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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火葬场纪事(重生) 第1节

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才神色平静地问道:“为何不许?”  “初儿,你是我妻子,怎可嫁给旁人?”  他平日里只敢在心里唤她‘初儿’, 见面时, 总还克制着叫她‘云初’, 眼下他竟接连唤了她两声‘初儿’而不自知。  闻言, 云初白皙的脸颊上渐渐染上些微红晕。  “胡说,我怎么就是你的妻子了?”  她薄唇微翕了一下, 又道, “我们早就和离了。”  裴源行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梗着脖子道:“我那时候一时气极,才昏了头同意跟你和离。”  后来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 每回想起那日他竟混蛋般地答应跟她和离,只觉得后悔莫及。  云初语塞,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某人兀自说个不停:“何况和离了又如何?就不兴我再娶你么?”  他真要娶她, 难道旁人还能阻拦他不成?  云初瞪了他一眼, 面上带了些恼意:“你又不喜欢我, 娶什么娶!”  “初儿,你哪里瞧见我不喜欢你了?我明明是心悦你的!”  云初眼睛瞪得更大了。  裴源行望进她的杏眸中, 扬声道:“我,裴源行,心悦云初,一辈子只想跟云初在一起!”  他漆黑幽深的眼眸里带着细碎光泽,“所以初儿,嫁给我,别嫁给顾郎君,好么?”  云初的脸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  自那日察觉到她自己对裴源行的心思后,她心里难受了好久。  后来他跑来跟她说,他不会娶旁人。  她觉得他傻,赐婚的是圣上,他违抗圣旨可是要丢性命的。  可静下心来,她还是不由得开始疑心,或许他只是想弥补她上辈子的早逝。  云初别开了眼,不敢再跟他灼热的视线继续对视下去:“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我为何不能大声说?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心悦你,初儿!  “除夕夜的时候我便表明了我的心迹,可初儿你一点回应都没有。我以为你心里,依旧没有我……”笑意到了嘴边,又化成了苦涩。  云初扭头朝他看来:“除夕夜?”她疑惑地道,“你哪有表明过心迹?”  “我怎么就没表明过心迹。”裴源行露出少有的慌张,“就是我们一同看烟火的时候。”  她卷而翘的睫羽轻颤了一下,声若蚊蝇:“我没听到。”  裴源行不由笑了起来,笑得爽朗。  他起身,走上前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初儿,哪怕你眼下心里还没有我,也无甚要紧。我可以等,一直等下去,但你别嫁给顾郎君,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么?”  青儿姑娘尽职尽责,隔几日就会向自家主子裴源行禀明云初这边的情形,例如云初前一晚睡得可还香,今日胃口可还好,皆事无巨细地逐一汇报给裴源行听。  偏生裴源行没有半点不耐烦,每回只是静静地听着,间或还会多问她几句,生怕自己听漏了什么。  这日,青儿姑娘禀告过后,裴源行正要去趟年家胡同,主仆二人便坐着马车去了年家胡同。  为谨慎起见,车夫按着裴源行的吩咐,将马车停在了距离胡同口还有两个街口的地方。  也是裴源行运气太背,云初刚好在这日出了一趟门,准备去西大街逛逛,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不同寻常的香料。  才走了不到两个街口,陪她一起出门的玉竹便记起她忘了带银两,忙回去取银两,云初就站在街口等她回来。  眼见青儿姑娘动作利落地从一辆马车上跳下,云初心里起了些许疑惑。  青儿姑娘刚转身便看见云初站在不远处打量着她,她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她嘴唇上下翕动了两下,还未来得及出声提醒自家主子,车帘微动,云初已透过半撩起的车帘瞧见了坐在车上的裴源行。  四目相对了片刻。  裴源行眼神微变,想要放下车帘装作什么都没瞧见,却又觉得于事无补。  他捏紧了车帘的一角,踌躇了一下,终是下了马车。  云初抬眸望着她面前的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她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青儿姑娘,青儿姑娘似是受不住她的目光,脸上有无法掩饰的不安。  青儿姑娘默默垂下了脑袋,俨然一副自认有罪的模样。  云初顿觉了然。  青儿姑娘低着头,偷偷觑了云初一眼,即刻明白过来此事定是瞒不住了。  她深知自己嘴笨,若是她开口辩解什么,恐怕只会越抹越黑,嘴上支支吾吾了两句,便脚下抹油溜走了。  裴源行面上勉强保持着一贯的从容,却微垂着眼眸,挡住了眼底慌乱的情绪。  早知会被云初撞见他跟属下在一起,他就该再谨慎些,将马车停在离年家胡同更远的地方。  云初见他默不作声,索性挑明了问道:“青儿姑娘是你派来的亲信,是么?”  裴源行抬起眸子,硬着头皮承认:“是。”  云初抿了抿唇。  先前她从不曾朝那边想过,是以很多事她都没去在意,可如今细细想来,其实早就露出一些端倪了。  难怪青儿姑娘每回跟她和玉竹她们一道出门的时候,总不忘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侧,生怕她有一星半点的差池。  还有青儿姑娘送给她的那盒杏仁酥,当时青儿姑娘说她运气好,去老芳斋买糕点的时候,刚好铺子里的人并不多。  她那时觉得那话听上去有些耳熟,却没往深处去想。  怎会不耳熟呢?  她伤了腿的时候,裴源行不也给她送过一盒老芳斋的杏仁酥么。  后来她问他的时候,他怎么说来着。  “我运气好,去的时候,刚好铺子里的人不多。”  运气好他个头!  云初瞪了他一眼:“那盒杏仁酥,是你叫青儿姑娘送给我的吧?”  裴源行静静地凝视着她,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嗯”,半晌,才又极轻地加了一句,“你不是爱吃杏仁酥么。”  知道她爱吃,所以他才会特意去老芳斋将杏仁酥买回来给她吃,纵然自己不适合出面,总还能吩咐青儿将杏仁酥送给她吃。  云初听着就叹了一口气:“你既是知道我喜欢吃杏仁酥,为何不自己送,却叫旁人送?”  裴源行微微有些羞赧,却不敢再瞒着她什么:“那时你刚与我和离,倘若是我送杏仁酥给你,你定是不愿吃的。”  云初看着她面前的男人。  他说的没错,刚和离那会儿,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愿再跟他有任何瓜葛的。若当时是他送杏仁酥给她,她定不会收下。  明知他说的没错,可被他骗了许久,她心里头终究还是有些恼他。  “所以青儿姑娘住在米大娘的家里,也绝非什么巧合,就连青儿姑娘的身世,也都是编造出来的谎言,目的就是为了引起我对她的怜惜,是么?”  他默默颔首,算是默认了。  分明还是如平日那般身姿挺拔的男人,可眼下他却低垂着头,她只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像个犯了过错的孩子。  云初望着他,心底的某一处软塌了下去。  她板着一张小脸:“你就一定要骗我么?”  裴源行抬起头看着他,眸中忽而映了点委屈:“你离开侯府,又不回云家,独自一人带着两个丫鬟住在外面,我怎么能放心得下?有青儿在一旁护着你,我也好安心些。”  要不是米大娘的远房亲戚从老家大老远地跑来京城,他还真有些头疼该用什么法子才能不着痕迹地将青儿塞在初儿的身边。  “但我若是直接跟你坦言,青儿是我派去保护你的人,初儿,依着你的性子,你定然不会同意的。”  前后两世她都不愿跟他有过多的牵扯,又怎会甘愿欠他一个人情?  云初被他的解释悉数堵了回来,有心想要反驳几句,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在理。  她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嘴硬地逞强了一句:“我有雪儿护着。”  裴源行一时语噎,胸腔憋闷得厉害,只觉得连呼吸也不通畅了。  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地埋怨道:“那狗儿光会吠叫个不停,半点拳脚功夫也不会,就它那小身板,倘若当真遇到了什么事,又哪能指望它护得住你分毫?”  “你将青儿安插在我身边,是不是我每日吃什么、什么时辰起床歇下、每日跟谁见面、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事,青儿都一五一十地向你禀明?”  她明知他是一片好意,怕她一个女人孤身在外不安全,可她心里还是不舒坦,总觉得每日每夜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窥视着。  闻言,裴源行差点就点头承认了,幸而反应快,及时警觉到不妥,稍作犹豫,便轻咳了一声,道:“青儿甚少来找我,每回也是见你心情不快或是遇到了什么糟心事,才会向我禀明情况。”  云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若是怪罪他,他做的那些事分明是出于一片好意,现下他的态度也还算谦卑坦诚,让她愈发狠不下心来怒骂他一顿了。  可倘若不说什么就此当作无事发生,她又担心他往后越发没了忌惮。  今日是青儿姑娘,焉知明日会不会再把什么红儿姑娘塞她身边替他盯着。  见她沉默着不愿跟他多说一个字,裴源行心里更加没了底:“初儿,别再恼我了,好么?”  他默了默,将他自己的佩剑押给她,语气越发添了一层小心翼翼,“你若是还气,你用这把剑抽我一顿吧。”第七十九章   云初简直都要被他给气笑了, 似嗔非嗔地睨了他一眼:“抽你?!你身上的伤是好全了么?”  裴源行不敢再多言一句,嘴角却不由得弯出弧度,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初儿这是在心疼他身上有伤吧?  云初瞥见他唇边那抹浅浅的笑意, 觉得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了, 转身便要离开。  他心里慌乱成一片, 赶忙追了上去:“初儿……你去哪?”  “回家!”  她要回家他自然是不会去阻拦。  “初儿……你不请我进屋坐坐么?上回的鸡丝粥很好喝。”  云初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竟还有脸要进屋坐坐?  还想喝鸡丝粥?!  “没鸡丝粥给你喝!”  裴源行低笑了一声:“不喝鸡丝粥,白粥也成。”  云初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错愕之色。  裴源行他到底什么时候起这般不要脸了?  青儿被抓包, 心虚得很, 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宅子。刚进门,迎面就遇到了正在院子里忙着晒被子的青竹,还有拿了银两正要出门的玉竹。  青儿姑娘眉眼低垂, 踌躇着该上前帮青竹搭把手呢, 还是直接溜回自己屋里为妙。  犹豫间, 怀里揣着荷包的玉竹问道:“青儿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青儿心下一颤,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没什么。”  玉竹跟她关系极好, 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又同情她在老家的遭遇, 以为她向来要强,嘴上说着没遇到什么事, 心里还不知一个人怎么苦闷着呢。  她知道不该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青儿姑娘不愿多说, 那她便也不再多问什么了, 只是好心劝道:“青竹, 你若是有什么事, 只管跟我们说,姑娘她心善, 不会不帮你的。”  青儿心中的忐忑和愧疚更甚。  现下事情穿帮,也不知云姑娘会不会就此恼了公子?会不会将她这个被公子安插在云姑娘身边的眼线给赶出年家胡同?  不会的,不会的,就如玉竹说的,云姑娘素来心善,得知她没地方住了,还好心地让她住她家里,平日里但凡是玉竹和青竹有的好东西,云姑娘总也不忘给她一份。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紧皱着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  不过几息,她的眼神又渐渐暗了下去。  云姑娘待她好,只是因为云姑娘怜惜她身世凄惨。  如今云姑娘自然知道了这一切不过是她凭空捏造出来的谎言罢了,哪还会如先前那般真心待她?  正想着,云初回来了。  只听玉竹诧异道:“二姑娘,你怎么回来了?那西大街我们还去么?”  “明日我们再去西大街。”云初回道。  青儿姑娘眼皮一跳,偷偷瞄了她一眼,见云初脸色莫名,她的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与她擦身而过时,云初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青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饶是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儿姑娘还是不由得脚下一软,乖乖跟在云初的后头步入屋内。  青儿姑娘觑了一眼坐在桌旁的云初,嚅嗫道:“您……您都知道了?”  云初看着她,微微颔首。  事情已被揭穿,青儿姑娘心一横,索性把藏在心里的话都一股脑儿地吐露出来:“我骗了您,您如何怨我都是应当的。”  “往后可不许再骗我了。”