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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煞 第11节

    他的声音继续传递到楚维阳的耳边。

    “乾元宗中所记载过的,古往今来诸修士从《春时剑》中悟出的剑意多如河沙之数!但他们通过正统的玄门观想之法,入定坐忘而得剑意!这个过程中,自己心神对于剑法的理解,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故而有人坐忘而得的剑意孱弱而虚浮,有人的剑意高远而缥缈!”

    “至于盛于杀伐者,盛于养身者,盛于隐逸者,更是数不胜数!”

    “故辟鸿蒙太一,而得三千大道,便是这样的道理,一法传续,皆因人而异。”

    “但要清楚一点,当年祖师创出《春时剑》,为何将之分成了六小章!盖因这三十六式剑招之中,唯有六种剑意得之最正!这六种剑意都不是最高明的,不论杀伐、养身、隐逸,总有不及之处。”

    “但这六种剑意,最近自然道理,最近四时变化,最近周天寰宇之象!”

    “据我所知,修行四时剑,以悟出的剑意种类不同,修炼到更高境界之后,得以接续截云、承乾诸经,唯有得六正剑意者,才有着接触吾宗镇教经文的可能!”

    “《祖师乾元真君元说开天剑经》”

    “需知晓,不拘剑修还是甚正邪,诸法门之中,以开天法最高最贵!”

    “而四时剑中二十四正剑意,便是直指吾宗镇教开天经的牢固根基!”

    “老实说,你不是在剑法上面有天赋的人,观你山中修行进境,当年我最不堪造就的师弟,炼起四时剑来,都要比你快上许多!”

    “但是长久以来的饥饿,长久以来的愤怒,让你是魔门修法的天才!让你是《五脏食气精诀》的天才!”

    “从始至终,你所展露的,其实是这份单一的才情!”

    “可也正因此,五脏炉中,反而将那一道剑意炼得纯粹,炼得正!”

    “哈哈!我这辈子是不成了!当年奔着筑基去却功亏一篑,驻守镇魔窟后寸步不前,如今整个人更是废掉了……可我若是能教出你这样的剑道怪才来,来日……来日师门总也需给我一个说法!”

    “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马管事竟然癫狂的笑了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甚么。

    他在用这样诡谲的炼法方式,在为乾元剑宗培养一位狠辣的敌人!

    只要楚维阳能活下来,这个人一定会在往后的岁月中成为剑宗的梦魇!

    而自己,或间接或直接的缔造了这一切!

    有着恐惧的惊惶,也有着某种难言的快意。

    这一刻,马管事撑在箩筐边沿,整个人面容扭曲着,竟忽然觉得,死亡威胁,仿佛也没有那么值得恐惧了。

    而当马管事开始发癫的时候,楚维阳便自动屏蔽了这人尖利讥诮的笑声,只留下马管事讲述剑法关隘与要旨的部分。

    那些言语一遍遍的在楚维阳的心中流淌而过。

    而与此同时,《春时剑》的六章三十六式,也随着这样的过程,被楚维阳一遍遍周而复始的演练着。

    直至某一瞬间。

    当随着汹涌澎湃的法力将楚维阳的修为推上了更高一层境界。

    灶炉火兜转着,从五脏脉轮流淌而过。

    龙虎各自散去,丹鼎之中,唯剩了两道中正平和的剑意,缓慢的汲取着点点煞炁,而后化作大日,缓缓坠入丹田,悬于气海之上!

    立春剑意!雨水剑意!

