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我吗
这一夜,姜涉久违的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单膝跪地,一身火红的战袍上血迹斑斑,被一群愤怒的大臣包围着。 他们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令他难以辨别。 “功高盖主!” “居心叵测!” “陛下,姜家素有谋逆之心,仗着当年助您登基之功,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终于要起兵造反了!” “乱臣贼子,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他低着头,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缕素白的广袖,因为离得近,也被他流出的血染成了红色。 “这是真的吗?”那人开口,轻飘飘一句。 姜涉没有回答。 他觉得身体很沉,心也很冷,冷得几乎蜷缩起来。 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满腔热血付于这柄剑上,已经退无可退,却还是换不来那人的真心。 “是真的。” 疲倦到了极点,姜涉将额头慢慢抵在了冰冷的地上:“诏儿,你杀了我吧。” 杀了我,从此之后,就再也没人能威胁到你的王位了。 即便在梦中,他的心也绞痛不已。 这种痛楚过于真实,仿佛某种尖锐的东西刺穿了自己的胸膛,从中喷出一片腥红的液体。 粘腻,温热。 就像那个孩子薄而柔软的嘴唇一样。 然后他就醒了。 窗外阳光明媚,一只喜鹊正蹲在窗棂上啄虫子,有太监推门而入。 “侯爷。” 那人躬身道:“奴才来伺候您洗漱。” 宫门开了一半,浅金色的阳光铺满他整个视野,温暖而和煦。 桌上的香炉即将燃尽,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沉香味,床的另一侧空无一人,却卧着一只猫。 一只浑身雪白,眼睛碧蓝的猫咪。 所有的阴暗与痛苦都如潮水般退去,姜涉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好。” 他说着,掀开被子,阳光下的身躯修长挺拔,并不像梦中那样伤痕累累。 太监笑着引他去了侧殿。 伏云殿里有一口活泉,地火烧热,四季常温。 池水清澈见底,不同于别殿的雅致,这个池子里漂着的是橘子。 嗯,没错,满满一池子的小橘子。 “据说放入此物,能舒缓疲劳,清心宁神。” 太监见他一脸茫然,贴心的解释道:“这是陛下的爱好,侯爷若不喜欢,我另打水给你。” “不用了。” 姜涉一脚踏入水中:“我还没试过和橘子一起洗澡呢。” 水温正好,驱散了昨夜的疲惫。 水里有一股橘子的清香,果实浮在他周围,时不时就撞了上来。 姜涉掬起一捧水,泼在了脸上。 意识清醒后,他开始思考那是不是他心底真正的想法。 明明被温柔以待,却依然觉得对方会离开自己,因为权力,也因为猜忌。 而他身处这场博弈之中,无能为力。 终有一天,谢诏也会像其他皇帝那样,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吗? 他助他君临天下,换来这后宫空无一人。 对于谢诏来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胁迫呢? 随着岁月的流逝,会怨他恃宠而骄,会怨姜家势大,也会怨恨这桩荒诞的婚姻。 姜涉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半生驰骋沙场,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如过江之鲫。 鹰啸长空,纵马横刀。 和奕京的象箸玉杯不同,他习惯了那种自由不羁的生活。 因为喜欢他,才将一身如火战衣换作了嫁衣,并没有想过太多以后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谢诏厌倦了他,要秋后算账怎么办? 姜涉还没想好对策。 但谢诏已经给出了答案。 “不做皇帝就好了啊。” 他一身雪白的帝王服,拨开层层水浪,漾开的广袖像一朵盛大而美丽的莲花。 他说,你傻啊? 皇帝要杀你,你一巴掌抡过去就完事了。 孩子太熊,多半是惯的。 这年头敢拉着皇帝私奔的人不多,想当皇帝的人也不少。 “要找个倒霉鬼接盘还不容易?” 