云初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  青儿姑娘挺直了脊背,就差赌咒发誓了:“从今往后青儿都不会再骗您了。”  她挠了挠耳朵,小心地试探道,“姑娘,我还能继续住在这儿么?”  莫说公子交代了任务给她,便是公子什么都没交代,她也巴不得跟云姑娘还有玉竹她们一直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嗯。”云初停顿了一瞬,“只是以后不许再背着我们去找你家公子了。”  青儿姑娘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  终究心里对她主子还是有几分忠心在的,她悄悄打量着云初的脸色,忍不住替裴源行说起了好话:“云姑娘,您别怨公子了好么?公子做得虽有欠缺,可他也是因为担心您一个人孤身在外,怕您会被人欺负,所以才命我陪在您身边保护您。不是我自吹,我的拳脚功夫可厉害了,有我在,公子也能放心些了。”  云初抿着唇不说话。  青儿姑娘以为她心里兀自有些气恼,忙又解释道:“上回您去国公府赴宴,原本公子是派了齐大哥护着您的,可因着男女有别,行事诸多不便,齐大哥没能护住您,害得您在寿筵上受了委屈。  “公子得知后,就命我暗中保护您,毕竟我也是女子,留在您身边,很多事做起来也更方便些。  “国公府那个诬陷您的丫鬟,也是被公子遣人扔在了衙门口。我知晓国公府原先只想发卖了那丫鬟,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公子认为此事断不能就如此草草了结,万一往后有什么揣着恶意的人在外头再传出些有损您清誉的谣言,焉知那些好事者会如何打量此事?  “国公府的事非同小可,对您是个极大的隐患,是以公子觉得,索性不如把事情闹开来,最好闹得整个京城的人都得知此事,也算是断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后路,免得那些人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只是公子那般处理,倒让北定侯府成了众矢之的。”  云初卷翘的眼睫轻颤了两下。  裴源行从未跟她提起过此事。  确实,那事之后,北定侯府成了众矢之的。杜盈盈自是不提了,她的名声在京城算是全毁了。  就连侯府五姑娘裴珂萱也受了牵连,她的亲事到如今都没个下落,京城稍微有点有头有脸的人家对她都避之若浼,哪怕侯爷求了人做保山也无用。  青儿姑娘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您还在和公子生气么?”  云初啼笑皆非地扫了她一眼。  青儿姑娘也真是忠心耿耿,适才还担心自己会被赶走没法留在年家胡同了,现下却还在替她家公子忧心,不忘替他说尽好话。  她薄唇的弧度略微上扬了些许:“我若是真生气了,也就不会打发你家公子去老芳斋买杏仁酥了。”  刚才在外头还觍着脸向她讨要白粥喝呢,差他去替她买些杏仁酥回来还差不多。  青儿爽朗地大笑了起来,毫不心软地出卖起自家主子来:“您不知道,上回您收下的那盒杏仁酥,就是公子去老芳斋买回来的。那天他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买到手,为了让您能吃到新鲜热乎的杏仁酥,他便叫我在店外的马车上等着,等他捧着盒子出老芳斋时,整张脸黑得像锅底,您说好笑不好笑?”  云初歪头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面,抿唇笑了笑。  难为他那么个大个子,却耐着性子挤在人群中,在老芳斋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买到杏仁酥。  偏生他还回回骗她说他运气好,铺子里的人并不多。  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过了晌午,云沁带着丫鬟文竹来了年家胡同。  云初见她额前的几缕发丝沾了汗水贴在脸颊上可心疼坏了,拿起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不忘数落道:“外面的太阳这般毒,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云沁向来知道自家姐姐嘴上总是碎碎念,心里是极疼惜她的,便笑嘻嘻地伸手抱住了云初的胳膊:“二姐姐每回见了我都不说想我,光会埋怨我!”  云初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都几岁了,还总爱撒娇,以后嫁了人难道还一味的孩子气么?”  云沁身子一僵,立在一旁的文竹已拿起帕子掩唇笑道:“二姑娘这话说得当真巧了,咱三姑娘再过不久可就要坐上花轿嫁人了。”  云初一脸严肃,看了看文竹,又看向云沁。  “文竹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沁面上一红,羞赧地垂下头:“昨日,韩公子家里派人去去家里提亲了。”  “韩公子?哪个韩公子?”  云沁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就是韩子瑜韩公子,左都御史韩大人家的四子。”  “是他!”云初听了颇为吃惊。  她思忖了一下,又问道,“你和韩子瑜又是何时相识的?”  “是之前在云济寺认识的。那日我去祈福,被个登徒子缠上了,幸而韩公子路见不平,替我狠狠教训了那个登徒子。”  听到后半句话,云初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但依然禁不住苦劝道:“你好好地去那里做什么!下回若再要出门,定要多带上几个下人,免得我焦心,听见了么?”  云沁弯了弯眉,爽快地应下了。  有人上门要娶自家妹妹,为了妹妹下半辈子的幸福着想,云初免不了想要多问几句。  “那后来你跟韩公子还再见过面么?”  云沁脸上泛着绯红,却实话实说道:“后来我们俩又见过几回面,韩公子那人是极好的,性子爽朗,却又难得的细心,处处都很照顾我。”  云初颔首:“那韩子瑜倒是个热心肠子。”  韩子瑜和裴源行情同兄弟,下回见面,她得从裴源行那打听打听韩子瑜的为人如何。  不过,三妹妹对韩子瑜有情,他家又派了人上门提亲,看来并非是那起玩弄女子感情的浪荡子,两人若真能结为夫妻,倒真的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  想着想着,云初眉心微微蹙起。  就是不知道父亲和邢氏会不会从中作梗。  她拉住云沁的手,细细问道:“那么父亲和邢氏是怎么个意思?”  虽说她先前逼得云修和邢氏立了字据,不得再插手云沁的婚事,但小人难防,他们心里记恨着,未见得不会暗中在云沁的婚事上使些绊子。  事到如今,莫说邢氏了,云初甚至不会对自己的父亲心存半点期望。  云初和云沁终究是嫡亲姐妹,多年来又一直相依为命,纵然云初嘴上不说,云沁也看得出她在担忧些什么。  “二姐姐,你放心吧,父亲和邢氏虽一直怨着我们姐妹俩在我的亲事上摆了他们一道,可韩公子家世显赫,不说他人品如何,便是其他方面,亦是没什么能让父亲和邢氏挑剔的,是以昨日韩家上门提亲,他们欣喜地答应了下来,哪还会故意为难我和韩公子。”  