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血液
莉莉安瞪着女人，如果对方是她的眷属，一定会在发现她有所不满的时候就立刻下跪求饶，但伊文捷琳并不是她的眷属，莉莉安的瞪视、莉莉安的愤怒对她而言毫无威胁。她面无表情地迎着莉莉安的目光，将手中的白色衣物慢慢展开。 是一件白色的斗篷。女人将它抖了一下，接着便将它罩在莉莉安身上。 当然，莉莉安心中充满了不满，她当然想反抗，当然想躲避。 但她选择站着不动。 莉莉安在不甘和绝望之中渐渐冷静下来。她终于接受了令人绝望的现状，接受了自己在睡过一觉之后便成为了阶下囚的悲惨事实。女人看起来有很高的权力，也有很强的力量，随意反抗不知会发生什么。虽然即使对她言听计从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但还是谨慎一些为妙。在能够避免冲突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生命，只能选择忍辱负重。 斗篷将她完全笼罩，莉莉安只觉得视线一暗，皮肤上的轻微不适感便已立即消失，心中因被日光直射产生的焦躁也被一扫而空。就她的感觉而言，仿佛身处夜之国度，一切日光在此刻都被隔绝在了这件斗篷之外。 这是……她有些惊疑地动了一下手指，她听说过有这种魔法道具，对于怕光的夜之民而言是可以消除唯一弱点的宝物。但即便是在夜之国，也只有王族拥有寥寥数件，大主教也许、可能拥有一件。以莉莉安的资历和级别，连碰触到这种级别的宝物都不可能。 女人靠近，帮她整理衣服，确保莉莉安完全被斗篷所笼罩之后，她神色如常地将一只手伸向莉莉安：“走吧。” 莉莉安没有去拉她的手。 虽然已经想通了，但这又是另一回事……她想起刚刚发生的事，自己被迫与陌生的女人发生了身体接触，就算隔着两层衣服也令她不寒而栗，足够恶心到一个月不能进食！ 女人主动把手伸了过来。 莉莉安强忍着把她的手打开的冲动，克制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伊文捷琳牵起了莉莉安的手。 这不是女人第一次碰到她，但莉莉安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女人的手有多冷。 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夜之民的体温比所有生物都要低，而夜之民中血族的体温最低。伊文捷琳的手甚至能让莉莉安觉得冰冷，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活着的人类。 “你……”莉莉安试图小声地开口：“为什么要站在人类那边？” 女人没有回答，她牵着莉莉安的手，将她带离了这个房间。 “你……住在这里吗？”莉莉安本来有些小心地想要试探一下，但她迎着对方有些困惑的目光，又觉得自己蠢透了。她咬牙切齿地直接问了自己想问的事：“你住在……路德因尔的塔上……” 女人有着主教的衣服。 如果莉莉安没有记错的话，有资格登上这座对人类来说至高无上的圣塔的，只有光明圣堂的教宗及其随从。就连其他的主教，都只能在塔下的广场仰望塔顶朝拜。 这个女人是……教宗？是地位和女王陛下等同的人？ “是的。”女人的回答非常简单，反而令莉莉安难以继续问下去。 算了，她赌气地想，对方是主教还是教宗对她来说都没有分别，她的处境又不会因女人身份的不同而改变。 莉莉安跟着她穿过盥洗室，穿过卧室，来到了卧室的出口，通向那道走廊的门前。吸血鬼小姐想到那些几乎数不清的圣光灯，下意识地退缩，将手往回抽离，做出了这个动作之后，她才醒悟，自己已经披上了斗篷，现在那条走廊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伊文捷琳回过头来，用柔和而冰冷的声调说：“不用怕。” 某种意义上，莉莉安觉得伊文捷琳很厉害。她想不通怎么可能有人能冷冰冰地用温柔的语气说话，虚伪又可怕，令她感到非常厌恶。 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强忍屈辱，先服从伊文捷琳的意志。她被牵着手带出房间，踏上走廊。身体果然已经无法受到圣光的伤害，但光线还是有些刺眼，莉莉安选择低下头，望着白色的地面。 