少年将他从水中拽起,一头漆黑的长发湿漉漉贴在瘦削的身体上。 他眉眼如画,山河臣服的浩荡也没改变多年前,那个在城门口摘莲蓬的少年。 “带我回云州嘛。” 他一指宫外,夏天的龙兰莺飞草长,阳光将整座宫殿照得熠熠生辉。 “做个毛线球的皇帝。” 谢诏贴在青年耳边,窜掇他:“你带我回家,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爷我绝无异议。” 这段对话发生在半炷香前。 姜涉胡思乱想之下,心中烦躁,索性一头扎进了水里。 温暖的水流抚过他的身体,橘子上下沉浮,有着和宫廷截然不同的安宁。 他黑色的长发蜿蜒如水草,随着池水起伏。 身心都被突如其来的疲倦感侵袭,姜涉闭上眼睛,任由自己一点点沉入水底。 阳光穿透水波,泛起了斑斓的光斑。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破门而入的声音,以及一连串尖叫和凌乱的脚步声。 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一朵巨大的浪花。 姜涉睁开眼,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被一股力道拖上了岸。 那人靠在池边,只是拉了他一把,就趴在玉阶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你自杀?” “沐浴而已。” 姜涉见他一袭素白的帝王服,这会儿被水浸透,正不断的往下滴着水。 太监心理素质太差,一见皇帝跳进池子就晕了过去。 “刚下朝?” 看到谢诏狼狈的样子,姜涉心中的阴郁一扫而光:“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摆设,这朝堂仍是太后的天下。” “我娘…..母后的身体不太好。” 谢诏吐出一口水,蔫巴巴的说:“她养我这么大,总要干点活的。” “那为什么来伏云殿?” 姜涉拍了拍他的背:“不是下午去给太后请安吗?” “林将军把你的衣服送来了。” 谢诏指了指门外的另一个侍从,他手里捧着一包东西:“我正好遇到他,就顺路带过来了。” 林将军? 姜涉回忆了一下,想起他曾是自己的部下:“林耀?” “是你的熟人?” “算是吧。” “有点沉。” 谢诏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对他摆摆手道:“自己去换吧,听说是从云州送来的。” 天云城就在云州。 姜涉接过那包东西,径自去了屏风后面。 谢诏在侍从的帮助下换了身衣裳。 他一向不喜帝服的肃冷,那一身纯粹的白总让他有种远离尘嚣之感。 坐在王座上,看这满朝文武称臣,也并不觉得有多高兴。 不知道他那个不靠谱的爹当皇帝是什么感受? 反正他只觉得冷。 一种渗入骨髓,空旷无垠的冷。 在被带着棺材上朝的丞相用奏疏砸了一脸后,谢诏忍不住想,还是当皇子的时候舒服啊。 “换好了。” 正当他捧着橘子长吁短叹时,姜涉从屏风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 他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喜不喜欢?” 青年一身火红色的长袍,肩膀和胸前都缀着一层细密的银甲,上面的花纹十分精致,看上去意气风发。 “这就是我的朝服。” 姜涉说完,又嫌披散的头发碍事,胡乱地抓在手里。 谢诏拉住了他:“我来呗?” “你会吗?”姜涉笑着逗他,“你自己的衣服都不会穿。” “但我会梳头啊。” 皇帝拿起桌上的玉梳,站在姜涉身后:“小时候,母后的头发都是我帮她梳的。” 湿漉漉的头发被他握在手里,再一缕一缕的梳开。 皇帝梳得很小心。 手指穿过发间,总会带起一阵细微的酥痒,既温暖又舒适。 “打仗的时候,血和泥土经常沾在头发上,有时我觉得还是剪掉省事。” 姜涉有一头漆黑柔软的长发,谢诏反对:“我觉得还是这样好看。” “那好。” 对于这个小夫君,姜涉总是很宠溺他:“你喜欢,就不剪。” “好了。” 谢诏伸手:“把玉冠拿来。” 将姜涉的头发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谢诏掰正他的脸,对着镜子说:“看看我的技术,这手艺,啧啧…..” 姜涉看了一会儿,点头:“原来你不只是脸长得好看而已。” 皇帝一脸冷漠的丢下他,转身出了门。 MD,早晚把你给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