跟二姐姐一样,云沁也处处提防着云修和邢氏,如今无论他们嘴上说得有多漂亮,经过先前绝食那一回,她便已看穿了他们的利欲熏心,不对他们再抱任何幻想了。  玉竹端上了茶点,姐妹俩开开心心地闲聊了片刻。  云沁抿了口茶,忽而问道:“我听玉竹说,裴公子心悦二姐姐,一直在追求二姐姐,期盼着二姐姐能回心转意。”  她静静地凝视着云初,“二姐姐,你还会跟裴公子复婚么?”第八十章   韩子瑜先前因着那本孤本的事, 心里很是鄙视了一番裴源行。  鄙夷归鄙夷,这几日他得了喜讯,自是要让裴源行也一同高兴高兴的。  裴源行性子桀骜不羁他是知道的, 可这不影响他跟裴源行交情深厚。  他在望江茶馆预定了一个雅间, 差人送了个口信给裴源行, 约他次日在茶馆里一道喝茶。裴源行近来也心情颇好,自然没有不肯赴约的道理。  刚坐下, 韩子瑜就将他要成亲的事说了。  裴源行深感意外, 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韩子瑜那整日咋咋呼呼沉不住气的德行,他竟也要娶亲了么?  韩子瑜顿觉有些哭笑不得:“上回跟你在这里喝茶的时候,我便跟你提过。那日你还忒不要脸地跟我讨要那本《晋州八记》呢。”  他特意在‘忒不要脸’这几个字上咬字极重。  不是他小鸡肠子, 那事他定要提一次嘲笑一次的, 谁叫源行见色忘友呢。  他手执折扇, 悠哉游哉地扇着风:“你该不会忘了吧?那日你一心只念着嫂子, 大概都没心思留意我说的话。”  裴源行哼笑了一声,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韩子瑜下巴微微扬起:“你可知我那还未娶进门的妻子是哪户人家的姑娘么?”  裴源行一脸淡然:“我何必在意, 娶妻的人是你, 又不是我。”  韩子瑜眉峰一挑, 对着他促狭地眨眨眼:“那你就错了,你还真得在意她是谁。”  裴源行斜睨了他一眼, 没搭话。  “我要娶的姑娘是云家的三小姐云沁,嫂子的嫡亲妹妹!”  裴源行神色一怔。  “你说你要娶谁?”  韩子瑜轻嗤一笑, 潇洒地将折扇一收:“怎么, 这会儿听到我未来妻子是嫂子的妹妹, 你开始在意起来了?”  他拿起折扇在裴源行的肩膀轻轻点了两下, “果然还是得提嫂子才管用!啧啧啧,我跟你相知多年, 怎就没瞧出来你这般见色忘友呢?”  裴源行敛着眉,肃冷着一张脸道:“你好好待人家姑娘,不许欺负她伤她的心!”  韩子瑜本想要打趣他几句,却被他好一番叮嘱,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我能不待沁儿好?你瞧不起谁呢你!”  裴源行倚靠在椅背上,眉梢微扬,不置一词。  他越是如此,韩子瑜越是觉得憋闷。  “裴源行,你未免把我看得太扁了些。旁人倒也罢了,你自己说说,咱俩相识这么多年,我是这样的人么?”  裴源行放下茶盏,掀起眼皮略扫他一眼,淡淡地道:“这我如何晓得。”  竟是一副半点不看好韩子瑜人品的样子。  韩子瑜语塞。  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他终究是错付了。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复又问道:“哎,难不成你是因为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是嫂子的亲妹妹,所以你才这般放心不下我?”  裴源行未置可否。  韩子瑜朝他投去探究的目光,只一眼,他便知道自己猜得分毫不差。  他慢悠悠地摇着折扇,静静地打量着裴源行,强忍着笑,忍得嘴角都有些抽搐起来。  这厮——  可真能装!  裴源行被他揭穿,自是失了淡定。  他轻咳了一声,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窘:“你待那姑娘好些。”他眉眼微垂,掩去眼底的怜惜,“她们姐妹三个都活得不易,你若是负了她,且不说她定然会伤心,就连她的姐姐,也会跟着难过。”  “你说的是姐姐们,还是姐姐?”韩子瑜抬了抬眉,直问到他脸上,“你真正担心的,唯有她二姐姐吧。”  打量他啥都瞧不出来呢?  小样!  裴源行斜睨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总之我还是那句话,你既然娶她进门,就真心待人家,莫要辜负了她。”  韩子瑜在椅子上坐直了些,敛了笑,郑重其事地回道:“你放心,我自会好好待她,绝不让沁儿受半点委屈。”  沁儿会是他的妻,从今往后,他们俩将会一辈子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韩子瑜拿起茶壶替裴源行斟满了茶:“来来来,我们兄弟俩今日以茶代酒,好好干上一杯!”  两人仰起脖子,一口饮尽茶盏里的茶水。  韩子瑜虽惯爱腹诽裴源行,却是真心把他当亲兄弟看待的,眼下他自己的婚事已定,免不了也操心起裴源行下半辈子的幸福。  他看着裴源行感叹道:“我说你也是的,眼瞅着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没跟嫂子破镜重圆哪?我提醒你啊,你可少端着些,整日磨磨叽叽的,当心嫂子的身边可还有个知疼着热的顾郎君呢。”  裴源行冷哼了一声。  韩子瑜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你别太不当一回事。那顾郎君可是打小便认识嫂子的,他们俩算起来可是一对青梅竹马,交情自是不同旁人。何况那顾郎君长着一副极招小娘子喜欢的模样,我看啊,你跟他还真难说谁长得更俊俏!”  裴源行端起茶盅啜了口茶,沉默着不吭声。  “他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搁不住人家有出息啊,自高中后,在仕途上一直走得很不错,假以时日,那顾郎君定能混出些名堂来。”  裴源行仍木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替自己又倒了一杯茶。  韩子瑜兀自好心地提醒道:“何况前些日子我听我家妹子提起,说昭华郡主虽被顾郎君婉拒了伤心不已,可昭华郡主依旧很是仰慕他,认定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昭华郡主还很是羡慕顾郎君的意中人,认为那女子是世间少有的幸运儿。”  “你看,便是连眼界极高的昭华郡主尚且都对顾郎君满口夸赞,可见得顾郎君的的确确是一些过人之处的。反倒是你,”他扫了眼裴源行,忍不住“啧啧啧”了几声,“如今跟北定侯府断绝关系,成了一介白身,确实哪哪哪都比不上人家了!”  韩子瑜摇了摇头,最后化做一身叹息。  裴源行刚好啜下一口茶,耳中听得韩子瑜将他贬得一无是处,还将顾郎君捧上了天,喉咙一下子被灌进嘴里的茶水梗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韩子瑜如此,初儿亦是这般,一个个地都在他面前可劲儿地夸赞顾郎君,他们这是私底下约好了一同气死他才甘心么?  他心里憋着气,将茶盏重重地朝桌案上一搁:“照你这意思,我就没半点好么?”  韩子瑜愣了愣,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眼中的不忿。  裴源行向来脾气犟,他若是再继续打趣他,那可就真惹恼了他。  