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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 第178节

    以崔净的身份人品,多高的门第都配得上,她之所以放着那么多更好的不选,选了刚刚起来又显然有点后继无力的凌氏,就是觉得亲手将家族推向巅峰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她知道凌家的意思,也清楚自己嫁过去很快就能够掌权,她只要一想到能与凌策携手共进,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就觉得热血沸腾。

    可是,凌策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凌氏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你说的都对,可他不光是未来的凌家家主,更是你的夫君,是你携手共度余生之人。净儿,夫妻之间……不应该只是这样。”

    崔净忽然想起之前凌策与她腻乎的那些日子,一时有些迷茫。

    凌氏觉得有必要和崔净好生说道说道,便想留她在家住一晚。

    凌氏亲自去见了凌策一面,眼见那个原本顾盼神采飞扬的少年,如今满身颓然,再想到女儿憔悴的样子,心里不由生出悔意。

    其实崔凝的性子比崔净更适合凌家,也更适合凌策。规矩不会可以学,她当初刚到家里,整日小错不断,现在出门在外不也是有模有样?可惜,就算凌家不求娶崔净,崔家也不会将崔凝嫁过去,因她身上背负的仇,凌家担不起。再说,现在的崔凝毕竟不是原来与凌家有婚约的那一个。

    本以为,崔净嫁过去是皆大欢喜,凌氏万没想到,一桩看着哪里都好的婚事,结果竟然是这般。倘若两个孩子能寻到合适的相处之道也就罢了,若是不能……

    “唉!”凌氏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叹气,“长渊和阿凝还不知怎么样哟!”

    凌氏也知道老爷子坚持促成婚事的原因,但魏潜和崔凝岁数相差那么大,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到一起去。

    一时间,凌氏只觉得自己为着两个女儿的婚事头发都要愁白了,心叹,还好儿子省心。

    凌氏兀自烦恼,崔凝却没闲着。

    她在家里待不住,听说晚上东市有灯会,便使人去给正当值的崔况递消息,邀他同行。

    迁都在即,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逛长安,崔况自然应了。

    崔凝想到崔净心情不好,便去撺掇她一块出去逛逛。

    “阿姐,走吧走吧,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崔凝卖力的忽悠,“你要觉得太闹腾,不如我们一起去五哥他们开的酒楼里坐坐,他那儿清静!”

    崔净闻言心中微动,见她提起魏潜,眸子之中光彩流溢,漂亮的晃人眼,不禁脱口问道,“你很满意与魏长渊的婚事?”

    崔凝未料她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旋即面上绽开粲然笑容,“当然啦!我可喜欢他了!”

    猝不及防的直白,直教崔净涨红了脸,啐道,“你羞不羞!”

    “我都是有感而发,有什么好害羞的。”崔凝心里美的不行,也很客气的夸了夸凌策,“姐夫也挺不错。”

    崔净面上红晕渐渐褪去,笑意也落下了几分。

    崔凝见状,只做没看见,“那间酒楼是五哥、符大哥和姐夫三个人一起开的,他们常常去喝酒,姐,真的不过去看看?”

    那处产业,崔净在账本上也看见过,不过因为只是朋友之间玩闹弄出来的地方,进项也有限,崔净便从未上心,此时见崔凝极力推荐,心中有几分好奇,终是被她连哄带骗的拐了去。

    崔况刚刚下职,回家换了件衣服便随着两个姐姐出门。

    三人到了朱雀街的酒楼,崔况趁着崔净打量环境的时候,才逮到空朝崔凝抛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崔凝用口型道,“吵架了。”

    崔况了然点头。他就说,这还没到拜年的时候,怎么突然就回了娘家。

    “咦?”崔凝转头,正见魏潜从外面进来,顿时欣喜不已,“五哥!”

