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身体
再次醒来的时候，莉莉安感到非常恐怖。 她依旧在那张熟悉的床上。 但这次不止是她一个人了。 伊文捷琳也在床上。 她，抱着，伊文捷琳，醒来了。 像是拥抱着什么喜爱的玩具一样，紧紧地拥抱着，把头也埋了进去。 虽然身体没有温度，但是伊文捷琳的胸部还是非常柔软的。 这不对，不正常，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还好，她和女人身上都好好地穿着衣服。 似乎没有发生什么不该有的事情，那她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惊魂未定的她全身僵硬地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很饿，很难受，觉得再不正常地进食就要死了，所以…… 所以，喝了伊文捷琳的血。 明明感到了饱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着舒服，想要就这样把囚禁了自己的女人吸干，但是…… 发生了什么？ “莉莉安小姐。” 莉莉安突然被叫了名字，悚然一惊。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直接把头向着最近的地方埋去。 当她真的用脸再一次接触了柔软的地方，她才发觉有哪里不对。 “……”伊文捷琳困惑地看了一眼少女，然后不确定地问：“你很喜欢这里吗？” 之前莉莉安一直把她的乳房当做枕头，睡着的时候像小动物一样蹭来蹭去，现在又把脸埋了进去。 按照一些学者的理论，喜欢女性的胸部代表着……缺乏母爱？ 于是伊文捷琳迟疑着用手摸了摸莉莉安的头。 “……”莉莉安的反应很奇怪。她没有拒绝，没有反抗，只是颤抖着身体，然后猛地抬起头来，满脸红晕，窘迫地瞪着伊文捷琳。 心跳快了一些，感觉很慌张，但是并不讨厌。 ……怎么回事？ 莉莉安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狼狈地喘着气，在远离了女人的同时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你满足了吗？”女人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冷漠的：“下次请小心一些，你的身体不能承受太多。” 下次？莉莉安愣了一下，随即因为女人的话语中透露出的可能性而睁大了眼睛：“我……还可以喝你的血吗？” 伊文捷琳看上去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可爱，但她的血液，莉莉安是一点都不嫌弃的。那可能是她这辈子喝到过最美味的东西，她回想起之前口中醇厚香甜的味道和黏稠的血液从喉咙中滑过的触感，甚至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你是什么？”她用颤抖着的声音问。她还记得愈合速度快得不正常的伤口，和银色的血液。无论如何，伊文捷琳都不可能是人类，这让莉莉安少了不少心理负担——她并没有输给人类，并不是被那些愚蠢的猪猡打败并囚禁的。 女人没有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她只是看着莉莉安，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如果莉莉安小姐愿意配合我，那就可以。” 莉莉安谨慎地看着她，虽然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但还是问：“我会死吗？” “不会。”女人的回答很快、很干脆，也很坚定，莉莉安望着她，不知为何，觉得她的回答是可信的。但她依旧没能放松下来：“那为什么会那么痛？”她盯着伊文捷琳，对方平淡地说：“一开始是会有排异反应的，这很正常。” “你在对我做什么？”莉莉安盯着她。 女人果然回避了这个问题：“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啊……莉莉安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和焦虑，她咬牙切齿地看向吹来夜风的露台，已经是夜晚了。 “热水已经放好了，莉莉安小姐需要沐浴吗？”女人表现得极为平静，却在说着像是女仆才会说的话。莉莉安冷笑了一声：“不要。”她已经决定了，只要是这个恶心的女人的提议，她一律反对。 女人沉默着盯着她看。 莉莉安被她古怪的眼神看得发毛，她戒备地望着女人，问：“做什么？” “莉莉安小姐。”女人微微歪着头看她：“你该洗澡了。” 莉莉安下意识地把手臂抬起来，想要嗅一下自己身上的气味。幸好在她在女人面前做出这么丢脸的行为之前，意识到了以自己灵敏的嗅觉，不可能没有闻到自己身上的异味。她瞪着对方：“怎么了？难道你想说……” 话音未落，伊文捷琳便冷静地打断了她：“莉莉安小姐。”她盯着莉莉安，说：“请你去洗澡。” 莉莉安感到莫名其妙。 “良好的清洁习惯能够避免疾病与灾厄。” “我不会……” “请你，”女人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去洗澡。” 说实话，莉莉安觉得，如果她在这里屈服了，她好像就输了。 她不甘示弱地瞪着女人，女人坚定地望着她。 最后，阶下囚恨恨地咬着牙，走去了盥洗室。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熬过现在的屈辱，报仇的日子在后面！ 淋浴……没有记错的话……是把这个开关掰开…… 对，没错，水流出来了。 莉莉安被淋了一身的冷水。 这并不会让她感到舒服，其实莉莉安和别的族人不同，比较喜欢热水和温水。她皱着眉头，努力地调了调已经和她记忆中不太一样的淋浴设备，终于弄出了热水。她舒爽地冲洗过身体之后，敏锐地听到，隔着墙的地方，深处那扇连着大水池的门后，传来了水声。 ——热水已经放好了。 她想起了女人的话，便慢慢地走过去，把门打开。 