下流的目光从男人鼓起的腹肚上一闪而过,“好了,您可以继续了。”

    短暂的停顿,似乎在努力回忆。

    “……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一个男人……非常年轻的男人,袭击了我。”

    “袭击?是抢劫犯吗?请说得明白一点。”

    “……他强奸了我,把他的……恶心的精液,都射进了我的身体里。”

    在说到“恶心”一词的时候,男人不由流露出了几分真情实感,眉头微皱,而这显然令负责审问的警官感到不快,讯问的进程一下子加快了不少,用词也变得露骨:“是吗?您这么笼统的说法可不行,我必须得掌握更具体的线索,要不然可不好找出凶手……他是怎么强奸您的?采用的是什么体位?你们有接吻吗?他除了肏您这只可爱诱人的屁股,还对您做过什么事吗?”

    男人被这一连串毫不客气的下流问话砸得晕头转向,他张了张嘴,但像是卡壳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表情有些难堪,脑袋慢慢低了下去。

    青年再三催促,他也不肯再开口,脸上像火烧一样蔓延起一层浓郁的红,那可怕的热度灼烫得他坐立难安,脖颈连带胸膛的皮肤都红了一大片,更衬得他胸口那些青青紫紫的手印咬痕触目惊心。

    “我……我忘记了,想不起来……”男人最后被逼得没办法,他实在说不出那些淫秽粗俗的词眼,只得硬着头皮胡乱答道。可是,话才刚一出口,他就猛地反应过来这种逃避式的回答恰巧会将剧情导入另一条分岔路,他刚刚才亲身体会过的另一种取悦对方的方式……

    “不,不不!抱歉,我不是……这不是我的答案!让我想想……”

    然而,男人仓皇失措的补救随即就被另外的声浪一股脑儿地压倒了。

    “好啦,警官大人,既然这位女士想不起来,我们就还是用老法子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黑暗退去,就像是幕布被拉开,露出几位坐在旁审室的年轻男人的脸——眼神灼灼发亮,涌动着亢奋欲火的、一模一样的漂亮脸蛋。

    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推开旁审室的大门一拥而入,像是饿极了的狼群一样目标一致地朝着唯一一只美味羊羔扑去,直到负责审讯的青年警告似的在桌沿上狠敲了几记皮鞭,他们才不情不愿地暂且停住正搂着那可怜男人肆意揉摸抚弄的动作,极其敷衍地一个接一个说起自己的台词:

    “啊,我是酒吧的调酒师马特维,我看这位女士离去时孤身一人,就将客人托付给我的同事叶夫根尼,追出酒吧去送‘她’——”

    “我是街道清洁工阿纳托利,是在附近的那家小餐馆对面遇见‘她’的,‘她’好像喝醉了,走路踉踉跄跄的,我出于好心就上前扶了‘她’一把。”

    “达尼亚,网络工程师。我在家中睡觉,突然被一阵尖叫声吵醒,于是下楼查看——”

    “乔玛,也是听到了求救声才前去帮忙——”

    ……

    青年们飞速说完台词,接着就紧紧地盯住了警官,期待着他的宣判结果。

    警官的脸色有点不好看,这条剧情线刚才已经走过一遍了,如果男人按照剧本的安排来回答,接下来就该是他因为害怕被按上卖淫罪的名头而主动引诱自己,被保释出狱后就顺理成章成为自己的情妇的剧情了,可是现在……

    “好啦,女士,”他不爽地说道,“既然你认不出这些来帮忙的男士中究竟是哪一位强奸了你,那么就用身体来辨认一下吧,想必您的屁股还能记得把自己搞成这副凄惨模样的大家伙,谁第一个来?”

    ——安托斯怀着一丝遗憾的心情拍了拍手,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游戏暂且中止的信号。

    “哦,安托斯,”警官——谢苗托着下巴,懒懒地从实为办公桌的审讯桌上看过来,“工作处理得怎么样?”

    安托斯微微一笑:“还好。今天是新剧本吗?看起来很有意思。”不顾同伴们不满的连声抱怨,青年脱下外套,推着几个已经看傻了眼、直愣愣得像块石头的少年走上前去。

    “怀孕的脱衣舞娘在下班途中被陌生男人尾随强奸,报警后又被当值的警员诱骗发生性关系……”谢苗懒散的语气在看到安托斯身前的少年们时一停,身子也慢慢坐直了,“这是?”