他抬手示弱道:“是是是,你自然是好的,样样出挑!”  裴源行略微舒缓了一下眉眼,不过一息,便又被自家兄弟拿话扎了他的心。  “可你再千般万般好,嫂子不还是跟你和离了么?”  好歹源行以前还是个世子爷,又身姿如玉、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女子见了自家夫君长得这般模样,在仕途上有这般有能耐,自然没道理不喜欢的。可嫂子才嫁入侯府多久哪,不还是跟源行和离了,可见得源行长得再风神俊朗,也没能让嫂子犹豫半分。  可见得他兄弟不入嫂子的眼啊!  裴源行翕动着薄唇,心中虽有不服,却又反驳不了半句。  他梗着脖子道:“我的确是做下了很多错事,这我从不否认。但我在改啊,难道还不兴我改么?”  韩子瑜看着他,竟一脸的‘孺子可教也’:“你早这样想多好,当初你但凡有一点点开窍,嫂子至于舍得跟你和离么?”  ‘和离’二字落入耳中,让裴源行脸黑得像锅底一般。  和离和离!  现如今他最听不得的,便是这‘和离’二字。  偏生这么一小会儿工夫,韩子瑜已在他面前嚷嚷了几回‘和离’了。  韩子瑜这是存心拿刀子捅他心窝子吧!  过了四月,天开始闷热起来。  低头看书的云初抬头看着青竹,眼角眉梢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你说姐姐生了?”  青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呢,是呢,奴婢听送口信的人说,大姑奶奶不但生了,生的还是一对龙凤胎呢!”  云初将书放在一侧,开始忙着翻找起自己做好的针线活:“幸好先前我便做了两双虎头鞋,这下小外甥和小外甥女都有份了。”  玉竹抚掌大笑:“奴婢还记得先前姑娘说兴许大姑奶奶会给您生下一对龙凤胎,现下这话果真灵验了,姑娘这嘴巴啊,实在是一说一个准!”  大姐姐生了,不去一趟跟她道个喜,顺便将自己做给孩子的虎头鞋送出去,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云初被卢家的下人带着径直去了云婉住的临波居。  云婉正做着月子,躺在床榻上不能下地,见自家二妹妹来探望她了,忙唤人搬来了绣墩。云初坐在床前的绣墩上,细细打量着靠在大迎枕的云婉。  云婉刚分娩还没几日,身子还有点虚弱,姐妹俩有段日子不见了,云婉气色不错,脸色比之之前红润了不少,人也不如之前那般瘦削了。  先前因着那个噩梦的缘故,云初始终有点放心不下,眼下终于宽心了。  裴源行说的果真是有些道理的。卢家几代单传,只要卢弘渊还在狱中出不来,卢家上上下下就不敢不细心照顾着怀有身孕的姐姐。  云初的思绪逐渐回笼,嘴角浅浅一弯:“姐姐,我今日带了两双虎头鞋过来,两个孩子一人一双。还有这五蝠赤金锁片,也是给孩子们的,一人一个。若得便,我还想看一眼我的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呢。”  云婉抬手刮了刮她挺秀的鼻尖,笑吟吟道:“就知道你不单单是为了看我跑这一趟的。”  她扭过头去,吩咐站在床榻前的丫鬟,“你去奶娘那边,把璇姐儿带过来吧。”  她产下一子一女,女孩比男孩大了两刻钟的时间。  奶娘抱着女婴进了屋,走到了床榻前。  云初看着女婴,孩子长得粉雕玉琢,眉眼间神似她的母亲,被裹在襁褓里软软乎乎的一团,瞧着分外惹人怜爱。  云初眸中含笑道:“姐姐,我的小侄子呢?是不是这会儿还在睡觉?”  云婉和奶娘皆是神色一僵。  云婉脸上的笑意略微淡了些,深吸了口气,才坦言道:“如今璟哥儿被养在了他祖母的屋里,他祖母不放心旁人,每日都是她亲手在照料他,平日里我也见不上璟哥儿一面,倒是璇姐儿,如今由奶娘在带她,我每日倒还能见到她几次。  “卢家现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璟哥儿这个嫡长孙,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璇姐儿到底是女孩儿……”第八十一章   云婉话没再说下去, 但云初哪有听不明白的。  璇姐儿是女孩儿便没人心疼了。  她薄唇轻抿了一下。  这世道总是偏疼男孩儿冷落女孩儿,云家是这样,卢家亦是如此。  她挑了挑眉, 道:“胡说, 谁说咱璇姐儿没人疼了, 不是还有我么?”  她小心翼翼地牵起女婴的小手放在嘴上亲了亲,“咱璇姐儿啊有二姨疼她, 今日二姨还给她带来了顶顶漂亮的虎头鞋呢。回去后, 二姨还要给咱璇姐儿再多做几双虎头鞋,让她每天穿的都不重样!”  云婉抬手摸了摸女婴的脑袋,心情也跟着愉悦了不少, 嘴里还不忘规劝自家二妹:“你啊, 有这心就行了, 可不许每日熬夜做针线活, 仔细眼睛疼!”  云初眉眼弯了弯:“知道了姐姐。”  她伸出双手,道, “让我也抱抱咱璇姐儿吧。”  奶娘看了看云婉, 见云婉微微颔首, 将孩子递给了云初。  也不知是孩子跟云初特别投缘,还是孩子本就不认生, 被云初抱在怀里,孩子半点没有哭闹, 还咯咯笑了起来, 把云初姐妹俩都给逗笑了。  云初冲着女婴眨了眨眼, 又偏头吩咐青竹:“把我们带来的虎头鞋和金锁片拿出来吧。”  她希望两个孩子, 一辈子都能健健康康,福气满满。  璇姐儿和璟哥儿长得极快, 一天一个样,云初虽没法经常去卢家看孩子,但从云婉差人送来的口信里便可知道,两个孩子身子康健,能吃能睡的,身边的人也将他们照顾得极好,云初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这日用过早膳,青竹和玉竹将碗筷收拾干净,进屋与云初一道开始做针线活。  前两日云初便叫青竹开了箱笼,找出一块棉布料子和两匹锦缎,要帮孩子做几件亵衣和小袄。  青儿姑娘空有一身武功,却半点不擅长女红,坐在软榻前死死捏着细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玉竹见她如此,忍不住笑弯了腰,几番劝她不用这般紧张,做针线活讲究的是双手灵巧而不是用蛮力,无奈青儿姑娘试了几回还是百般不得要领,反倒急出了一身的汗。  云初深知她是一片好心,劝她坐在一旁陪陪她们几个,间或帮她们递递东西就好,说时间宽裕得很,不急着马上要把这几件衣裳做好。  青儿姑娘看着云初做着针线活,奇道:“云姑娘,你为何只做女娃娃的衣裳?”  云姑娘的姐姐不是生了一对龙凤胎么?  云初将棉布料子摊平:“因为女娃娃也该有人疼爱啊。”  璇姐儿哪就没人疼了,不是还有她的二姨在么?  卢家人的眼里只有璟哥儿,那璟哥儿的衣裳自然也不用她去操心了,有这会子工夫,还不如帮璇姐儿多做几件衣裳,女娃娃打扮得漂漂亮亮多好!  青儿姑娘深以为然:“那是,女娃娃哪就比男娃娃差了?”  那日三少爷身边的那个小厮,不还被她弹出去的一块小石子给摔趴在地上了?  还是个大个子男人呢,真没用!  几个姑娘正一边说笑着,一边做着针线活,外头响起了雪儿一阵吠叫声,旋即便听见外头响起了叩门的动静。  青儿姑娘自告奋勇地去开门,不消片刻,便带着裴源行步入屋内。  云初将针线放在一旁:“你怎么过来了?”  裴源行唇角微勾:“你的姐姐刚产下一对龙凤胎,我自然得给小外甥和小外甥女送些礼过来。”  云初弯了弯眉眼:“让我看看你要送些什么。”  她被送礼一事吸引住了注意力,全然没留意到裴源行俨然一副那两个孩子姨父的样子。  青儿姑娘暗自窃喜,悄悄递了个眼色给青竹和玉竹,示意她们几个还是不要留在屋里碍人眼了。  