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耽美 - 都市小说 - 灯花笑在线阅读 - 第141节

第141节

    自号舍前走来一年轻女子,穿件半旧深蓝裙裾,背着只木医箱,乌发半挽,发间只插一简单花簪。

    早春春寒未褪,浅色日光照在她脸上,若金阳微洒冰山冷峭,而她容色娟好,不言不笑,不疾不徐款款行来,颜色胜过三月春柳。

    方才还讥嘲讽刺的年轻人们,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盛京女子多高挑明艳,这女子身材纤细单薄更似江南美人,却又不如江南美人温柔婉约,如泠泠春雪、溶溶秋月,眉眼都带着几分孤芳自赏的冷艳。

    没有半分讨好婉媚之气。

    与众人脑中所想的轻浮之人截然不同。

    陆曈走到长棚前,似乎也才注意到四周多出的许多人,脚步一停,抬眼看向眼前。

    这群人看上去都很年轻,罕有一两个年纪大些的,穿着皆是圆领青色长衫,连身上所背医箱都是同样黄木刻丝纹箱子,似乎彼此认识,姿态熟稔。

    只疑惑一瞬,很快她便明白过来。

    这大概就是太医局的学生了。

    医行推举参试的平人医工与太医局学生光从衣着就能很容易区分出来,而四周并无其他如自己一般的人。

    想来今年参试者,只有她一人是“外人”。

    正想着,冷不防面前传来一个声音:“姑娘?”

    她抬眸,就见面前站着个青衫幞头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生得也算端正,但一双眼睛瞧人时不住打转,显得有些心术不正。他上上下下将陆曈打量一番,嘴角笑容亲密得过分,笑道:“姑娘也是来参加春试的?”

    陆曈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越过,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曹槐碰壁了!”

    “哈哈,他爹是判少府监事,哪比得上太府寺卿呢!”

    那个叫“曹槐”的年轻人也听见了周围的调笑,面上笑容一僵,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在和你说话!”他收起笑容,有些恶狠狠地上前一步,意图去抓面前人的手。

    下一刻,有人从身边经过,一把打掉他那只不安分的手,伴随着一声呵斥:“干什么呢,想打架?”

    声音清脆,是个女子。

    陆曈侧首。

    说话的是个青衫少女,约摸十七八岁,五官深邃明丽,一双水眸活泼灵动,一瞧就让人心生好感。她没戴幞头,只用同色发带将长发束起,衬得明媚秀丽的脸庞格外朝气。

    环顾四周,今日参加春试的女子不多,算上陆曈,总共也没几个。这少女双手抱胸挡在陆曈跟前,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林丹青!”曹槐气急。

    “叫这么大声干什么?”叫林丹青的少女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无辜笑容,“都马上要春试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在这为难姑娘家,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举头三尺有神明,当心文昌君瞧见了,觉得你这人粗鲁,让你落榜哦。”

    “你!”曹槐脸色变了几变,不知是畏惧这少女身份还是忌讳她这话的诅咒,狠狠剜了陆曈一眼,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散了一些。

    陆曈收回目光,看向面前少女:“多谢。”

    “不用谢,”青衫少女笑眯眯看向她,朝她伸出一只手,“我叫林丹青,说不准日后大家进入翰林医官院,同为医官共事。”

    那只手沐浴在日光下,看起来明亮而有力。

    顿了顿,陆曈伸出手,与林丹青轻握了一下。

    “承蒙吉言。”她说。

    “相信我,妹妹,”林丹青一脸认真,“我嘴巴开过光,很灵的!”

    正在这时,外面的长铃响了几声。

    “春试快开始了,”林丹青回头望了望,“我们也过去吧。”

    陆曈点头,站起身,随她一同往号舍前走去。

    号舍前有主考官正看文牒叫名字,众人一一按名字找到自己所分的号舍,陆曈分到的那间号舍在中间,不远也不近。她把医箱放在门外,只拿了笔墨,就径自进了号舍。

    因去年秋闱舞弊一事,连带今年的春试也严苛许多,号舍墙内外似乎被重新整理修缮,显得更加狭紧,一眼看过去,像是一间间小牢房。

    考官分发下卷题,足足一大摞,太医局春试如盛京秋闱,只是考的内容不同罢了。不知是不是陆曈错觉,总觉得分发考题的考官路过她号舍时,看她的目光有些怜悯。

    仿佛很有些同情。

    她没在意,提起面前考卷,将其一份份整理好。

    一、二、三……

    春试一共查考九科,分别为大方脉、小方脉、伤寒科、妇人科、疮疡科、针灸科、眼科、咽喉科、正骨科。

    苗良方也是这么教她的。

    然而……

    ……八、九、十。

    陆曈翻查考卷的动作骤然一停。

    十份。

    眼下的考卷足足有十份。

    她微微皱眉,重新拿起考卷再数了一次。

    仍是十份。

    没数错,多了一科。

    陆曈注视着眼前多出的那份考题,想起方才那位主考官看她古怪的眼神,心头微沉。

    为何会突然多出一科?

    ……

    与此同时,站在长棚下,方才给陆曈分发考卷的那位主考官叹了口气:“今年春试恐怕合格人不多。”

    “那是自然,”另一位主考官走来,望向不远处的号舍,有些唏嘘:“纪珣纪大人出的题目,就是翰林医官院的医官都未必能答上,何况是那些毛头小子?”

