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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机外室上位记 第51节

    那金像完好无损,日日有丫鬟小心地擦拭金身,生怕染上一点尘灰。

    齐老太太的心才安了一半,可等朱紫展开那副绣着双面“寿”字的百寿图后,齐老太太手里捻着的佛珠一下子碎裂于地,沉闷无比的声响如惊雷一般炸开在寂静的内寝里。

    *

    早已睡下的齐国公、李氏、胡氏以及杜丹萝都赶来了朱鎏堂,堂内里里外外都点着烛火,遥遥瞧着倒如在白昼一般明亮不已。

    坐于上首的齐老太太一脸灰败的怒容,垂在扶手椅上的一侧手还微不可闻地发着颤,俨然是被气狠了,连面上的和善也伪装不出来。

    齐国公先上前一步,担忧地开口道:“母亲这么晚了把我们唤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他方才从京城外的家庙里赶回来,如今正是无比疲累的时候,问话时眸底暗红一片,人也瞧着憔悴不已。

    齐老太太却是没有闲心来关心儿子的身子状况,她只把眸光挪移到杜丹萝身上,问:“丹萝,祖母问你,最后一个经手百寿图的人是谁?”

    晚膳前夕,杜嬷嬷从朱鎏堂里取走了百寿图,交由双菱改了几针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拿回了朱鎏堂。

    杜丹萝也好似是被齐老太太冷凝的面色给吓懵了,当即便支支吾吾地说道:“回老祖宗的话,我身边的杜嬷嬷晚膳前曾把百寿图拿回松柏院过。”

    说完这话,朱鎏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汇聚到了杜丹萝以及她身后的杜嬷嬷身上,那眸光里有审视、有疑惑、有不解。

    而杜嬷嬷便立刻从后头绕到了明堂中央,结结实实地跪倒在了地上,朝着齐老太太磕了好几个响头,“老太太,奴婢是把百寿图交给了双菱,也亲眼瞧着她改了几针,而后便立刻送来了朱鎏堂,连一刻都不敢耽误。不知可是双菱的那几针改错了?”

    齐老太太矍铄的目光如锋芒毕露的银刃一般落在杜嬷嬷身上,紧绷的身形、屋内诡异的氛围、众人显出薄怒来的眼神都在无形中给杜嬷嬷施压,让她额间不断地渗下汗珠来。

    “朱紫。”齐老太太终于收回了目光,只冷冷地吩咐朱紫把百寿图拿出来给众人瞧上一瞧。

    烛火摇曳,可离的稍近一些的齐国公仍是瞧清楚了那百寿图上横贯了整副图面的甜菜汁,映在昏黄的烛火下,那甜菜汁像极了骇人的血迹,将百寿图污的不堪入目。

    跪在下首的杜嬷嬷也瞧了个清楚,当即便吓得落下泪来,又朝着齐老太太磕了个几个头:“老太太明鉴,奴婢便是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百寿图上做手脚啊。”

    杜丹萝也倏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直挺挺地跪在了杜嬷嬷身旁,颤抖着语调对齐老太太说道:“祖母,孙媳这个奶娘虽做事不甚灵敏,可唯有忠心胆小一条乃是日月可鉴。祖母您把百寿图这样的大事交付在孙媳身上,她又怎么敢做出这样叛主的事来?”

    齐国公在明堂内来回踱步,瞧着那百寿图的惨状,便知他们齐国公府已是不能在太后风诞上拔得头筹,非但是他头顶上的乌纱帽有恙,若是传到了外头,只怕齐国公要担上个对太后不敬的名头。

    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传出去半分只怕他们齐国公府在皇室跟前的情分便会越来越淡薄。

    所以齐国公沉吟片刻,便对齐老太太说:“母亲,既是这百寿图出了差错,为防消息泄露,还是要早些决断才好。”

    决断的意思便要是处理了杜嬷嬷,不再给她抗辩的机会。

    杜丹萝也听出了齐国公话里的肃杀之意,便膝行上前为杜嬷嬷求情道:“祖母,孙媳敢打包票,杜嬷嬷绝不可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必是有人在背后诬陷孙媳和杜嬷嬷。”

    李氏也觉得头疼不已,便瞥向了身侧脸色沉沉的胡氏,轻声问:“二弟妹怎么看?”