伊文捷琳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莉莉安有试图记忆路线，但只看着连地毯纹路都完全一样的地面实在难以做到这种事，她最终只能沮丧地放弃了。她被带着走上长长的白色螺旋阶梯，最后推开巨大而厚重的白色石门，来到了一个广阔的房间。 刚刚进入房间的时候，莉莉安感到有些不适。 这个房间，和之前那个有巨大水池的房间一样，天花板是透明的。莉莉安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发现这个房间非常高，天花板是一个巨大的半圆玻璃罩子，上面吊着一些圣光灯…… 等等，这好像有些眼熟…… 莉莉安的身体僵硬了。 她开始慢慢地环视自己身周的事物。 房间是正圆形的，房间的墙边被高大厚重的木质书柜占领，墙边唯一没有放书柜的地方是一处阶梯，通向书柜上方一层环形的走廊，走廊上又是一层书柜，再上面又是类似的结构……莉莉安眯着眼睛数了一下，一共有五层书柜，如果只看这些巨大的书柜，她恐怕会以为这里是图书馆。 这里也确实有着桌椅。在广阔的圆形空间内，有许多张散乱排列的木桌子，上面是些玻璃制成的炼金器具，旁边是一些同样散乱的柜子，透过玻璃柜门可以看到一些瓶瓶罐罐。 这些桌子的不远处有一张金属制成的、像是床一样的东西，旁边有一个金属台，放着一些莉莉安觉得眼熟的器具。她绝对不会认错，她在某个喜欢做医生的朋友家见过，这是解剖台！ 房间的深处，有一块散发着不详气息的石板。 石板上有莉莉安见过的，对精神病人用的拘束具。 那套看起来就很吓人的东西，昨天就被用在她的身上。 “……”莉莉安后退一步，女人握紧了她的手，露出冰冷的笑容，柔声道：“别怕。” “……”莉莉安更加害怕了。她有些绝望，女人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无法战胜的，她被女人紧紧拉住，再怎么挣扎也甩不开手。她终于颤抖着问：“你想要什么？”这对她来说是示弱，她默认女人可以与她做交易了。 似曾相识的回答传入耳中，女人金色的眼睛看上去非常冰冷：“你。” 莉莉安慢慢地睁大眼睛，她确定了女人不可能放过她之后，便开始不计后果地反抗。 但挣扎、逃跑、尖叫、哭喊，全部都无济于事，她现在能做到的一切也只不过是在打破了几个玻璃瓶之后被女人按在桌子上制服而已。 她再一次被绑在那块石板上，像是危险的精神病人一样被固定住四肢，被注射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 女人好像真的给她注射了止痛剂，莉莉安感到昏昏欲睡，也没有感到疼痛，但难以形容的不适感依旧包裹着她的所有感官。感觉确实比昨天好多了，也许她不该那么害怕。话虽如此，她很难理解女人究竟想要做什么，有什么奇怪的实验非要用夜之民的贵族当小白鼠呢？ 莉莉安大口喘着气，感到很困，呼吸也很困难，身体在发抖，出了很多汗。这到底是什么？被注射到血液里的究竟是什么，不是毒药，却会让她这么难过…… “这是什么……”她一边虚弱地喘着气，一边用模模糊糊的声音问。 意识很模糊，她在睡过去之前，听到了女人冷淡的声音。 伊文捷琳给出了回答。 “……血。” ……血？ 人类的血是应该喝下去的，而不是注射到血液里，她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真是愚蠢的实验。 不，人类的血液，会有，黑色的吗？ 在她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她就已经在不适中沉入梦乡。 梦中有着令人讨厌的内容。 她站在王宫的正殿，站在觐见女王陛下的华贵红毯上，左右是望着她的贵族，身后是其余的主教。 废物埃文斯和其他王族一起站在女王陛下的身侧。 ——就决定是莉莉安了。 有什么声音这样说着。 然后，身周的所有人，在王族、贵族、主教中，一起爆发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令人心烦的小声谈论在几分钟之后停止。 接着，所有人一齐望着她，齐声说—— ——就决定是莉莉安了。 她看到女王陛下威严而冷漠的眼神，王座一侧的埃文斯胆怯而庆幸的眼神很快变成了志得意满。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能做的事情，我立下的功劳，比那个废物不知多了多少，为什么是我？ 她把牙咬到疼痛而酸涩，讥笑和轻蔑的眼神将她包围，她讨厌王庭，讨厌王族，讨厌这个突然抛弃她的世界。 