就公子这含蓄的德行,若是她们几个总杵在跟前不制造些机会给他,公子怕是得孤老终身了。  裴源行上前几步,递了个红漆描金的小匣子给云初。  小匣子里躺着两个做工精巧细致、坠着金锁片的项圈。  云初拿起其中一个项圈,坠着金锁片上清晰地刻着几个字——  平平安安。  云初抬眸望着他,眼底溢出了一点笑:“我已经给两个孩子送过金锁片了。”  倒难为他想着璇姐儿和璟哥儿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俩送的东西重样了。  裴源行眉峰微抬,不答反问:“多一个人疼他们不好么?”  “好,怎么不好!”她爽朗地应了声。  她笑了,望着他的眼睛熠熠生辉。  裴源行轻咳了一声,从她脸上收回目光,佯装随意地扫了眼室内,视线在针线、棉布料子和锦缎上停留了一下,问道:“你们在做衣裳?”  云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柔声笑了笑:“我想为璇姐儿做几件衣裳。”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的脸上,一贯清冷的眉目增添了几分温情。  她为她的小外甥和小外甥女缝制衣裳,那若是她自己的孩子呢?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些晦涩难明的情绪。  以后他们成亲后,会不会也生个女儿?  性子像她,长得也像她。  他嘴唇翕动着,即将说出口的话在喉间转了一个来回,终是咽回了肚里,只剩下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在她面前说不出口。  韩子瑜说,但凡他以前待云初好一些,云初也不至于起了跟他和离的念头。  她分明是那样温婉的性子,却宁愿顶着和离的名声离开了他。  他确实是个混蛋,才会让她如此决绝!  如今他努力学着待她好又能如何,如韩子瑜所说,眼下他一介白身,而顾郎君却已然在仕途上混出了一些名堂。  他一刻不曾后悔过和侯府脱离关系,可他总忍不住会去想,他没了爵位,给不了云初更好的生活。  护不住心爱的女人,又怎能算得上是她的良配!  云初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收回纷乱的思绪,恍惚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衣裳慢些缝制也无妨,莫要因为针线活熬坏了眼睛。”  两人正说着话,青竹却掀帘匆匆进了屋里:“二姑娘,不好了,卢公子出狱了。”  云初紧攥住金锁片,金锁片在她的掌心上立时留下一道印痕,她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卢弘渊被人放出来了?”  青竹冲着云初点了点头,面上也带了点焦虑:“是呢,卢公子今日一早便已回了卢家,卢家上上下下都忙作了一团,又是端火盆,又是在洗澡水里泡上了桂叶,说是要好好去去他身上的晦气呢。”  云初兀自觉得难以置信:“不是说凭着他犯下的罪名,至少要在牢里待上半年的么,怎地现在就放人回去了?”  青竹低垂着头,微微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是何缘故,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裴源行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蹙。  倒是小瞧卢家了,罪名坐实了,人也入了狱,居然还能将卢弘渊从牢里捞出来。  云初和裴源行相视了一眼,对上她略显慌乱的目光,他薄唇微启:“大约是卢家走了门路,我去找人打听打听。”  “至少姐姐已顺利产下孩子,母子三人身体康健,已然比先前的情形好多了。”云初不免感叹。  若非那时候裴源行想了法子,只怕姐姐的两个孩子又要因为卢弘渊那个混帐胎死腹中了。若失去了她的孩子,姐姐该得多伤心难过。  想起此事,就让人觉着后怕。  她垂着的小手微微颤抖,裴源行知道她定是心里慌乱。  他的手指动了动,复又收拢成拳。  卢弘渊一旦回了卢家,云婉和孩子的处境会如何,没人能知晓。  初儿定然是忧心她姐姐的。  裴源行温声宽慰道:“你别太过担心,此事我定会打听清楚。”  若为必要,他还会再出手,断不会让初儿的姐姐再出任何事。  自那日得知了卢弘渊出狱的消息,眨眼间又过去了几天。  云初每日总揪着一颗心,偏生云婉和裴源行那边,都不曾传来半点消息,她时而也免不了安慰一下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这日过了辰时,她收拾了她亲手给璇姐儿做好的两件亵衣和一件小袄,带着青竹一道去了卢家。  送衣裳是真,可她主要是想趁机去一趟卢家看看云婉过得如何。  她去得时间还算巧,卢弘渊并不在屋里头,屋里只有云婉和一个嬷嬷,另外还有两个丫鬟在。  视线从云婉的脸上扫过时,云初的心重重一沉。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也不顾自己是否失礼了,伸手撩起云婉的衣袖。  云婉素来皮肤白皙,可眼下白白嫩嫩的手臂上却留下了几道掐痕,泛出的乌青色看着更是刺目。  云初立时变了脸色,眼眶红了一片:“姐姐,是不是姓卢的又管不住自己酒后发疯了?”  她是不会再称呼卢弘渊一声‘姐夫’了。  卢弘渊就是个畜生!  云婉一挣,将手缩了回去,飞快地将衣袖放了下来以遮掩住她手臂上的伤痕。  明知云初早就看破了一切,眼下再百般掩饰也无用,可她还是不想让云初为她担忧。  留在屋里伺候的戴嬷嬷在卢家当差多年,一家人的卖身契都被紧握在方氏的手里,是以她心里并不把云婉看作是她的主子,凡事只听方氏一人的差遣。  戴嬷嬷一心向着方氏,深知方氏将儿子宝贝得跟个眼珠子一般,听云初如此说,忍不住扯着嗓子替卢弘渊辩白:“云二姑娘别胡说,哪是少爷伤的少奶奶,这些都是少奶奶自己不小心摔着才留下的伤。”  云初的火气也上来了。  她冷笑一声。  事到如今,卢家人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妄想着抵赖。  真当旁人都是瞎子么?  她看着戴嬷嬷的眼中多了几分凌厉,语气也带了些压迫感:“我姐姐现下正坐着月子,每日听从大夫的叮嘱在床上躺着调养身子,便是去净房,也自有丫鬟会在一旁尽心服侍着,怎会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摔着了?你好生瞧瞧我姐姐脸上的伤,还有手臂上的伤,你倒跟我说说,她自己能摔成这样么?”  戴嬷嬷被问得一时语塞,有些无措地捏了捏衣角,目光躲闪着道:“云二姑娘若非要冤枉少爷,老奴也无话可说,老奴自认嘴笨,说不过云二姑娘。”  她竟是佯装可怜,拿话去堵云初的嘴。  云初气极反笑:“戴嬷嬷果真是忠心耿耿,昧着良心替你家主子遮掩,尽拿谎话来糊弄人。你一大把年纪了,倒也不怕损阴德遭天打雷劈!”  戴嬷嬷被说得脸色一白,心想着这云二姑娘不像寻常那些小娘子,半点不怕她拿话堵她,若再继续争辩下去,保不齐云二姑娘还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她是信鬼祟之事的,可不想为此遭到报应,却也不敢出卖主子。  