    胡氏也回过了神,便出言替杜丹萝说话道:“母亲,儿媳也觉得丹萝与她身后的杜嬷嬷不会做出这样监守自盗的蠢事来,这样做分明于她没有半分好处。若是这么囫囵地处置过去,那胆大包天的幕后凶手还不知要怎么得意,往后又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狠毒之事来。”

    这话却是说在了齐老太太的心坎之上,她沉思了一阵,扫了一眼身下满脸是泪的杜丹萝与杜嬷嬷,便道:“那你们说说,把这百寿图送来朱鎏堂的路上,可有遇上什么人?”

    被吓傻了的杜嬷嬷也沉下心静静地思量了一回,最后顶着所有人探究的目光,大声答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遇上了人,奴婢在大厨房旁的回廊上遇见了松柏院的邓嬷嬷,她那时还提个很重的食盒,经过奴婢时还不小心撞了奴婢一下,只是奴婢记挂着手里的百寿图,这才不与她计较。”

    她话锋一转,便把此事引到了松柏院之上。

    齐老太太眉间沟壑深深,漾着冷厉的视线扫过杜嬷嬷全身上下,在怀疑的情绪到达顶峰之前说了一句:“那就去把婉姨娘和邓嬷嬷请来。”

    两刻钟后,本已熟睡的婉竹和邓嬷嬷被紫雨请来了朱鎏堂。

    一进屋,婉竹便瞧出了朱鎏堂非同一般的紧张氛围,齐老太太面色难看的仿佛失去了血色,李氏与胡氏两人也是一脸的担忧,齐国公则板着脸一声不吭,杜丹萝主仆更是跪在地上低泣不止。

    邓嬷嬷扶着她给老太太和几位长辈们请了安,便听上首的齐老太太冷声开口道:“婉姨娘,今日你身边的这位邓嬷嬷可有出过碧桐院?”

    婉竹一愣,却立时答道:“回老祖母的话,邓嬷嬷出过碧桐院,并去大厨房拿来了食盒。”

    “那可有在路上遇见过杜嬷嬷?”胡氏代替了脸色铁青的齐老太太,质问着婉竹道。

    婉竹愈发不解其意,可在与胡氏视线相撞的时候却瞧见了她眼底森然的不怀好意,当即便只能见招拆招地答道:“妾身并不知晓嬷嬷有没有遇上邓嬷嬷。”

    这时,陷在深深惊惧里的邓嬷嬷便讷然开口道:“回二太太的话,奴婢是在回廊上遇上过杜嬷嬷,只行了个礼便再没有旁的交集。”

    胡氏却是冷哼一声,俨然是一副不信邓嬷嬷话语的意思。

    而跪在婉竹身侧的杜嬷嬷也从濒死的绝望中抬起了头,她倏地像发了疯一般冲到了邓嬷嬷身旁,死命地拍打着她的背部,只道:“你这贱婢,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在百寿图上浇甜菜汁?”

    听得“甜菜汁”三个字后,婉竹的脸色陡然一变,心口霎时盈润起了不好的猜测,仿佛大难临头,仿佛她与邓嬷嬷成了粘板上鱼肉,如今便是在等着人宰割的时候。

    “够了。”齐老太太的低喝里带着森然的怒意,只这一声便让杜嬷嬷停下了动作,老老实实地跪回到杜丹萝身旁。

    “邓婆子,你如今有什么话想说?”齐老太太只瞥了邓嬷嬷一眼,眸中气势凌人,让人望而生畏。

    邓嬷嬷朝齐老太太磕了个一个响头,泣着泪答道:“老太太明鉴,奴婢从没有见过什么百寿图,也不曾存了心暗害夫人和杜嬷嬷,更是没有在百寿图上浇甜菜汁。”

    邓嬷嬷与杜嬷嬷皆哭的如此可怜和动情,倒是让李氏心里犯起了嘀咕,她知晓兹事体大,不敢随意帮腔,可是却担心着婉竹肚子里的孩子,便开口向齐老太太求情道:“母亲,能否先让婉姨娘起身说话,她有了身子,不能这么久跪。”

    齐老太太只觉得眉间疼痛不已,只是到底顾念婉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便道:“起来吧。”

    婉竹被赦免了不必下跪,可她却是不肯起身,反而跪姿愈发笔挺,只道:“老祖宗,妾身身边的邓嬷嬷胆量狭小,没有胆子做出这样大不敬的事来。”