    今年太医局春试,是由翰林医官纪珣亲自出题。纪珣精通医道药理,但为人严苛,先前有几次去太医局给学生上课,回头学生都抱怨他所讲医理太过深奥,难以克化。他这回亲自出题,今日分发考卷时几位主考官看了一眼,纷纷咋舌,抛去那些太医局所学课业,其中偏难怪题也不少。

    “何止。”主考官道:“今年还多了一科验状科,真是疯了,衙门有专门的仵作,咱们医官院凑什么热闹。”

    今年春试多了一科,从九科变为十科,多了一科验状,主验尸体情状。

    盛京府衙有专门的仵作官,按理说与太医局医官院无关的。然而因仵作地位低下,大多出自鬻棺屠宰、殓尸送葬之家,后代又不允参与科举,人人不愿入行,是以这些年盛京府衙出色仵作越来越少。

    去年年初朝廷有意新增仵作官,提高仵作在府衙中地位,于是在太医局中新增验状一科。但因此科需与死尸打交道,太医局这帮学生虽不算位高权重之家,却也生来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头,更勿用提费心钻研死尸。于验状一科,几乎成绩都不佳。

    没想到今年医官院会把“验状”也安排进春试。

    “咱们太医局的学生还好,再不济,多少都学过点。那平人医工就惨喽,从前没学过,陡然增加这么一科,怕是一句也答不上来。”

    主考官想到方才那位坐在号舍里的年轻医女,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太府寺卿的那档子事,他们医官院的人多少都听过一点。他自己也是平人出身,兢兢业业多年才在医官院坐稳位置,眼见着今年好容易有个平人参加春试,却要因为春试突然改革而与医官院无缘,未免有些可惜。

    “同情她啊,犯不着,也不怕告诉你,董家早来医官院打过招呼了。”身侧同僚压低声音,“别说她考不过,就算考过了,也进不了翰林医官院。”

    主考官一愣:“为什么?”

    “你也不想想,真要她进了翰林医官院,董家的脸往哪搁。咱们就做好咱们该做的事,上头的心思,别打听喽。”同僚拍拍他的肩,抱着水壶巡考去了。

    主考官呆了半晌,心有戚戚地叹了口气,跟着往号舍那头走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完美答卷

    时间过得很快。

    最后一科考卷答完,主考官收完考卷,持续三日的春试正式落下帷幕。

    考完的学生们纷纷站在贡院里伸胳膊踢腿,满脸痛苦之色。要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窝在狭紧号舍里答完三日题,的确是一种折磨。

    陆曈倒还好,在黑屋子里关三日对她来说是习以为常之事,况且认真答题时,对于时日流逝总是没什么感觉。

    找到医箱,把笔收回去,陆曈走出贡院,一眼就瞧见贡院门口的柱子下正站着几个人,杜长卿和苗良方埋头蹲着数蚂蚁,不知在此地等了多久。

    “姑娘!”银筝瞧见她,眼睛一亮,用力朝她挥了挥手,待陆曈近前,抱着她心疼得不了:“眼见着瘦了不少,这贡院也没什么可吃的。阿城在医馆里炖了猪骨汤,咱们回去吃。”

    苗良方和杜长卿面上却没什么欣喜之色,尤其是杜长卿,简直称得上如丧考妣。

    “小陆,”苗良方瞅着她脸色,斟酌着语句,“春试增设一科‘验状’,我们都知道了……这……没考过也不打紧,重在参与,是吧?”

    “是个鬼啊!”不说还好,一说此事,杜长卿勃然大怒,“你不是对春试了如指掌吗,怎么连考什么科都不知道!庸医害人!”

    苗良方崩溃:“我怎么知道?我当年在医官院任职时,有个屁的验状科,谁想到太医局还管看死人呐!”

    他一急,粗话都蹦出来了。

    三日前,陆曈去贡院参加太医局今年的春试。

    因陆曈这次参加春试,在西街闹得也挺大的,又因关系到太府寺卿那点恩怨,连医行都惊动了。此次春试有点风吹草动都有人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递话。

    陆曈参加春试的第二日,爱打听的孙寡妇就从医行那头得了则新鲜消息,匆忙跑到仁心医馆来传话来了。

    孙寡妇带来的这则新消息让苗良方如遭雷击。

    今年太医局春试,增设一门“验状”科!

    验状科,那可是仵作看死尸的验状科!

    他原先参加春试时可没有这么一科,一直到他被逐出医官院,这些年里的春试也没有考这一科的。

    谁家好人没事去看死人哪!

    太医局的人果真心眼子针尖大,偷偷在太医局增设新学科,却没有对外告知。参加春试的平人医工毫无准备,怎么可能答得上来?

    陆曈本就出身野路子,没有经过太医院的教导,能不能通过今年春试还不好说,再这么加上一科从来未接触过的医科,落第是板上钉钉之事!

    医官院的人就是,带着面具进棺材——死不要脸!

    得知这桩事,西街众人都很同情,杏林堂的老树皮子白守义却扬眉吐气了一回,专门来仁心医馆阴阳怪气了几句,被杜长卿一扫帚捅咕出大门。

    杜长卿表面骂骂咧咧,一回头气得青头白脸,呼吸不畅,苗良方连灌了两碗汤药才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