    丛林中,楚维阳猛地睁开眼睛,半低着头,摩挲着指尖。

    “是了,我于魔门修法,于《五脏食气精诀》之中,有着独特的天分……”

    许是剑法炼得久了些,这会儿,空荡荡的胃囊,又迫切的传递着饥饿的感觉,一息更胜过一息……

    第15章 截云殿里谈玄机

    离着玉髓河北去,从镇魔窟周围群山,直往北疆,山野连绵不休,仿佛是曾经有过一双无形大手垂落寰宇,掌握大地,揉捏出了这样一层层的“皱褶”。

    而在这其中一道“皱褶”上面,在那高耸入云的大山上,坐落着乾元剑宗的山门。

    一山得数峰环拱,乍看去时,似一道道巨剑指来,不同的意蕴与锋芒交汇于虚空。

    而其中一峰,因这一脉法统传承功法之名,皆世称“截云峰”。

    曾经有祖师传下《庚霄祖师元说截云剑道真经》。

    此时间,截云峰山顶处,一座巍峨道殿之中,光洁的大殿中央,一个清瘦的身形,正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的肩膀剧烈的颤抖着,整个人筛糠也似。

    好半晌,只这样抖着,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四下里香烛缭绕,烟气弥散,愈发称的那人身形明灭不定。

    待有风轻轻回旋抚动,散去些尘霾,方才见得那人的真容,却是曾经出现在镇魔窟废墟之中的年轻道子。

    只是不同早先时的傲慢姿态,此刻的年轻道子,只这样诚惶诚恐的跪着。

    北面的高台上,四座莲花法台依次排列,又有四位高邈修士端坐法台之上,洞照道形,显化法身。

    最右边是一宫装女子,身披紫金道袍,手捏宗师法印,乍看去时整个人冷冷清清冰山莲花也似,无量神华于脑后凝聚成镜轮高悬,看去时,一道宝光显照中央,是一剑形翠钗。

    最左边是一邋遢老道,身披百纳麻袍,一手拄着膝盖撑着下巴,一手捋着胡须,闭着双眼,恍若酣睡,无量神华于脑后凝聚成镜轮高悬,看去时,一柄拂尘卷着千万道剑气丝线,显照中央。

    中间右边是一青袍童子,挽着双髻,眉眼间却是说不清道不尽的沧桑,额间一缕发更是花白,童子双手垂膝,无量神华于脑后凝聚成镜轮高悬,看去时,一枚剑形玉符高悬,其上雕琢龙纹凤篆,宝光若隐若现。

    中间左边是一威严中年,身披明黄道袍,手捏剑指,左右交错若阴阳双鱼,无量神华于脑后凝聚成镜轮高悬,看去时,是一柄古朴木剑悬浮,洞照中央。

    凝练了证道宝器,这四人的修行,至少皆在凝练丹阳之上!

    只是如此境界高邈的修士,这会儿都像是被破了养气功夫一样,怒冲冲的看向大殿中央,看向那五体投地的年轻道子。

    好半晌只见他抖得愈来愈厉害,却始终没等到甚么话。

    “唉!”

    那威严的中年道人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紧接着,煌煌道音环绕在偌大道殿之中,恍若天音,恍若仙乐。

    “靳观,教你出山门办事,你就是这样抖威风的?一股脑儿全推到丁酉长老身上去,只觉得是将甚么烫手山芋丢了,怎么?觉得这样安排,吾宗颜面就不算丢了?咱们截云一脉的灵物,找得回来找不回来,也就这么无所谓了?”

    听得了中年道人的呵斥,道子靳观身形猛地一个哆嗦,好在,终于不抖了,想抬头,却又不敢往高台上去看,只自顾自的说道。

    “回禀掌峰师伯,那灵物失得蹊跷,十有八九就在那淳于家后人身上!可人家连闯山的事情都做了,弟子又有甚么法子?去庭昌山和淳于家讨没趣?不也一样丢了宗门的颜面!是故一时间进退失据,便教丁长老顶缸了……此是弟子之过。”

    刚开始,靳观还说得委屈,只是到底瞧见了高台上几人的目光愈发冰冷,心底里多少也晓得轻重,这才话音一转,心不甘情不愿的认了个错。

    话音刚刚落下,那童子更是气的猛拍膝盖。

    “你过错就这些了?丁长老顶不顶缸,颜面一时间丢不丢,关上门来说,都不是最紧要的事情,临走前给你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灵物带回来,怎么就这样不上心!”