    这时,胡氏微微纳罕般地出声道:“倒是巧了,两边都说冤枉,还都说了差不多的话。”

    齐老太太瞥了一眼形容可怜的杜丹萝,再望向了神色真挚的婉竹,心里虽有了决断,可还是说道:“去把厨娘叫来,再派一批人去松柏院仔细搜查,看看能不能寻到甜菜汁的踪迹。”

    婉竹一听这话便慌了神,她不断地搅弄着手边的软帕,薄汗一层一层地浸透着掌心,紧张慌乱到了极致却仍在苦苦地寻找等保下邓嬷嬷的法子。

    而胡氏也没有放过婉竹这点细微的小动作,便轻笑着出声道:“婉姨娘怎么瞧着这般紧张?额头上都出了不少汗呢。”

    闻言,婉竹便抬起了眸子,正好迎上胡氏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心底猛地一震,不知晓这位二房的太太何时与杜丹萝勾结到了一起。

    等了许久,大厨房内的乐嬷嬷才被领到了朱鎏堂。

    不必齐老太太使手段审问,她便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晚膳只有婉姨娘那儿送去了甜菜汁。”

    乐嬷嬷的证词一落地,前去碧桐院搜查的婆子们也赶了回来,手里还端着个铜盆,铜盆里有腌臜的脏水也有几抹未曾销毁干净的甜菜汁。

    那搜查的嬷嬷也说了,甜菜汁是从净室里找到的。

    人证物证俱在,邓嬷嬷便再难撇清关系。

    而李氏也是难得地脑袋清醒了一回,便对齐老太太说:“母亲,定是这刁奴自己起了这样的坏心思,实在是太过可恶,母亲可要严惩她才是。”

    说着,便给婉竹使了个眼色,让她想清楚利害关系,要适时地放弃邓嬷嬷才是。

    齐老太太瞥了婉竹一眼,神色讳莫如深。

    婉竹却是僵着身子朝着齐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哪怕额前青紫一片,肚子也隐隐有些不适,却还是秉着一口气道:“老太太,邓嬷嬷绝无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况且若妾身存了心思要害夫人,又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要来了甜菜汁,难道妾室就如此愚蠢,以为老太太不会查到妾身身上来吗?”

    齐老太太未曾说话,胡氏却笑道:“婉姨娘这话可就说错了,晚膳时只是凑巧几个院里都没要甜菜罢了,若是各房各院都要了甜菜,你岂不是就能撇清自己的关系了。只能说神佛保佑,让你的奸恶面貌露了出来。”

    这时杜丹萝也盈盈落泪道:“丹萝知晓婉姨娘心存野心,却不知晓她这么狠辣,为了给我泼脏水,连在太后的寿礼上也敢动手脚。”

    说着,她便抹了抹泪,露出几分决然的清傲之意来,“只是你忘了,你也是齐国公府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爹的差事没了着落,难道你就能得到什么好处吗?再说这事若是传到了外头,别人还以为我们齐国公府对太后不敬,公爹又处在风口浪尖上,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一番义愤填膺、冠冕堂皇的话语砸了下来,既让婉竹辩无可辩,也让她的处境比刚才危险了百倍。

    也正因杜丹萝的这一番话,本就郁结于心的齐国公猛地起了身,用戾气十足的目光把婉竹自上至下的打量了一通,那闪烁的眸子里掠过一抹狠意。

    他说:“母亲,这妾室不知好歹,又实在恶毒和愚蠢。儿子瞧着是不能再留下她了,丹萝说的没错,若是这消息传到了外头人的嘴里,儿子这一辈子的官途便没了指望。”

    李氏慌忙出身阻拦道:“国公爷息怒,好歹看在玉哥儿子嗣的份上,绕了婉竹一回。”

    胡氏却阴阴冷冷地出声道:“不过是个贱籍出身的女子罢了,如今虽成了良籍却改不了那股小家子气的性子。今日能陷害丹萝,明日就能在丹萝的药碗里下毒药。这样的女子,分明是祸家之根。”

    “退一万步说,玉哥儿还年轻,往后难道就不能再和其余女人有子嗣了吗?儿媳是觉得这样恶毒的女子不能再留在齐国公府里。”