她拿起帕子擦拭起眼角下压根儿没流下一滴的眼泪,作委屈状:“云二姑娘看老奴好欺负,硬要拿话来诅咒老奴,老奴得罪不起云二姑娘,老奴这就去找夫人好好说道说道,夫人心善,定会替老奴主持公道!”  她倒不信了,难不成云二姑娘见了方氏也能这般嚣张?  言罢,她转身便出了屋子,留在屋里的另外两个丫鬟怕惹上事端,也趁机悄悄退下了。  姐妹俩一时无话。  云初抿了抿唇,执起云婉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脸上,闭了闭眼,颤着声音问道:“姐姐,这种日子当真还要过下去么?”第八十二章   来之前, 她便在想,卢弘渊回家后,会不会故态复萌。可她又想着, 卢弘渊终究在狱中待过一段时日, 牢里的囚犯和狱卒都不会让他有什么好日子过, 是以她以为他或许会比先前收敛些。  她根本就不该对卢弘渊心存一丝侥幸。  卢弘渊既然不改变分毫,那么姐姐留在卢家只会继续受他磋磨。  云婉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云初的发丝, 缓缓翕动了一下嘴唇。  未及开口, 她便听到门外传来一丝响动,声音落得极轻,她却闻之脸色一变。  定是有人躲在屋外偷听着屋里的谈话。  云婉将手从云初的脑袋上收回, 半晌才淡淡地说了句:“你先回去吧, 我累了, 想睡会儿。”  直到走出卢家的大门, 云初依然感觉有些愤愤然。  姐姐还在做月子,卢弘渊居然也敢动手。  这卢家是不能再待了, 姐姐多留在卢家一日, 就多受一日的折磨。  她刚才话说得明白, 姐姐应是听得懂了她的意思,可姐姐却推说累了赶她回去了。  姐姐是不愿跟卢弘渊和离?  又或许, 纵然姐姐已起了和离的念头,可只要卢弘渊不愿和离, 姐姐就离不开卢家。  难道就由着这日子这般过下去?  云初感觉心烦意乱起来, 抬眸间, 瞥见不远处那一抹熟悉的清隽身影。  她微愣了一下, 裴源行已朝她走来。  他垂下眸子,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语气温柔又认真:“我送你回去。”  自己的那点烦恼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裴源行一直都在让她知道,无论遇到了什么事,他总是在那。  上了马车,回想起之前裴源行说的有关前世她去世后的事,云初不由问道:“之前你说,前世我姐姐跟卢弘渊和离后,便去了江南。可我总也想不明白,卢弘渊怎会答应和离,任凭姐姐离开卢家去了外地?”  虽说前世卢家见姐姐不愿再把心思栓在夫君身上,便替卢弘渊纳了一房美妾,可卢弘渊是卢家的独苗,自小便被卢家的人给宠坏了。  他那样的性子,即便对姐姐再没了半分情意,也只会将姐姐撂在一旁冷落她。可若说他会放姐姐自由,让姐姐往后还有机会嫁给另一个男人,她是不信的。  她总觉得,姐姐想要跟卢弘渊和离离开卢家,只怕没那么简单。  裴源行沉默地听着,半晌才点了点头,不由感叹:“确实也只有我才会那么蠢地答应跟你和离。”  他是看不起卢弘渊对女人对手,但坚决不和离方面来说,卢弘渊可比他清醒得多了。  但凡那时候他能不要脸一点,他就绝不会头脑一热,同意跟云初和离。他几乎是前脚刚跟云初和离,后脚就生了悔意。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云初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睨了他一眼。  他们是在讨论姐姐的要紧事,他怎又扯到他俩身上去了?  察觉到她的不悦,他有些窘迫地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跟卢弘渊和离,的确没那么简单。”  卢弘渊那人占**有欲太强,哪怕是他已经厌倦的人或物,他宁可丢在一旁不闻不问,也绝不会轻易放手。  何况那人是云婉,是卢弘渊主动求娶进门的妻子,他更不可能放她离开了。  “和离的确是费了些劲的,后来为了避免被卢弘渊纠缠上,我便派了亲信送你姐姐去了江南,寻了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住了下来。”  前世,他遣亲信一路护送云婉前往江南,虽想着如此隐蔽,卢弘渊应当是找不到云婉的踪迹的,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命亲信索性在江南长住下来,暗中保护着云婉。  那会儿,他以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只是因为他不喜做事有始无终,且对云婉的处境起了几分同情心,所以才甘愿管这个闲事。  如今他才明白,先前的那些想法,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心善之人,若非是为了云初,即便云婉的日子再悲苦,他也绝不会在意。  云初沉默不语,撩起车帘朝外窥视。  裴源行知道,她又在操心了。  她就是这样,遇到什么事,总自己一个人忧心。  他叹了口气,有点怅然地道:“初儿,此事你无需再去思虑,一切都会解决的。”  他自会想法子了结此事。  不过这话不必跟她提起,总得等事情处理好了再跟她说,免得她整日揪着心。  云初回过头,卷翘的眼睫微颤着,默了几息,朝他点了点头,似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自那日从卢家回来后,云婉那边没再差人送过口信过来。  虽然裴源行要叫她别再操心她姐姐的事了,可她怎么可能不担忧,那是她的亲姐姐啊。  左思右想了几日,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觉得心头纷乱无比。  及至到了第八天的晚上,云初半夜醒来没了睡意,索性下了床,披衣推门来到了院子里。  前世姐姐终究还是顺利地跟卢弘渊和离了。  隔了一世,姐姐应当还是能脱离苦海的吧。  云初自己也不清楚她这般揣测,是因为在安慰她自己,还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是极信任裴源行的,认定他说的自会成真。  思绪飘然间,一道身影从屋顶上跳跃下来。  次数多了,如今她倒不会再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只是微微睁大了眸子瞪着对方——  这回竟不是裴源行。  云初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直截了当地道:“你既是回来了,为何不从正门进来?”  青儿姑娘和她主子都有深夜在屋顶上蹿上蹿下的癖好么?  饶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儿姑娘还是被问得低垂了脑袋,有些无措地挠了挠耳朵。  她哪知道少夫人这会儿会在院子里!  少夫人这动不动为了烦心事寝食难安的毛病真不好,若是明日给公子发现少夫人又瘦了,公子又该心疼坏了,保不齐还会怪她办事不周。  改日她一定得跟公子禀明了此事,让公子找个由头好好规劝规劝少夫人才是。  青儿姑娘心里埋怨归埋怨,被人当场抓包终究有些面上挂不住,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借口解除云初的疑心,只能搓着手指低声支吾了两句。  