    “祖师当年坐化前,曾损寿元洞照天机,留下箴言来,说及咱们这一脉截云经圆满,机缘就在不久之后!那灵物放在镇魔窟中日夜受煞炁滋润,本就是要日后炼成剑胎,教你们这代弟子历劫补经去的!”

    “如今丁长老得罪了,颜面也丢了,灵物更是寻之不见……”

    “想过你会坏事,万万没想到却败坏成这个样子!”

    看上去是童子,谁知脾气却是最暴躁。

    几句话将靳观说得头低下去,童子又看向左边的邋遢老道。

    “大师兄,这不是丢一件灵物那么简单的事情,事关法统圆满的机缘,您老需得拿个主意,该怎么补救?”

    闻言,那邋遢道人才似是从昏睡之中清醒过来。

    他睡眼惺忪的看了靳观一眼,反而和蔼的笑了起来。

    “怎么这般苛责孩子,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要我说,历劫补经的事情,哪里还要等到甚么不久之后!灵物丢了的那一刻起,咱们这一脉就已经在机缘之中了!”

    “至于说淳于家的那个孩子,我看倒不像是贪这么件灵物的,况且他后面是淳于家老祖,是庭昌山丹霞老母,这两位都是世家与散修之中少有的通透人物,事关咱们法统的事儿,他们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轻易沾惹!”

    “当然,就事论事,他们如今已经沾上了,来日看情形,总得教他们两家放一放血才能饶过。”

    “至于说回机缘,说回那灵物……”

    “事儿还是在镇魔窟起的,便自该去镇魔窟中寻,没在原来的地方上,也该是在原来的人身上!”

    “如今咱们这一脉,沾染因果最深的,我看还是靳观这孩子。”

    “好孩子,听大师伯一句,吃一堑长一智,还需得你走一趟,世上的事情慢慢经历,只是犯过的错,就不要再犯了。”

    说着,不理会靳观脸上逐渐变得欣喜的笑容,邋遢老道偏过头去,看向最右边那个冷清的宫装女子。

    “小师妹,你是靳观的师父,你来说句话,让他再走一趟,好也不好?”

    闻言,那宫装女子方才开口,声音清丽,恍若山谷幽泉,正如容貌气质一样,真真是个冷清的。

    “便如大师兄所言,且让他去,若他成不得事情,自有我这个做师父的代劳!”

    第16章 得意忘象因果生

    那宫装女子的声音刚刚落下,还不等高台上另外三人有甚么反应,唯恐事情再有甚么变化,靳观不再迟疑,跪在大殿中央,接连的以头抢地。

    “弟子愿意去!弟子愿意将功补过!弟子晓得轻重利害了!”

    眼看得靳观这样的姿态,再回想着上一回靳观出山门而去时的意气风发,不只是宫装女子眉头微微一蹙,连那暴脾气的童子都似是不忍见一样,叹息着摇了摇头。

    再看那邋遢道人,他方才时宽慰靳观,这会儿反而一言不发了。

    老道转过头看向趺坐在自己身旁的中年道人。

    “清河,你是咱们这一脉掌峰,如今该说的,也尽都说了,你来最后给个准话好了。”

    闻言,清河道人才点了点头,只朝着靳观那里抬了抬头,道子上半身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再也弯不下腰去。

    到底是一时间心急,靳观又在高台上几位大修士面前做得了错事。

    礼敬长辈这是应有之义,没甚么的,可剑宗修士,不论证的甚么样的剑法剑意,又岂有将自己修成磕头虫的?

    截云剑法,一剑能截天上云!

    难不成有朝一日,靳观要靠着磕头来祈求截云之相么?

    倘若方才是怒其不争,那么这会儿,众人便是在哀其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