她还有那么多事想做，还有那么多没有完成的愿望，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呢？ 醒来时，房间内满是光亮。 普通的日光难以对莉莉安造成伤害，只是会令她本能地感到不快而已。 她茫然地坐起身来，四下望了望，还是略显陌生的奢华房间。 灿烂异常的日光照进来，白色的家具、水晶吊灯和银质的装饰品一齐反射着光芒，令整个房间都显得非常明亮。 莉莉安很讨厌这样的地方。 身体还是有着说不出的不适感，微微的疼痛感从身体深处传来。莉莉安拧起了眉，她猜想可能是自己的内脏被药剂弄坏了。 肚子也很饿。 不知道还能在那个女人手下活多久。 她慢慢地缩起身体，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把头埋在膝盖上。 她当然讨厌这里，讨厌被危险而冷漠的女人当做小白鼠摆弄，讨厌光明圣堂的圣城，讨厌这间白色房间的一切。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不太想回家了。 叩叩。 莉莉安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本以为是有人想要进房间，没想到看到是伊文捷琳站在那间朴素寒酸的仆人房门边，望着莉莉安敲了仆人房的门。 莉莉安愣了一阵，她定定地看着伊文捷琳，不敢肯定是不是对方为了提醒她而故意弄出了声音。 伊文捷琳朝着她走来，走路的速度和普通的人类没有分别。她在床边坐下，看着惊疑不定的少女，温和地道：“已经是下午了，莉莉安小姐。” “中午刚刚过去，你需要午餐或者下午茶吗？” “……”莉莉安望着她，本来想说“我不需要人类的食物”，但想到被女人硬灌下牛奶和注射血液的经历，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确实很饿，但是人类的食物又有什么用呢？她很想让伊文捷琳把之前针管里的血拿给她喝。 不，先不提为什么要给她注射血液。为什么，人类的血液以那种形式进入体内，她会那么痛苦呢？ “那就下午茶。”女人在她沉默的时候，擅自地决定了什么，然后走向了通往走廊的门。 莉莉安望着那道门，自然地想起了走廊的圣光灯，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那件斗篷，而且贴身的衣物被换成了一件新的纯白长裙。很遗憾，那条可恨的项链倒是还在。 女人打开门，莉莉安就看到了走廊上的餐车。女人自然地做着女仆会做的事情，将餐车亲手推了进来。 莉莉安突然有些好奇，主教大人的侍从都在哪里？ “焦糖蛋挞，水果挞，草莓牛奶布丁，奶油水果蛋糕。”女人用冷漠的声音说着甜点的名字，让莉莉安觉得有些滑稽，不过比起这个，她总算抓到了可以攻击对方的地方：“不是说做你们的修士要苦修简朴吗，这些是人类的贵族才吃得到的吧？” 女人沉默了片刻之后，用丝毫没有波动的声音问：“莉莉安小姐不需要吗？” 莉莉安很想直接说“不需要”。虽然这些色彩缤纷的东西看起来并不令人讨厌，气味也不坏，但她也只是听喜欢人类的朋友提起过，从来没有吃过。对她来说，吃这些根本无法饱腹，无法吸收的东西一点意义都没有。 女人坐在床边，朝着莉莉安招了招手。 莉莉安望着餐车上的陌生又新奇的食物，回想起朋友提起人类的甜点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知不觉挪到了床边。 肩膀被按住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按照女人的指示过来了。她又惊又气地望着女人，看到对方手上拿着一个什么，慢慢地递到自己面前。 莉莉安盯着那个东西。 圆圆的。 她感受得到它是热的。 “……”她犹疑地看了一眼伊文捷琳，想起之前被强行灌牛奶的经历，并不想再试一次。她带着耻辱的心情，慢慢地伸手接过了那个甜点。 看起来中间是软的，边缘是硬的。 莉莉安慢慢地咬了一口，外围酥酥脆脆，中间香甜柔滑，像是布丁一样。 很甜，带着焦香的气息，并不坏。 但无论如何……没有血腥味。 莉莉安咽下一口，望着自己手上剩余的点心，犹豫着想，剩下食物可不是什么好的礼仪。于是，她皱着眉，慢慢地将剩下的部分也吃完了。 妥协和退步之后，她重新看向伊文捷琳。 对方拿起了几个锡壶中的一个和玻璃杯，倒出了一杯液体。 是彩色的、带着清新香气的液体。 杯子被递到面前，莉莉安咬牙切齿地接了过来。