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那个大水池里满是热水，一边的鱼类雕塑口中还在不断地吐出热水来。 人类真奇怪，他们不觉得泡在从动物口中吐出的水里面很奇怪吗？那不是呕吐物吗？莉莉安一边嫌弃地看着正在吐水的鱼，一边走到池边，好奇地用手捞了一把池水。 是温热的水。 人类洗澡，好像喜欢把自己泡在热水里…… 她盯着这个巨大的浴池看了一阵，突然有点心动。 如果被同族知道了她喜欢热水，甚至像人类一样把自己泡在热水里，一定会被嘲笑好几百年，但显然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有任何同族知道—— 莉莉安坐在池边，双手抱膝，内心挣扎。 她最终还是慢慢地伸出足尖，试着把双脚泡在了池水里。 很舒适。 她忍不住向前坐了一点，把小腿也泡了进去。 ……既然都已经这样做了……莉莉安慢慢地走进去，池水最深的地方刚好没过她的腰部，她一点一点坐下去，把上身也浸入热水中，舒服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暖洋洋的，又不像太阳光那么讨人厌，非常舒服。 她闭着眼睛，开始想，不如，成功逃跑之后就偷偷在自己家也搞一个池子吧。 嗯，就说是要像那些追求美貌的贵族夫人一样泡鲜血浴美容。 就在莉莉安心情舒畅地享受着热水浴池的时候，她听到了令她的好心情烟消云散的声音。 “我以为吸血鬼不喜欢热水。”女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到令她火大。她睁开眼，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便望见了裸体的女人。 莉莉安失去了语言。 她一点都不想看到伊文捷琳的裸体，这一定只会令她感到恶心而不会令她产生任何对美的享受与欣赏。 平心而论。 伊文捷琳比她更高。 是成熟的女性。 身体上几乎没有赘肉。 乳房却很丰满。 腰部的曲线也不错。 是莉莉安觉得十分理想的女性身体。 但是。 “……”莉莉安想要向后退，身体却僵住了。 伊文捷琳平静地走进了浴池，在离莉莉安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了。 莉莉安盯着不远处的虚空。 她以为自己疯了，或是在做梦。 但水流的触感、池水的温度，身体浸在热水中的舒适感，都非常真实。 她麻木地看着伊文捷琳。 血族和人类的生理特征，在外表上几乎没有差别。以莉莉安几百年的经验而言，也确实如此。 伊文捷琳的面容非常柔和，是女性的面容。没有喉结，有着柔软丰满的乳房，和曲线美丽的身体，虽然不像人类，但怎么看都是女性。 那么问题来了。 刚才莉莉安看到的是什么？ 莉莉安盯着伊文捷琳的脸，像是在做梦一样问：“……你是男人吗？”她盯着伊文捷琳的胸，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真蠢。 但。 莉莉安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看错。她用颤抖的声音说：“……你站起来一下？” 女人依旧表现得平静而冷漠，她看着莉莉安，慢慢地站起身来。 莉莉安看到了。 又看到了。 非常清楚地看到了—— 不，停一下，为什么，那是什么…… 莉莉安捂住了脸，她觉得自己头好痛，好晕，有生以来的常识似乎遭到了颠覆。 有女性会有那根东西的吗？ 冷静一下，男性和女性究竟是怎么分辨出来的呢？靠脸和身形或是衣服都会有认错的时候，那果然还是要靠性器官，但是…… 有男性会有女性的乳房吗？ 水流声在附近响起，女人的声音已经很近：“莉莉安小姐，你不舒服吗？” 莉莉安吓得把手放下，试图让自己掌握现在的情况，却又不由自主地盯着女人的胯下看。 ——为什么？在她睡着的时候，人类进化了吗？她困惑又震惊，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又或者是光明猪疯了？他们搞出了这种奇怪的实验品做大主教？ 莉莉安直到现在才想到——她好像从未见过光明猪有女性的教宗，不要说教宗，她见过的主教几乎也都是糟老头子。 不。 说到底，莉莉安本来就不觉得伊文捷琳是人类。 既然不是人类，那当然不能按照人类的生理特征来判断…… 但是除了夜之民和人类，这世上还有别的智慧生物存在吗？按照古书上的记载，其他的智慧生物应该早就灭绝了才对。 总而言之，莉莉安想了很多很多，而且，在想的途中，一直忍不住盯着女人的阴茎看。 ——对，女人的阴茎。 她觉得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可笑又荒谬。 但这就是她面临的事实——看上去是女人的伊文捷琳——有——阴茎。 ……不可能吧。 莉莉安呆呆地抬头，看着伊文捷琳的脸，想，如果这不是幻觉，那，或许这是假的？ 所以她在难以思考的情况下，伸出手来，朝着那个造成她困惑的物体抓了一把。 有肉的触感。 她又扯了一下，感觉上来说，这确实是连着女人身体的器官。 “……”莉莉安觉得自己很难继续思考，她困惑地看着女人，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对方会是这样的生物。 “莉莉安小姐。”女人，不知是否还能这样形容的人，声音依旧冷淡：“我认为这可以算是性骚扰。” 莉莉安厌恶地别过头去：“谁会想骚扰你这种……”她深吸一口气，“怪物”这个词就卡在喉咙里。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忍住。 她决定忍气吞声，但那口气就是无法被她压下去。 为什么？她先是茫然地想，为什么女人会有阴茎呢？ 不，所以，伊文捷琳是男人还是女人？ 莉莉安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她想起之前自己曾被伊文捷琳抱在怀里，也曾和惹人厌的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因为她以为这是女人，所以只是感到不舒服而已，但如果对方是男人，这就是不可忍受的骚扰和侮辱。 而且，现在，对方还在看自己的裸体。 