    比刀子还锋利的言语声不断地往婉竹身上剜去,杜丹萝的句句话话都是要置她于死地的意思,胡氏也在一旁落井下石,齐老太太虽一言不发,可好似也有了几分动摇。

    也就是在婉竹四面楚歌,连争辩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邓嬷嬷终于想清楚了一切的缘何,她分明没有动过百寿图,连甜菜汁也没碰过,为何那些搜查的婆子会在净室里找到了甜菜汁的残骸。

    是关氏。

    只有她这个外人进过净室,今日也如此突兀地进了齐国公府,用了糕点之后恰巧闹起了肚子,原来是有人给姨娘设了局。

    是她不好,若不是她心软轻信了关氏,姨娘怎么会在怀着身孕的时候遭遇此等非人的诘难。

    不过一瞬之间,邓嬷嬷便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放在她身上的时候,使了全力朝着身前的廊柱上撞去。

    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连她身边跪着的婉竹也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齐老太太被这等变故吓了一跳,忙让婆子们去拦邓嬷嬷,可到底是拦不住一心求死,来为婉竹铮一条生路的邓嬷嬷,转瞬间她便已满头是血的倒在了廊柱旁,已没半分声息。

    屋内的烛火太过昏黄,婉竹跪着的地方只能瞧见邓嬷嬷腰间系着的香囊,这是她晨起刚缝好的针线,拿给邓嬷嬷后她爱不释手,霎时便红了眼眶。

    婉竹也高兴不已,只觉得邓嬷嬷脸上的笑意填补了她未能给娘亲做过一回针线的遗憾。

    她想,有邓嬷嬷陪着的日子便如在严寒酷冬里窥见了暖暖的春意,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以后,便让她唤邓嬷嬷奶娘,等邓嬷嬷老了之后,让那孩子给嬷嬷养老送终。

    两个胆大的婆子把邓嬷嬷满头是血的面容拨了过来。

    这一刻,婉竹几乎只能瞧见无边无际、充斥着视线的血,腥气十足的血好似漫到了她的心口,她全身上下的血液好似被冻了个彻底,人也失去了喘息的能力。

    她的邓嬷嬷,那个心善、像娘亲一样温暖的邓嬷嬷。

    为了护住她。

    死了。

    第50章 今天只有一更 我不想再做妾了。

    邓嬷嬷决然赴死时天际正好炸出了一道惊雷, 而后便是倾盆而下的连绵大雨,从青石砖瓦滴到飞琼檐角,再直直地砸向光秃秃的地面。

    在觑见邓嬷嬷满头是血、脸色青白一片的死状之后, 婉竹便再也受不住心内冒出来的那股要把她整个人撕为两半的钝痛, 身子一歪, 便如秋日里被风雨擢打的落叶一般颤颤巍巍地倒了下去。

    李氏倏地从太师椅里起了身, 苍白着脸望向上首的齐老太太。

    齐老太太先是扫了一眼廊柱旁血肉模糊的景象,再望向了下首神色殷殷切切,盼着她能从严处置的杜丹萝,堂内之人各怀鬼胎、吵嚷一片, 可唯独婉竹肚子里的孩子实属无辜。

    “你和朱嬷嬷一起把婉姨娘送回碧桐院, 再去回春馆请个大夫来。”她叹了口气,面容里涌现两分疲惫,只吩咐身边的心腹嬷嬷道。

    齐国公与胡氏俱是一愣,正欲说话时却见齐老太太扬起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 矍铄暗红的眸子里掠过不容置喙的决断。

    “好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谁也不许再提了。”

    齐国公上前一步,讷讷道:“母亲,可太后的寿礼那儿……”

    “我会想法子。”齐老太太扫了一眼神色难掩慌张的齐正, 有满心满腹的劝语要说, 可想起这儿子过分中庸的冒失性子, 便也只能把话生生地压了下去。

    幸好他们齐国公府还出了个像衡玉一般英年有为, 进退得宜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这个主母却不得不偏心齐衡玉一些, 连带着也要护住他留下来的婉姨娘。

    任谁都能瞧出此刻齐老太太的不虞, 纵然杜丹萝不忿她不追究婉竹过错的做法, 可到底是不敢再刻意地出声撺掇些什么,以免招致来什么无妄之灾。

    只是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没有把婉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而只是折损了她身边的一个嬷嬷,怎能不让杜丹萝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