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猪头? 包裹里不该是人头吗?怎会成了猪头?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试图努力辨清眼前画面,然而无论怎么看,那颗须毛未除、肥头大耳的头颅,仍与人头相去甚远。 确实就是一颗猪头。 夏蓉蓉盯着包裹里的猪头,懵然看向陆瞳:“陆、陆瞳,你怎么在这里放了一颗猪头?” 这也是申奉应此刻想问的。 且不提有没有杀人,睡觉的床下放着一颗用白布包裹的血猪头,正常姑娘应当也做不出来这事。 陆瞳微微一笑,语气有些微妙的讽意。 “怎么,律法规定杀人有罪,难道杀畜生也不行?” 申奉应一噎,顷刻间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女子讽刺了,立刻换上一幅恶脸,“闲话少叙,本官问你,为何置猪头于床下?” 陆瞳正要回答,冷不防外头传来铺兵们的声音:“大人,挖出来了!地下的东西挖出来了!” 杜长卿一愣。 竟真的有东西? 方才因瞧见猪头和缓的心情顿时又紧紧悬了起来,顾不得其他,杜长卿咬了咬牙,忙一撩袍角跑了出去。 申奉应也顾不得审问陆瞳,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去到树下查看。 剩下的白守义目光闪了闪,也随着屋中其余人跟了出去。留在最后的,是陆瞳与裴云暎二人。 一个是嫌疑犯,一个是指挥使,他盯着她,倒也情有可原。 陆瞳手里还擎着灯盏,朦胧灯色将她本就美丽的五官映照得更加柔和,却将眸中的神色冲散了。 裴云暎并肩走在她身侧,淡淡开口:“树下有什么?” 陆瞳动作顿了顿。 她抬头,对上对方探询的视线,轻轻一笑。 “大人何不自己去看看?” 言罢,不再理会他,擎灯往院中走去。 院中梅树下,铺兵们正围坐一团。小院正中长条条摆着一只布袋,布袋子已被打开,露出里头半幅血淋淋的躯体。 白森森,胖乎乎,四只腿,有尾巴。 纵然半幅身体被人自胸腔打开,还是能在月色下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头……不,半头猪。 “猪?” 夏蓉蓉愕然愣在原地。 杜长卿原本紧张的心也霎时间落回一半,怀疑又从心底渐渐浮起,他看向陆瞳,狐疑地问:“陆大夫,这猪和你有仇吗?” 又是猪头又是猪身,一个藏在床底下,一个埋在院子里,陆瞳这是在做什么? 申奉应一个头两个大,满腹疑团要问,正在此时,外头守着的医馆门口有喧闹声响起,像是有人要往里硬闯,铺兵带着一个男人走进院中,对申奉应道:“大人,此人要见您。” 来人是个壮硕男子,身材英武健壮,秋日里也穿一件白布短褂,露出孔武有力的身躯。他刚一进院中,就道:“陆大夫,刚才听邻舍说您被官差找上门来,我想或许是因为猪肉,就想着过来帮忙解释一下。” “猪肉?”申奉应皱眉打量他一眼:“你是何人?” 男人挠头,露出一个略显憨实的笑容:“草民是庙口戴记肉铺卖猪肉的戴三郎。” “戴三郎?”铺兵里有人诧然开口,“是前段日子那个出名的猪肉潘安?” 戴三郎的笑容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是小的。” 申奉应不悦地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铺兵,才转向戴三郎:“戴三郎,你见本官所谓何事?” 戴三郎正欲回答,一眼看到院中被挖出的半幅猪尸,愣了一下才开口:“原来已经被挖出来了啊。” 他看向申奉应,语气变得郑重:“大人,陆大夫医馆中这半头猪,就是小的卖给她的。” 戴三郎……卖给她的? 申奉应一怔。 正在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银筝倏地叹了口气,看向陆瞳:“姑娘,何必瞒着呢,要不还说说清楚吧。” 杜长卿回头:“说什么?” 陆瞳微微垂首,再抬起头时,目光重新变得平静。 她叹道:“好吧,本来此事我是不打算说的,但如今误会越滚越大,不说清楚也无法善了,还是说开为好。” 她走到树下,把手中灯盏递给银筝,目光落在院中那具血淋淋的猪尸上。 “前些日子,我打算做一味新药。这新药所需材料和药引很特别,刚死去的生猪血半碗,湿泥中存放三日的猪心猪肺猪肠猪肚,还有腐烂中的猪头肉。” “我知这些材料并不难找,但医馆毕竟是行医卖药之地,若被人瞧见鲜血淋漓,难免惹人恐慌。况且他人买药,大多只看得见最终成药,但凡令他们瞧见某些不妥药材,会影响他们服药心情。” 夜色下,她的声音清柔悦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我正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所以到戴记肉铺中寻了生猪买下。又趁着夜里无人将生猪拖回,埋在树下。