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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鸟 第20节

    他接过来,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

    盛笳侧身坐在距离他小半米远的地方。

    裴铎翻开打量,十几秒后微微挑眉。

    在他看来,盛笳的笔记本可以放进博物馆供后人观赏了。

    字迹清楚漂亮,第一页做出了目录,每页花花绿绿地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着线。

    在中间的某一页,他甚至看到了手绘的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体骨架。

    画画倒是有天赋。

    但他不明白,都花里胡哨的怎么判断哪个知识点是重中之重?

    裴铎从高中就不理解这事。

    高一的时候,他的女同桌也喜欢这样做笔记,水彩笔铺满一桌子,有天他不小心把胳膊肘碰到了她的,姑娘尖叫一声,把裴铎吓一跳,低头一看,才注意到人家正在用尺子制作格子,他这一碰,漂亮整齐得如同打印的线条多了个尾巴。

    裴铎道歉说得很勤快,但同桌还是掉了眼泪。

    泣不成声,他递过去一张纸,人家不要,把笔记本一推,趴在桌子上接着哭。

    他叹为观止,那天自习课甚至为此没去打篮球,最后实在忍不住问:“你没事儿吧?”

    其实当时裴铎想说的是,“你没事儿吧,强迫症是病,得治。”

    最后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他终于没有同桌,一个人坐在门边。

    但是对于这样的笔记本至今都记忆深刻。

    裴铎抬起头,看着自己还在读研究生的老婆,特别诚恳地向她寻求自己多年来的疑问,“你听说过差生文具多吗?”

    果不其然,盛笳的眉毛皱起来,“你才差生呢,我都记住了好吗,不然你随便考我!”

    裴铎把本子一合,“考这个有什么意思?你和别人会的东西都一样,怎么突出成绩?”

    “……那考什么?”

    “听说你们北医的学生每人都要去急诊轮转一个月?”

    “嗯,我是今年年底的。”

    “好,那我问你,现在来了个病人说自己头疼,你要怎么办?”

    “做ct。”

    “ct结果没问题。”

    “……”盛笳清理了一下嗓子,开始认真背诵,“那就询问病史,如果是高血压患者,那我们认为他可以针对性地使用苯磺酸氨氯地平,厄贝……”

    裴铎抬手打断她的背诵,“不是高血压,不是脑梗死,不是脑供血不足……跟脑子压根就没关系,怎么办?”

    “你……”盛笳像是突然断了气,张了张嘴,想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查瞳孔。”

    “嗯?”

    “如果瞳孔不对称,可能是青光眼,也有头疼的可能。”

    “……哦。”盛笳点点头,默默记下。

    “不要只会用神经内科的思维看待病人,没有哪个患者是按照课本上的症状来找你看病的。”裴铎侧头见盛笳垂眉认真思索的模样,忍不住又啧啧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当初要是找个‘银眼’的眼科医生说不定就对青光眼这病敏感一点儿了。”

    “……”盛笳花了三秒钟才消化这句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她表示赞同,“对呀,好可惜,没有合适的眼科医生跟我相亲。”

    她顿了顿,又看了裴铎一眼,还是补充:“你这人人品先不提如何,但看上去确实是个好医生。”

    裴铎横眉冷哼,“我的人品怎么你了?你有没有良心?”

    “没有。”盛笳欠身,想从他的手里夺回自己的笔记本。

    裴铎忽然抬手,像个专门欺负女同学的坏男生,把胳膊抬起来。

    盛笳够不到,上半身还因为失去了支撑点,就要往他的身上倒。

    她正要用胳膊肘护住自己,裴铎忽然大手一勾,就把盛笳压在了自己的怀里。

    盛笳的鼻尖砸在他的锁骨下五厘米处,生疼。

    混着泛着热,“你有病啊?”

    裴铎箍着不让她动。

    又抬眼看了一眼钟表,笑得胸腔震动,“你倒是挺会挑时间投怀送抱的?”

    “谁要抱你了!”

    裴铎拉着她的脖颈,让她抬起头,他低下头,在距离盛笳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我问你,我人品怎么不好了?”

    “就是不好。”

    盛笳闭上眼睛,不想看到裴铎的唇。

    “当初睡完就跑的人不是我吧?”

    “……你怎么就爱提这件事情!你跟我没话说了是吧?”

    “那不然我们俩之间还有什么别的回忆?你给我讲讲?”

    盛笳一听,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火气,抬手一巴掌拍在裴铎的脖子上,怒道:“没了。对啊,我们又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你别碰我,我要睡觉去了。”

    说完,她挣脱裴铎,跑回自己的卧室,砰地关上门。

    *

    从那天开始,盛笳不在家里复习,每天待在图书馆直到关门,然后再赶着晚班地铁回到裴铎的住处。

    她几乎天天在地铁上打盹,连续坐过站了两次。

    盛笳出站时偶尔孤单地停下脚步,其他人行色匆匆,她则像是长镜头下静止的参照物。

    她抬头看着黑漆漆的穹顶,质问自己为何不直接在宿舍休息一晚呢?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敢。

    她裴铎的婚姻真的快要接近于形婚,两人从一开始就各自守着一间卧室,若是现在住在连一个屋檐下都做不到,那么她和他将彻底再无可能。

    盛笳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等电梯的时候遇到同样刚刚下手术的裴铎。

    两个困倦的人互相对视一眼,他先开口,“从学校回来的?”

    盛笳点点头。

    电梯安静下来,沉默反射在清晰的镜面上。

    裴铎半阖着眼,显然不想再说话。

    “叮——”

    电梯门打开,盛笳跟着裴铎走出去,看着他打开家门。

    这对新婚夫妻重新在家中玄关处分别。

    盛笳抬头,“晚安。”

    “嗯,晚安。”

    盛笳走入客卧,落锁,靠在门板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感情还没有开始,就陷入了困境。

    而她面对裴铎时,始终是一筹莫展的。

    *

    幸好,盛笳的考试结果相当不错。

    那晚在被裴铎抽查知识点之后,盛笳独自思索了很久,她觉得自己的知识体系确实没有从点成面。

    裴铎说得没错,她把书本上的句子认真抄在笔记上,并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她试图将知识变成一棵树。

    有时候看着自己一天的成果恍然——

    难道我现在渴望成为一名医生了吗?

    盛笳得不到结论。

    但是她确定,自己的确是习惯性地追随裴铎的脚步。

    她不想跟他吵架。

    在失眠将近一整晚之后,盛笳早早起床,决心精心做一次早餐。

    裴铎早上从卧室走出来时,她正端着两杯热牛奶从厨房走出来。

    餐桌上的摆盘一目了然,盛笳觉得自己的心思几乎快要藏不住。放下玻璃杯,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她平淡地问:“吃早饭吗?”

    裴铎不知道这是哪一出。

    他退后了一步,挑起眉毛,“你生理期结束了?”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铎坐在她对面,“你前几天冲我发脾气不是因为在生理期吗?”

    “没有。”

    “哦……那就是单纯的脾气不好呗?”

    盛笳喝了一口牛奶,盯着他,“我没有。”

    裴铎笑了一下,咬了一口手边的三明治,点点头,“看来考试考得不错?”

    “……”

    盛笳不喜欢这样,自己的每一个想法都在他面前无处躲藏、

    “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