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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余雪 第35节

    丞相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缓缓道:“说起来,除了殿下偶尔回京,在宫中与臣见过外,臣还在一个地方见过殿下。”

    祁宥脚步略顿,他认真地看向崔锦之,乖巧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臣前世下狱抄家,便是殿下亲自带人来的。”

    祁宥微微瞪大了瞳孔,从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拼命搜寻起来,终于想起了丞相被押解出府时,隔着人群投来的遥遥一目。

    他心下慌乱起来,无措地想要开口解释,可对上崔锦之那双沉着冷静的双眼,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夜风凛冽,拂动她耳旁几缕碎发,显得温柔极了。

    祁宥知道,她想说,她根本不在乎这些过往,不在乎前世的种种事迹有没有祁宥的手笔。

    所以他……是不是也能放下满心憎恨,同她一起并肩而行呢?

    祁宥无措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卑劣极了。

    崔锦之还不知道,前世在西南的军营中,他结识了被穆临赶过来的穆傅容,西南的那只铁骑,成了他直捣京城,手刃新君的一把尖刀。

    他虽然远在荒蛮之地,却秘密操控着一切,令和帝的崩逝,甚至是……她同祁旭的离心,都少不了他的人在其中搅弄。

    喉间一片酸涩,少年身形未动,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更添一分落寞。

    无数理由就这样囫囵在唇舌间,只要他开口就能轻易掩饰过去,可崔锦之温柔如水的眼眸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像一缕藤蔓缓慢地布满他的心脏,紧紧地桎梏着他,让他说不出一句谎话。

    少年声音沙哑:“若是,若是前世,祁旭对你的怀疑,是有人挑唆才致生变的呢?”

    他低下头,不敢去看崔锦之的目光,她这般聪颖,应该猜到了吧?

    她会怎么想?是失望?还是愤怒?

    第五十五章 相执

    祁宥只觉得周遭的时间过得好慢好长,他就这样僵硬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等候属于自己的审判。

    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回答。

    他心里堵得难受,像似有无尽的害怕和恐惧在体内乱窜,六年来的点点滴滴如绚烂烟花在他的脑海中一一绽放。

    少年闭了闭眼,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望着她。

    一双蕴着温柔的秋眸静静地瞧着他。

    崔锦之伸出手,细腻如玉的掌心向上。

    所有惧意在此刻溃不成军地崩散开了,少年上前紧紧地抓着她。

    双手交叠紧握在一起,带着祁宥毕生的炽热与赤诚。

    丞相面露微笑,回答他方才的问题:“祁旭不信我,有没有人挑唆,都会走到这样的下场。”

    “为了压制蠢蠢欲动的权贵世家,我握住了太多的权力。”她轻声道,“天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有人甘愿放弃权势富贵,火尽灰冷地度过余生。”

    祁宥看着崔锦之清秀的脸庞,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上一下,“我信。”

    她的笑更加娴静温柔,又道:“臣汲汲营营一生,若得见殿下登上那个位置,殿下便允了臣归隐的心愿吧。”

    “不可以。”他没有一丝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老师还答应过我,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崔锦之没有同他争论这个,就这样任由少年拉着,又缓缓向前走着。

    细长的影子在月光亲昵地重叠碰撞,携手相执。

    她清冽的嗓音在萧瑟夜风中响起:“陛下的寿礼,殿下想好了吗?”

    “送一副百寿图吧。”

    丞相微微讶异,“确实不错,用来贺寿祝椿再合适不过了,不过殿下何时学会了这么多字体?”

    百寿百字,各不相同,草书、隶书、篆体各体皆各,难度极大。

    若送上这一副百寿图,足以见得送礼之人的心意。

    只见这只厚脸皮的小狼毫不在意地答道:“不是还有老师吗?”

    崔锦之难得狠狠哽了一下,忍了好半天,还是伸出手来要打他,却在真正触碰到他后背时卸了力道。

    少年闷笑,任由她轻轻捶打,踏过月影重重,就这样再美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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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和帝大寿,百官赴宴,铜烛万盏,月落星沉,灯影重重,珠帘金翠辉耀于殿内。

    丝竹之音绕耳不绝,歌舞升平,巧笑低语,喧闹非凡。

    令和帝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心里满足地不得了。

    他一生于国,虽无建树,但此刻看着万家安乐,其乐融融的景象,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幸好崔锦之不知道令和帝心中的沾沾自喜,不然要气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祁宥坐于令和帝下首,觥筹交错地同官员大臣寒暄着,他看似谦和有礼地听着众人涨红了脸地吹嘘,实则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对面的崔锦之。

    令和帝特许了内廷宫宴不必穿官服来,丞相便一身云锦长袍,光滑的绸面上用金丝绣着白泽瑞兽,乌发用一顶白玉冠高束,整个人看上去既清冷又俊朗。

    这般重大的日子,平日滴酒不沾的崔锦之,也迫不得已地喝了几杯清酒,素净的脸上微微泛着一抹浅红,更添明艳。

    坐于席间后方的官员女眷,瞧见对面丞相眼角泛红的模样,都忍不住羞了脸,更有大胆的,视线便直直地落在崔锦之的身上,好久都未曾移开半分。

    祁宥看得心头一片烦躁,面上也控制不住表露出几分,吓得原本高谈阔论的官员都磕巴了一声。

    “四殿、殿下,可是臣方才有哪句说错了?”