    “新的麻烦,不过,报酬还不赖。”

    索科洛夫看到了几张久违的、稚嫩的面孔。

    在已经被不知多少人轮奸过一遍后又被曾经的部下抱在腿上奋力肏干,身体剧烈地上下颠簸起伏,脑子都被晃得晕沉沉的,思维混沌成了一团烂糟糟的浆糊,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极力压制下反抗的本能,放软了身体迎合对方毫不留情的凶狠攻伐,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然而,那只不过是来自心理层面的无用安慰。

    胸部被两只从背后伸过来的手用力抓揉、碾按,贯穿有两枚冷硬乳钉的乳头几乎要被那过于狠戾的手指掐拧得从胸膛上掉下来,剧痛感压迫着心脏,呼吸都随之困难起来,可是来自后穴的顶撞还是一下狠过一下,似乎恨不得要将整根狰狞粗壮的巨棒都塞入那个已经被撑到极致的娇小肉穴。他痛苦地哀嚎出声,身体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但这并没能换来丝毫怜悯,冰凉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他被迫转过头去跟对方接吻,野兽一样的尖利齿牙撕扯着他的嘴唇与舌头,这下他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了,只能从喉咙里溢出一两声苦闷的、哭泣般的喘息。

    “女士,”他听见对方在唇齿相交的间隙含混地发问,声音里带着笑,却再没有曾经的温情,只有满满的恶意,“是我吗?是我强奸的你吗?”

    “哈……啊啊……我,我不……知道——”他艰难地挤出几句台词,还没等他说完,余下的话语就被下一轮的凶猛挺动撞得粉碎,他猛地抽吸了一下,这一口气却久久都没能吐出来。

    “是吗?不过,也许你需要再花点时间感受一下,感受一下我肏你的方式跟那个强奸犯到底有什么不同……不要忽视每一个细节啊。”

    “呜啊……别……”

    青年的动作实在狠戾得不像话,每一下抽插都深重得几乎要捅穿肚肠直捣内脏,窄小肉穴被撑开到几近胀裂的极致,失去肛塞的填充之后,肉棒每一次短暂抽出的间隙都会使得被灌得满满当当的精液滴滴答答地漏出些许,随着那只丰满肉臀底下的浓白水洼越来越大,男人被精水填塞得鼓胀的肚皮也渐渐小了下去。这一奇异的变化引得背后的青年发出古怪的哑声嘶笑:“啊呀,真不好意思,您的‘孩子’,好像被我干得流产了……”

    说完,他两只洁白而骨节分明、力量感十足的手掌已经朝着男人微隆的小腹狠狠按了下去——迎着他自己耸胯肏干的方向。

    “啊啊啊——!”

    在被迫着挤出这半声凄厉惨叫之后,男人嘶哑的声音就慢慢微弱了下去,眼前阵阵发黑,晕厥感时隐时现。

    视线渐渐模糊,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流出了眼泪。身体与心灵已经极度疲惫,他甚至有些期待自己能够昏过去,可是每次濒临昏迷之际都会被一阵粗暴得比强奸更甚的猛烈肏干硬生生弄醒,意识半浮半沉,像是漂浮在水中,惶惑而痛苦,无边无际的痛苦,男人已经彻底折服在这场残酷肉刑之下。

    如果能张口求饶,如果求饶有效……

    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几张熟悉得令人觉得可怕的面孔一齐撞入了他的眼帘。

    “叶菲姆,游戏先暂停一下吧,让幼崽们先来,他们是第一次发情期。”

    不知是谁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而背后的青年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随后动作就变得迅疾而粗鲁,简单冲刺了十几下之后就粗喘着射了进来,短暂的停歇之后,青年将他的身体从自己半软下来的阴茎上拔下来,随意推倒在铺了一层天鹅绒地毯的地板上,就像是随手丢弃一只灌满了精液的飞机杯。

    ——这么残忍地、毫不留情地折磨着他的人,原来是叶菲姆吗?

    那个心软又腼腆,会因为他的一句夸奖而高兴上一整天的孩子……

    索科洛夫颤抖的手紧抓着地毯,像是一种支撑,勉强让自己不至于狼狈到趴到地上。他缓缓喘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