那猪头肉也是我特意裹好放在榻下,还未至腐烂时刻,开箱即是无用。” “我本是想避免恐慌才这么做,没料到会被旁人看见,更没料到会引起这等荒谬猜疑。”她微笑着看一眼夏蓉蓉,语气意味深长。 众人顿时恍然。 原来是为了做新药。 这倒不是不可能,常听说一些新药研制,总有稀奇古怪的材料,什么虫子、指甲、头发、石头皆可入药,要说是腐烂的猪肉,倒也算不得什么。 戴三郎见状忙道:“确是如此,陆大夫就是昨日夜里来拖的猪。我就是想着她恁般瘦弱,特意给她挑了头不肥的,那碗猪血还是我给她取的。大人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我铺子里看看,那另外半块猪在我铺子里还没卖完,拼一拼,还能拼出一两块!” 人证物证俱在,想要给陆瞳安一个杀人罪名,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申奉应脸色有些难看,折腾了这么半宿,出动了这么多人马,结果就是找到了半头烂猪肉? 呸!亏他还巴巴地在裴云暎面前表现,这回可是叫人看了笑话! 思及此,申奉应狠狠看了一眼举告的白守义,要不是这人举告的时候信誓旦旦,他何故出这么大的丑! 白守义脸色有些发僵,这僵色被身侧的夏蓉蓉捕捉到了。 夏蓉蓉咬了咬唇。 她原本是害怕的,以为今夜陆瞳会被官差带走,届时她必要承接杜长卿的怒火,但许是因为有白守义分担怒火,她这害怕也不是那么真切。 但院子里的梅树下,挖出来的却是半块死猪。 怎么可能是猪呢? 明明昨夜里,她将眼睛紧紧贴着窗缝,深秋的风声静寂,她听见陆瞳与丫鬟说话,模模糊糊中,有“尸体”二字格外清晰。 那一夜陆瞳身上缟色斗篷在灯下泛着斑驳血迹,那斗篷现在成了包裹着猪头的布帛,血色比那一夜更多、更深,几乎要将布帛全然浸湿,看不出白色。 不对,不对! 夏蓉蓉忽地一怔。 戴三郎说,他是昨夜杀的那头猪,可陆瞳的斗篷带血,已经是前日的事了! 她在说谎! 夏蓉蓉眼睛一亮,一把抓住杜长卿的袖子,指着面前人,声音因激动有些发抖。 “她在说谎!我是前夜看见她从外面带回了血衣,而不是昨夜。这根本不是一件事!她故意混淆你们视线,她真的杀了人!” 申奉应有些怀疑,陆瞳却神色自若,望向夏蓉蓉平静开口:“夏小姐是否做梦亦或是看错了,口口声声说我杀人,如今树下的是猪肉,床下的是猪头,你要是能搜出别的血衣也行……光凭一张嘴,恐怕不能替我定罪。” “亦或是……夏小姐对我有什么不满?” 夏蓉蓉一滞。 她哪里来的证据?所有的证据都已被陆瞳抹去,那件血衣,要么被她换掉,要么早被她淋透猪血,什么都辨不出来。 眼看着连白守义看自己的目光都越来越怀疑,夏蓉蓉心中又气又急,委屈得要命。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面前的陆瞳一定是杀了人。这个看似清冷柔弱的女大夫,在无人的深夜里,会露出一种旁人难以窥见的冷漠神情,就如那一夜她毒死那只无辜的兔子一样—— 兔子! 夏蓉蓉神情一震,不顾在场众人,急切喊道:“我没有骗人,是你骗人,你根本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夫。我亲眼看到你毒死了一只兔子,我记得很清楚,那只小兔子眼周一圈黑色绒毛,可爱活泼得很,但你却在厨房里喂它吃了毒药——” “兔子?” 陆瞳疑惑看向她,随即默了默,缓步走到了院中角落。 角落里放着一大只竹筐,里头绒绒挤着一堆毛团,陆瞳看了看,然后伸手从其中拎出一只,抱在怀中。 “是这只吗?” 夏蓉蓉一怔。 兔子眼圈乌黑,绒绒卧在她怀中,乖巧又温顺。一片秋光掠过老墙,盛京万里冰凉,女子站在荧荧灯色中,秋风卷起她的素罗裙裾,发间桂枝芬芳,似雪山的潭,寒潭的月,月中的仙娥。 她平静地、微笑着开口。 “夏小姐在说什么疯话,这只兔子,不是好端端在这里么。” 夏蓉蓉面露震惊,忍不住倒退两步。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她分明亲眼看见那只兔子七窍流血,一命呜呼,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此地? 可是夏蓉蓉又看得清楚,这确实就是那只兔子。杜长卿买回兔子后,都是由她和香草去喂食,这只两眼乌黑的兔子生得最是有趣,她很喜欢,时时抱着把玩。 只是后来那一夜在厨房撞见陆瞳毒杀兔子后,夏蓉蓉心中害怕,便交由香草去喂。 她看向香草,香草也面色茫然,显然在此之前也没发现什么时候多了这只兔子。 她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夏蓉蓉抬眼看向陆瞳,一瞬间寒意沁入骨髓。 陆瞳是买了只一模一样的兔子?那她是什么时候时候开始准备的,难道今夜医馆里的一切,都尽数在她掌握之中么? 申奉应已厌倦了这一出明争暗斗的戏码,又看今夜只怕再也审不出什么有意义的功劳,顿觉乏味又丢脸,连带着连举告人白守义也迁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