    少年很快遮掩好情绪,举起酒杯道:“自然没有,不过是大人之言说得宥心中感触颇深。”

    说完,便痛饮一杯,看得那官员更是受宠若惊,连忙也跟着一口气喝光了。

    祁宥应付完眼前这人,才注意到崔锦之面前已围了不少人了。

    平日里丞相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淡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许多人有心结交,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如今好不容易抓住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众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将崔锦之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下祁宥连衣角都看不到了!

    他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看着上首乐呵呵的令和帝,站起身来朗声道:“父皇万寿,儿臣特意献上一礼。”

    丝竹声停了下来,原本站立的众人皆安静下来,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崔锦之缓缓吐出一口气,总算走了,又看向大殿中央的少年,无奈地笑了笑。

    用她准备的礼物,来解她的围,这个臭小孩,越来越精明了!

    只见丰神俊朗的少年拍了拍手,三四个小太监抬着一副盖着红布的长六尺宽五尺的木框上来。

    忽听鸣钟击磬,悠远绵长,众人屏息静气,目光紧盯着祁宥。

    他缓缓揭开红布,正是一个浑然天成,笔力苍劲的“寿”字。

    勾如露锋,兼纳乾坤。

    可这个寿字内,又由一百个小寿字组成,甲骨文、商鼎文、燕书、古斗金文、篆、行、草百字百样,各有千秋,琳琅满目。

    四周还盖着“玉帝天文”、“瑶池宝意”,更有帝君玉牒的道家气韵。

    浑厚古朴,肃穆庄重。

    “好、好、好。”令和帝大喜,连连赞叹,他站起身,甚至快步走下阶台,忍不住细细观摩。

    一旁的翰林院学士也捻着胡须开口道:“满百无一同,却能浑若一体,实乃世间罕见。”

    令和帝将目光转向祁宥,笑道:“这字是宥儿所写?”

    祁宥坦然地笑了笑:“父皇明鉴,这字……自然是老师所写的了。”

    “原来是借着崔爱卿的手,借花献佛来了!”令和帝哈哈大笑,用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又道:“赏!都赏!”

    说罢大手一挥,即刻命令内侍将百寿图挂于殿内,供众人观赏。

    百官皆细细品鉴,又忍不住暗叹起丞相之才。

    第五十六章 寿礼

    珠玉在前,其余皇子的献礼都掀不起任何的波澜了。

    景王祁旭沉得住气,见令和帝对他送上“松鹤延年”的摆件没什么兴趣,只是温和地坐了回去,倒也没表露出来任何不快来。

    成亲多年,终于在前些日被令和帝想起来封淮王的大皇子,也献上一个毫不出挑的寿礼便算了。

    只有三皇子祁邵,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总是用鼻孔看人的祁邵,经历了几年的军营生活,除了外表黑瘦不少,性子也不似从前张狂了。

    他一脸笑容,还是有几分骄傲的扬起脖子道:“儿臣驻守辽远时,寻到一只玉爪海东青,儿臣亲自蹲守了几十天,终于将其捕获,又找来训鹰人日夜磨掉其野性,终得这只神俊无比的猎鹰,特来献给父皇。”

    祁邵脸上的喜色更加灿烂,忍不住看了一眼端坐于案前,神色平静的祁宥,故意大声道:“恭祝父皇万寿无疆,如九霄之云威武有力。”

    什么狗屁不通的祝福语。

    崔锦之在心底默默吐槽着,从前她总觉得祁宥是个小文盲,现在看到祁邵这个样子,薛家人都把他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不禁让她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对祁宥太严苛了。

    莫名其妙接收到自己老师充满怜爱的眼神,祁宥喉间的一口酒,差点没咽下去。

    不过令和帝哪里在意这个,愉悦的不行,连忙让祁邵将寿礼献上来。

    如祁宥的寿礼一般,祁邵也用一块红布遮住,他笑了笑,带着势必要将祁宥比下去的自信,伸手扯下红布——

    金灿耀目的鸟笼里,一只猛禽,通身雪白,缀有褐斑,喙爪似铁钩一般,煞是威凌。

    前提是……如果它还能活着。

    此刻鸟笼中的海东青奄奄一息地趴在笼中,虚弱的会随时死去。

    宫宴上静谧的可怕,但还是听到了几位官员惊讶的吸气声。

    预料中的夸赞之声并没有到来,祁邵奇怪地看了眼周围人的反应,才低头望向一旁的鸟笼。

    他面上的喜悦如潮水般快速褪去,顷刻间变得苍白起来。

    祁邵艰难地嗫嚅着嘴唇:“怎、怎么回事,这不可能,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