    魏潜没什么表情,眉梢眼角的温柔却泄露了心中愉悦,看了她一眼,又向崔净和崔况打招呼,“大娘子,小弟。”

    他比崔净年纪要大,若是现在就随着崔凝喊一声大姐,别说他自己是什么感觉,就是崔净怕也觉得怪异。

    “魏大哥。”崔况拱手施礼。

    崔净目光从魏潜面上掠过,回礼,“魏郎君。”

    他们几年前在清河就见过,但崔净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观察魏潜。凌策算是极好看了,就算她每日对着那样的容貌,乍然靠近魏潜,还是受到了视觉冲击。

    “先去楼上坐吧。”魏潜道。

    四人正准备换个合适的地方说话,便听门口一阵骚动,间或夹杂几声女子娇声唤“郎君”。

    那些嘈杂声音越来越近,直到门口光线一暗,几人回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苍色袍服,身量颀长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长眉入鬓,眼底带霜,暖融融的烛光染满鬓边,衬得如玉俊颜愈发冷漠,仿如早已断情戒欲的仙君,浑然不似真人。

    凡见者,无不被晃花了眼。

    第299章 鹿台咏

    “魏大人。”谢飏看向魏潜,眸光之中竟然隐约泛出笑意。

    魏潜颌首,“谢大人。”

    崔凝去苏州之前与谢飏匆匆见了一面,比起那时,他的神态越发的冷,与之对视,只觉冷锋逼人,便是笑,也丝毫没有温度。崔凝不由觉得惊讶,先时她只觉得谢飏气势太盛教人觉得难以接近,然而彼时笑起来时风姿灼人,却分明不似这般清冷。

    “表哥。”崔净欠身施礼。

    崔凝与崔况亦随之行礼,“表哥。”

    谢飏微微颌首。

    “既然不期而会,不如同坐?”魏潜询问众人意见。

    崔家三姐弟自然没有意见,谢飏亦欣然应邀。

    崔净落后几步,小声问崔凝,“表哥和魏郎君有过节?”

    “没有吧?”崔凝疑惑,“阿姐怎么这样问?”

    崔净接触尔虞我诈的场合比崔凝多多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有种很微妙感觉,这两人面上看着客客气气,她却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不过想到家里曾有意撮合妹妹与谢飏,心中又了然。

    崔净笑笑,“我近来思绪不宁,胡思乱想而已。”

    崔凝压低声音,笑嘻嘻的道,“其实我也觉得有点怪。”

    “你啊!”崔净莞尔,“可长点心吧。”

    都说男人心思粗,可事实上,他们若是在某些事情上计较起来,斤斤计较的程度比女子不逞多让。

    众人上了二楼雅间,窗子敞阔,朱雀街的灯海近在眼前,外面热闹非凡,屋内却十分清静。

    崔净看了一眼,“闹中取静,倒是个好地方。”

    魏潜道,“大娘子喜欢,日后常来便是。”

    自凌策婚后,魏潜便极少与他碰面了,原是想问一句近况,但他素来敏锐,一扫眼便见崔净眉宇间有郁郁之色,便只随口客气了一句,转而与谢飏说话,“谢君也来逛灯市?”

    “那倒不是,近来闲赋在家,偶然发现这间酒楼颇有趣致便时常过来坐坐。”谢飏言语神情之中没有任何情绪,让人难以窥探他内心真实想法。

    关于谢飏的入仕之后的经历,魏潜也有所耳闻,心中只觉得可惜,门阀士族,便是被当权者贬落到尘埃里,也算不得什么,因为钱财、荣耀远远不是他们立足的根本,倘若哪一日风骨尽失,才是真正的倾颓没落。

    谢飏入仕之后,无数眼睛盯着,眼见着谢家如此急切激进,暗地里不知笑话多少回了。

    谢家远离权力中心这么多年,却一直都是氏族谱上赫赫有名的贵族,如今出了一个人才,可是种种汲汲营营,十分辱没门风,竟是动摇了百年来的名望。

    魏潜心里很奇怪也觉得有些惋惜,谢飏为什么会任由摆布,完全不反抗族中的安排?不过他与谢飏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不好交浅言深,便也不曾询问。

    崔凝想起在苏州听人提起过谢飏的身世,心觉得他事事听从叔父安排,大约是觉得堂兄之死有自己一部分责任,心里觉得亏欠吧。

    “记得表哥所著《鹿台咏》中有一篇《上元雪赋》提到在高台上观灯市,当时未曾读懂,如今坐在这里,倒是能体味几分了。”崔净笑道。

    《上元雪赋》只是《鹿台咏》中很短小的一篇,比起其他颇受赞誉的文章,这一篇十分不起眼,有人觉得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因为它通篇写的都是热闹景象,似乎没有什么深意,也不曾感怀什么。