云初半点听不明白青儿姑娘嘴里在嘀咕些什么,见她一副自认有愧的样子,又见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裳,几乎融在夜色之中,心中顿时多了几分了然。  青儿姑娘三更半夜地不在自己屋里睡觉,却身穿夜行衣穿梭于屋顶上,谅必是为了避人耳目悄悄地去办一桩事。  云初看着青儿姑娘:“是去帮你家公子办事了?”  闻言,青儿姑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转念又察觉到不妥,咽了一口唾沫,摆了摆手解释道:“青儿的确是帮公子办事去了,但青儿没有做任何对不住云姑娘的事,青儿绝对没有向公子透露半点云姑娘的近况,云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云初见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显见得是急了,生怕她误会她又当了一回裴源行的耳报神,弯了弯眉眼,柔声道:“我没有不信你,夜深了,赶紧回屋歇息去吧。”  青儿姑娘性子耿直,又是真心待她好,她岂会再疑心青儿姑娘伤了青儿姑娘的心。  青儿姑娘巴不得赶紧回自己屋里,听云初如此一说,如蒙大赦地应了一声“好嘞”,眨眼就从云初身边擦过,小跑着进了自己屋里。  半个月后,卢家那边终于有了消息,云婉遣人送了口信给云初,说她跟卢弘渊和离了,璟哥儿跟着卢家,璇姐儿归她。  云初不放心云婉带着璇姐儿在外面独自过活,极力劝说姐姐和璇姐儿搬来年家胡同与她同住。  云婉听了虽心动,却不愿接受云初的好意,她带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若是跟云初住在一处,帮不了云初分毫,只会拖累云初。  云初毫不在意地道:“姐姐,眼下璇姐儿正是最需要人看顾的时候,你跟我同住在年家胡同,我们不但人多,且都是值得信任的人,照顾起璇姐儿不是更稳妥么?”  云婉心中只觉着百感交集:“可你是妹妹,本该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帮衬你,哪有反倒连累你照拂我和璇姐儿的道理!”  “姐姐这话说得不对,做姐姐的便该一直照顾着妹妹么?姐姐又不欠我什么,说起来只有我欠姐姐的,打小姐姐就一直全心全意地护着我和沁儿,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云婉被她说动了,终是答应了下来,和云初一道在年家胡同住下了。  玉竹、青竹和方竹做事麻利,青儿姑娘亦是一团热心,不过两日,几人便将云婉带来的那些东西归整妥当了。  云初心里还有些许疑惑,拉着云婉在里间坐下,问道:“姐姐,和离之事,那卢弘渊没有为难你吧?”  姐姐能顺利离开卢家,从此远离卢弘渊自然是顶好的,可卢弘渊那混帐东西能轻易放手、甘愿让姐姐带着璇姐儿离开么?  卢家人丁单薄,这辈子怕是都不会让姐姐带走璟哥儿了,可卢家能同意姐姐将璇姐儿带在她自己身边,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云婉深深地看了云初一眼,清浅地弯了弯唇:“初儿,我能和离,还得多谢裴公子。”第八十三章   “那日若非裴公子遣人送了一封书信给我, 只怕我轻易还没法跟卢弘渊和离呢。”  能带着璇姐儿一道离开卢家,更是她先前连想也不敢想的好事。  云初的话音里难掩惊讶:“他派人给你送信?”  不过片刻,她便恢复了镇定。  大半个月前的那个深夜, 青儿姑娘身着夜行衣从屋顶上跳下来。  青儿姑娘那时怎么说来着?  她说她是去替裴源行办一桩事。青儿姑娘没提到具体办的是何事, 只说她不是为了给裴源行通风报信。  青儿姑娘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  难道那日裴源行是派青儿姑娘去了一趟卢家, 悄悄递书信给姐姐么?  “他派了青儿姑娘给我送信。”云婉微阖上眼,随即又睁开眼睛直直对上云初的视线, “裴公子在信里写着, 我若是想要跟卢弘渊和离,就按着信里的嘱咐照着做。”  裴源行在信里的每一个字,她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她知道, 这是唯一能让她顺利离开卢家的法子了。  云婉扫了眼紧闭的屋门, 压低了声音:“信里提到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那时圣上被先帝废了太子之位, 他的嫡亲妹妹建安公主也跟着被牵连, 被驸马和夫家刁难。  “偏生那时候建安公主还怀着身孕,日子过得极为艰难。那驸马见建安公主落了势, 心里怨恨她非但没让他过上好日子, 反倒被她所牵连, 心里带着怨气,便拿她撒气, 甚至还对建安公主动了粗手,害得建安公主早产, 孩子, 也就是后来的昭华郡主, 虽得幸活下来了, 早些年却因着早产的缘故一直体弱多病,直到后来寻了好些神医, 昭华郡主的身子才逐渐康健起来。  “后来先帝恢复了圣上的太子之位,再后来,圣上又登上了皇位,心疼建安长公主那几年的遭遇,驸马和他的家人才被清算。”云婉深吸了一口气,“因着这个缘故,圣上和建安长公主平日里最恨的,便是对妻儿动粗的男人。”  云初的脸上划过一丝愕然,喃喃低语道:“他居然告诉你这些事?”  事关圣上和建安长公主的隐秘之事,裴源行竟也敢将此事在书信中抖出来,一个不慎,便会惹来大麻烦。  他素来谨慎,且一向不把旁人的事放在心上,她没料想到他竟然能为了姐姐做到这个地步。  云婉自然也深知此事的严重性,忙开口安抚道:“放心,那日我读了信后,就当着青儿姑娘的面把信给烧了。”  白纸黑字,莫说把书信放在卢家了,便是放在她娘家,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裴公子一心想要将她和璇姐儿从火坑中救出来,她怎能害他。  “那日我读了信后,便日日夜夜琢磨着该如何利用这桩事离开卢家。过了几日,卢弘渊又喝醉了酒来我房里闹事。如今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他只要喝多了就会发酒疯,可卢家上上下下都把他当作眼珠子一般宝贝着,纵然我身上带着伤,他们也视而不见。  “我本就起了跟他和离的念头,哪怕是给我下休书、哪怕告御状我也一定要离开卢家。此回他不但动手打我,还差点害得璇姐儿遭到波及,更坚定了我的决心。  “我倘若再做缩头乌龟,不止是我,只怕璇姐儿的处境也要变得危险了,璟哥儿好歹还有他祖母照看着,我的璇姐儿又有哪一个会护着她?  “于是我便利用这个机会找公公和婆母要个说法,卢家几代都在朝中当官,自是知道建安公主和驸马之间的那桩旧事的。他们虽事事顺着卢弘渊的心,却也担心此事若是闹大了,卢家定会摊上大事,是以卢弘渊会如何,他们也委实顾不上了。  “他们见我一心要跟卢弘渊和离,便替他作主,给了我放妻书。我趁机跟他们提出要将璇姐儿带走,他们当然是不愿的,认为璇姐儿就算是女娃娃,也总归是卢家的子孙,怎能跟着我离开卢家,若是外头人得知了此事,岂不是要笑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