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红下求婚

    纸门敞开，先生的书房依旧。架上的书仍摆放着整齐，桌上的花仍开得艷丽。唯一不同的是，那白色的墙面，掛满了一个女人的画像。那是铅笔素描，单纯的灰黑色调中，隐藏着，千言万语也无法形容尽的思念。女人的表情，有哭、有笑，有坚强、有温柔。看似柔弱的眼中，带着刚毅的倔强。她的喜怒哀乐，彷彿是画者每日梦中最美的风景。

    「这是……这是……我吗？」我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画作。

    「是啊~」老温眼带笑意地看着我。

    「我、我、我不知道先生会画画……」

    「先生擅长的事，比你想像得多。」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多的表情。还有……我笑起来，真的有这么漂亮吗？」

    我走向前，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画作。画作中的我，戴着一顶系着蝴蝶结的淑女帽。那回眸一笑，彷彿为这乾燥的世界，带来了珍贵的涌泉。

    「雅蒨，先生虽说不再想你，但是，心中的那把火，却迟迟无法被扑灭。」

    「都已经六年了，他还是……还是无法放下我吗?」

    「我想……无法放下感情的，不只是先生。」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那放不下感情的人吗?」

    我泪眼矇矓地看向，那一张张的灰黑素描。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不是我已放下儿女私情，而是这些年来，我的心一直被先生佔据着。

    「雅蒨，如果你愿意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那么，我就可以安心地去学做美发了……」老温默默地握住我的双手。

    「女主人的位子，真的属于我吗?」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伟大的女人。最初认识先生时，我以为家世显赫的冈部夫人，就是这句话的最佳典范。没想到，后续的发展完全颠覆了我的想像。后来，貌美能干的韩湘芸成了先生的秘书。于是，我便愚蠢地认为，玉树临风的先生，或许就该匹配这般的女孩。然而，她是个谎言连篇、自私自利的人。最后，你的出现让我了解到，崎嶇又颠簸，看似不完美的爱，才真正有那资格，获得坚贞与忠诚的后冠。雅蒨，你就大胆地接受先生的心意吧~」

    「先生的心意，早在我们相识的那一年，被我珍藏于心。」

    「你现在能想明白了吗?」

    「是，我明白了。其实，一切都比我们想的简单许多。不需要刻意去安排，不需要刻意去躲避，也不需要刻意去猜测。因为，故事的结局由我们掌控，而掌控我们的，便是那红润的心。顺着心意走，或许就是这番道理……」

    「雅蒨，这是先生在京都的住址。现在正值秋季，先生的住家附近，种满了火红的枫树。他告诉我，平日下午他最喜欢去那里散步。也许，你可以在那里遇见他。」

    我接过老温手中的信纸，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扑簌簌流下。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晕开了那优美的笔墨。这记号，不只是一时的情绪波动，更是指引我找回初衷的明灯。

    「好，我去把英树接回来。」

    于是，一趟京都之旅便形成了。除了随身物品外，我也带上了先生为我订製的红色和服。

    下了飞机，安置好栖身之处后，没有任何犹豫，我换上了和服，并且梳了个优雅的发型。循着老温的信纸，我来到了那条火红的大道。

    「哇……也太美了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枫红美景。在这里，红，并不是唯一的色彩。象徵丰收的橙、雍容华贵的金，与河水中的翡翠碧绿互相辉映。优游的天鹅，那一身的无瑕，在这水天一色的古典美中，显得格外雪白。在这如诗如画里，我自然地放慢了脚步。深怕这份陶醉，朦胧了我寻找他的视线。

    「这里，真的就像书中形容的那样……」

    抬头仰望，京都的天蓝，似乎比洛杉磯的晴空更加浓稠。那柔软的浮云，彷彿一朵朵的梦境，刻划着过往，我与他初次相见的情境。

    「在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故事里，有一句话总是让我忘不了……」

    「玫瑰不叫玫瑰，依旧芳香如故。我知道……多桑，你都讲好几次了。」

    「那是因为，这句话有着不一样的涵义。」

    「什么涵义？根本没什么涵义。原因就是，多桑心里一直惦记着她……」

    突然，远方传来的这段对话，是多么的熟悉。

    「你一个中学生，懂什么成年人的爱情？」

    「你一个中年人，懂什么年轻人的想法？」

    循着这嗓音，我加紧脚步地向前走去。

    「我，好想她，真的好想她。小雄……」

    「多桑明明可以找到她，但却偏偏不做。我真是不懂，多桑为何要如此懦弱？」

    「因为，爱她就要让她自由，就像这枫叶一样……」

    剎那间，西风的吹拂使我止住了脚步。这舒爽的凉意，使我不由自主地闔上了双眼，体会着如金丝带般柔软的接触。再度睁开眼时，那漫天飞舞的片片红叶，似乎正引导着我……

    「雅蒨小姐……」

    这带有磁性的声音，使我瞭解到，原来不只这景如诗、如画，眼前的他，也彷彿梦一般的不真实。

    「冈部先生……」

    「多桑，我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喔~」

    小雄离开后，我缓缓地走向他，依旧俊美成熟的他。我握住了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这一刻，我才知道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海市蜃楼。

    「雅蒨小姐，穿着和服站在枫树下的画面，真的好美~」

    「终于，我又见到你了……」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好极了！我有好多故事，想说给你听。」

    「你应该，要准备结婚了吧？」

    「是，我要结婚。」

    过去，先生听到这消息，肯定会流露出不满的情绪。然而，现在的他，眼里却充满了祝福。

    「新郎肯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吧？」

    「是啊，他在我眼里，永远都是这么一表人才。」我举起手，替他拭去脸庞上的泪。

    「新郎，肯定很爱你吧？」

    「不只他爱我，我也很爱他。」

    「你……愿意为了新郎，而放弃自己的理想吗？」

    「我从来没有放弃，也不曾放手过。因为，英树，你就是我的梦想。」

    我从小花包中，取出了那枚在耶诞舞会收到的戒指。

    「你……你还留着？」

    「我一直，一直都知道，这是英树送我的金戒指。即使没有人告诉我，我仍然能感受到它带来的期盼、冀望。」

    「我一直担心，这枚戒指是个愚蠢的错误。因为，我以为我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不要再这么说了……这几年，我的心早已容不下其他人。我也以为，早就与你失去了希望。但是，到头来那只是在欺骗自己而已……」瞬间，再也忍不住的泪溃堤而出。

    「好，我不会再逃避自己的内心了。这一次，就这么一次，让我霸道一次……」

    「英树，答应我，我们从此再也不分离，好吗?」

    「好，我答应你，之后再也不分开了。雅蒨，这是我此刻此生不渝的心意。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一直都愿意~」

    他轻柔地握住我的手，替我戴上了那枚金戒指，在一片红意盎然中，对我许下了海誓山盟。我望向他那双深邃的眼，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果然，这么多年了，英树还是那么的迷人~」

    「雅蒨也是，美丽依旧~」

    他温柔地捧起我的脸，在这橘红色的世界里，真诚地吻上了我的双唇。这是我们第一次，如同一对恋人，享受着激情、浪漫、承诺。秋，原本是多么的萧瑟，且充满着刑戮之气。没想到，真实的它是一个万物熟成，结实纍纍的季节。不只那树梢上的枝枒成熟，我们的爱情，也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