    谢飏道,“你竟记得这篇。”

    那容颜太晃眼,崔净垂眼答道,“总觉得热闹之下尽是孤寂。”

    谢飏顿了顿,只莞尔一笑,不予评论。

    崔凝倒是没怎么关注过谢飏的书作,只恰好读过这一篇,便笑着接话,“还是阿姐解的深,我读完这篇却只觉得如同庄周蝴蝶,做了场梦似的。”

    谢飏闻言长眉微动,看向崔凝,清冷的眼眸中难得显露出几分讶异,连惯常漫不经心的语调都带了几分认真,“庄周蝴蝶?”

    崔凝觉得他目光灼人,一时辨不清喜怒,连忙道,“我不懂解文,表哥可别怪我胡言乱语。”

    《上元雪赋》是谢飏十六岁所作,文章里面他是雪、是灯、是任一一个路人,字里行间都是真切的快乐。许多人觉得平平无奇,却也有人觉得很有趣味,甚至从中读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的深意,然而从未有人怀疑过文中所描写的一切是真是假。崔凝是第一个……

    如今回想起来,实际那日他不过是他多喝了几杯,在鹿台暖阁之中向下瞧了一眼,也不知是真的跑去玩乐了,还是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在回家的马车里。

    “读文读心,本就读的是己心。”谢飏道,“人心隔山海,哪里是能从只言片语中能轻易读懂的。”

    同一篇文章,不同的人能读出截然不同的意思。

    只是有人恰好与他同罢了……

    谢飏淡淡带过了过去,“听闻魏君在苏州又破了一起大案?”

    “我不过是给小崔大人打打下手。”魏潜道。

    谢飏笑的别有意味,“魏大人变了不少。”

    恐怕认识魏潜的人听他说出这话都会觉得难以置信,素来刚正不阿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人说虚言了。

    魏潜也觉得怪,若是熟识之人说他变了,魏潜觉得正常,但他与谢飏只有过几面之缘,谢飏话中却仿佛很是熟稔的样子。

    谢飏未等魏潜答话便起身,“今日提到旧文,忽觉该去感受一下灯市的热闹,诸位且坐,子清这便告辞了。”

    “谢君请便。”魏潜道。

    崔氏三姐弟道,“表哥慢走。”

    待目送谢飏出去,崔净忍不住道,“听说表哥仕途不顺,见他却像是未曾放在心上。《鹿台咏》那般辞藻瑰丽,妙趣横生,全无世间纷扰烦杂,能写出这等文章,想必也不会将这些看的太重吧。”

    崔况摇头,“我却以为不然。”

    崔净疑惑,“此话怎讲?”

    “大姐可曾看过表哥编纂的《阳夏志》?”崔况问。

    崔净点头。

    崔况道,“《鹿台咏》看似像是庄子一般讲的道法寓言,但只这名字,便别有深意。”

    崔凝奇道,“有何深意?”

    “《阳夏志》中提到那鹿台的旧址始建于五胡诸国混战之时,原名逐鹿台,是军事谈判之所,取自《史记·淮阴侯列传》中‘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疾足高材者得焉’。隋时改建成观景台,地方官员觉着名字不妥,便改名叫观鹿台。后来,此地成了文人雅士以文会友的地方。”

    崔凝不解,“那为何又叫鹿台?”

    魏潜道,“鹿台此名正源于谢君。他的《鹿台咏》盛名在外,因他常去观鹿台,众人便默认鹿台便是观鹿台,所以现在很多人都把那里叫鹿台。”

    逐鹿台建造之初便有“逐鹿天下”之意,野心可窥一斑。

    因着《鹿台咏》中的寓言文章大多十分奇异,所以也没有人深究“鹿台”究竟是什么意思,崔况结合文章中的许多寓意,认为谢飏心有雄伟抱负,觉得“观”字不合心境,故而省略此字。

    崔凝闻言不由怔然,她临窗探头往下看了一眼,正见谢飏刚刚走出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