不用说，她就恶狠狠地把这杯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全部灌入喉咙。 酸酸甜甜的，是果汁。 这些人类的食物论味道其实并不坏，其实夜之民也并非每餐都只喝血，偶尔也会有一些改善口味的配菜，比如果汁之类的，也有一些贵族特别喜欢人类的食物。但是…… “血……”她望着伊文捷琳，总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飘忽。 主食必须是血液。 直接喝也好，花费不必要的工序加工成其他的形式也好，一定要有血才行。 她很饿，很虚弱，很想要血。 伊文捷琳不可能不知道这种事，但女人只会装傻一样不断地让她吃人类的食物，这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最多也只能减轻她的食欲而已。但她已经饥饿难耐，人类的食物吃再多也无法令她继续忍耐下去，她依旧对血液感到渴望，依旧想要好好地吃饱肚子。 金色的眼睛望着她。 莉莉安不安地咬住嘴唇，她瞪着对方，绝对不退缩。 “一定要血吗？”对方用冷淡的声音问。 伊文捷琳有着没有丝毫杂色的银色头发，和冰冷的淡金色的眼睛。 她的皮肤很白，非常苍白。 脖颈又白又细，被银色的长发衬得非常美丽。 莉莉安望着对方白皙的颈子，没能忍住，直接扑了上去。 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对方随时都可以杀掉虚弱的她，自己这样做根本只有死路一条。 但这样做总比饿死要好，就算是徒劳无功，她在死前也非要做出点什么努力不可。 事情比她想的顺利得多，女人的身体出乎意料的很软，但也确实和莉莉安印象中的一样非常冷。 伊文捷琳就这样被莉莉安推倒在床上，仰躺着面对着莉莉安。 这时候，反而是莉莉安陷入了怀疑和不安。 为什么她没有反抗？为什么？ 脊背传来寒意，莉莉安不想管，她迎着女人没有感情的目光和毫无表情的脸，凑到了女人的颈侧。 她因犹疑和莫名的恐慌，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柔软，冰冷。 她对女人的印象只有这两个词。 “要喝吗？”女人的喉咙发出声音，很近很近。 这不可能。 莉莉安的身体僵住了。 一点温度也没有，这难道是一具尸体吗？这已经不是体温低的问题了，她连人类应有的脉搏都没有。 她真的还有血吗，就算还有，她的血液还在流动吗？ “不喝吗？”伊文捷琳问。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很淡，基本没什么起伏，但这问话听起来就像是对莉莉安的质疑和嘲笑，令她被一时意气冲昏头脑，不管不顾地直接咬了下去。 女人的肌肤很柔软，獠牙没有任何阻碍就刺了进去。 伊文捷琳出血的速度比普通的人类慢很多，但她还是有血的。 莉莉安舔着，吸着，终于尝到了味道。 这是冲昏了她头脑的味道。 伊文捷琳的血带着不可思议的香气，明明是冰冷的，咽下去之后却带着非常温暖的感觉令干涸的身体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唔……”莉莉安睁大眼睛，继续吸着。 很好喝，味道很好，头脑几乎要因为这份美味麻痹。她很快便感到了饱足，但她不想停下，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她可以把这种过于美味的东西全部吸干。 身体开始颤抖，巨大的愉悦感令她渐渐失去理智。 她的手在不知不觉抓住了伊文捷琳的肩膀，手指痉挛着、颤抖着，紧紧抓着对方。 光明主教的血，原来是这么美味的东西吗？ 很奇怪，她明明已经吃饱了，但身体却在慢慢地失去力气，只能就这样无力地压在伊文捷琳身体上。 直到此时，莉莉安才在食欲之外想到，她可能中了什么陷阱。 但还能有什么陷阱呢？她不是已经在囚笼之中动弹不得了吗？ 她不管不顾地拥抱着伊文捷琳，紧贴着她的身体，用力地咬着对方的颈部，吸着她从未喝到过的美味液体。对方柔软的胸部和自己的蹭在一起，感觉并不坏，但这些都无所谓，莉莉安只想，只想…… 气力渐渐抽离，她终于无力地垂下头，贴在伊文捷琳的颈侧，在失去意识之前伸出舌头舔了舔女人的颈部。 眼睛在逐渐失去焦距。 伤口在逐渐愈合。 齿痕边残留的血液，是银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