她瞪着伊文捷琳，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 ……等等，我刚才是不是伸手去碰了？啊…… 莉莉安突然觉得有点晕眩，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吐了。 说实话，莉莉安从来没有用手碰过别人的性器官，她觉得男性的阴茎看着就很恶心，最多也只是在没有用手直接碰到的情况下用刀切过一次。 她对男性没有兴趣，对女性也没有兴趣，只对战争和研究法术有兴趣。 所以，和其他人的肌肤相亲或是同床共枕，当然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怎么会，不行，这太恶心了……莉莉安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啊，如果今后想起第一次碰别人的性器官是碰这个女人的……这一定是会追逐她一辈子的阴影。 身体很热。 莉莉安以为这是被热水浸泡，体温被带得上升了的缘故，但好像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她感到——很难过—— 已经不仅仅是心理因素导致的了，这根本…… 呼吸很困难，她明明没有呼吸也不会怎么样的，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她觉得眼前发黑，身体在慢慢朝着水里滑下去，但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对了，她……是实验品。 实验难道是……让她变得需要空气吗？ 那我可能要死了，这是她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但莉莉安没有死。 她再一次睁开了双眼，醒来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醒来时是在柔软的大床上，而不是在冰冷的实验台上。 伊文捷琳坐在床边，冷漠地看着她：“太好了，你醒了。” 莉莉安懒得去想为什么她能这么冷漠地说出这种话来，她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床幔，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死了比较好。 像这样在这里活着，有什么好的？ 有逃生的希望，所以要活着？她说不定到死都逃不出去。 窗外依旧是黑夜，刺眼的灯光洒满了房间，莉莉安也懒得去想她只是昏迷了一阵子还是昏迷了几天，这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闭上眼睛，一点都不想再看到床边的女人。 “既然莉莉安小姐想要继续休息，那我就不打搅你了。我就在旁边的房间，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莉莉安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女人果然又慢慢地走进了那间仆人房。 那里难道有什么机关吗？莉莉安忍不住想，就算有机关，也不至于那么寒酸才对。 灯光被女人不知用什么方法熄灭了，莉莉安置身于温和又宁静的黑暗之中，不禁放松地出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随手又扯了一个枕头抱在怀里，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她咬牙忍了一阵，头痛一点缓解的征兆都没有，于是她尖着声音开始叫人：“伊文捷琳！” 仆人房的门开了，圣光灯的光芒漏出来了一些，穿着朴素的女人很快从那里面走了出来。她穿过黑暗的房间，来到莉莉安身边，用轻轻的声音问：“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莉莉安的错觉，她总觉得女人的声音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她尖叫着说：“镇痛剂！止痛药——！快点——”痛楚很快蔓延到了全身，有什么几乎要将她的身体刺穿的东西在沿着血管流动，她开始惨叫，开始在床上翻滚着，在尖叫着的时候，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她知道这很丢脸，但她根本无法忍耐住。 这是什么酷刑吗，这是什么折磨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是她—— 因为……被出卖的、被放弃的，是她？ 莉莉安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诅咒和污言秽语一同从她口中爆发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骂谁，她刚刚骂出几句的时候，女人就上了床，强硬地压制住了她的四肢。莉莉安尖叫着挣扎，辱骂、诅咒着对方，对方却始终按着她不放。 身体相接触的地方感觉很奇怪，莉莉安哭叫起来：“放开我——！你这个——”她感觉自己的喉咙被扼住了，她试着去掰开女人的手，却始终没有办法掰开。 呼吸不了，没有空气，出不了声音，好难受。 她感到惊恐和愤怒，之前伊文捷琳虽然也很讨厌，但从来没有像这样…… 像这样，想要伤害她，想要杀死她。 莉莉安拼命挣扎着，却一直被女人压制住，她被迫忍耐着痛苦，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而凄惨的气音。 女人的脸凑近了。 莉莉安以为对方想要说点什么来威胁自己，又或是像之前一样假惺惺地安慰她几句，让她在这种绝望又痛苦的情况下坚持住。 但事情并不是这样。 女人的气息很近很近，莉莉安从未和谁这样亲近过。 身体贴合在一起的感觉愉悦到令她不敢置信，嘴唇上传来了冰冷又柔软的触感。 莉莉安的第一个吻，在被扼住咽喉的情况下，被女人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