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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火葬场纪事(重生) 第1节

”  云初压下心里的疑惑,笑了笑道:“多谢顾大哥送的这只小狗。”  顾礼桓见云初怀里抱着他挑选的那只小狗,嘴角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云初妹妹无须客气。”  他停顿了两息,怕云初误会他不愿见她,赶忙提起了自己的来意,“今日我是陪湘玉一道过来的,可想着终是不大方便,所以便在此等湘玉出来。”  裴源行心里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果然是知根知底的人,深知云初是什么脾性,便在她面前佯装好人。  伪君子!  被某人暗骂伪君子的顾礼桓扫了一眼被云初抱在怀里的小狗,温声问道:“这只狗可还听话?”  云初抬手顺了顺狗毛,弯着唇道:“它极乖,见了我也毫不认生。”  顾湘玉在一旁插嘴道:“大哥,云初见了它便很是喜欢,已帮它取了名字,叫它雪儿。”  顾礼桓眉梢微微一抬,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雪儿,果真是个好名字!”  裴源行顿时脸色一沉。  呵,还给狗子取了名字!  名字取的好又如何,长得这般小,哪能护得住云初的安全?  倘若真遇到什么歹人,也帮不了云初分毫,能不给云初拖后腿,已属万幸。  金榜题名,高中探花,不过如此!  他这厢兀自瞧顾礼桓百般不顺眼,另一头顾礼桓已出言问道:“想来湘玉已跟你提过了,再过几日便是我大侄子的满月宴,不知能不能有幸见到云初妹妹?”  云初抿了下唇,还未开口,顾湘玉便已忙着回道:“云初她不去了。”  闻言,顾礼桓眼神暗了暗,看着云初道:“母亲许久未曾见过云初妹妹,很是挂念,改日若有机会,还希望能看到云初妹妹登门拜访跟母亲一叙,”  裴源行斜睨了一眼顾礼桓,漆黑的瞳孔里敛着所有情绪。  呵,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便把自己的母亲也给搬了出来,是想着拿自己的母亲当借口跟云初套近乎吧?  好好的男儿,却句句心机深重,绝非什么良配!  顾湘玉拍了拍被她捧在怀里的香枕,嘴角上扬:“云初心里也挂念着母亲,知道母亲难以安睡,还特意送了一个香枕给母亲呢,可安神助眠。母亲有了它,谅必无须再喝那些安神药了。至于我呀,今日得了一个香囊和一瓶香露,还是云初亲手缝制的香囊呢。”  顾礼桓生就一副好相貌,只温润一笑,便显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他垂眸凝视着云初,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云初妹妹费心了。”  裴源行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那日他在书房里,明着暗着要云初帮他缝制一个香囊,云初却满心不愿,推三阻四。  如今,她倒肯送香囊给旁人了。第五十一章   顾礼桓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自那日在茶楼道别,不过数日,他便已得知云初跟裴源行和离, 搬离了侯府。  他以为她会回云宅与她娘家人同住, 岂料她却另外找了个住处独自住下了。  他很想问她, 她决意和离,可是因为在侯府受了太多的委屈, 觉得府里的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  现如今她一人独居在此, 可还过得惯?  倘若哪日他去云家上门提亲,她可愿意嫁给他?  不是为了他母亲和孟氏多年前的口头之约,而是因为她。  满腹的疑问, 却在看见裴源行杵在一旁迟迟不肯离开后, 半句也没法问出口来。  罢了, 云初妹妹刚搬来尚未多久, 他一个外男还是莫要在此多逗留的好,免得损了她的名声, 最后吃亏的还是云初妹妹。  他一个男人, 护不住她已是不该, 哪能再给她添乱,为了他而遭人非议?  顾礼桓关切地望着云初:“时辰不早了, 我和湘玉叨扰许久,这便告辞了, 改日再来看望云初妹妹。”  云初仰头看了看天色, 天色已近黄昏, 果真已经挺晚了。  她从马车上收回目光, 叮嘱道:“顾大哥和湘玉路上小心,回去后还请替我问候一声伯母。”  顾礼桓点头笑道:“云初妹妹放心, 我一定把话带到。”  顾礼桓侧目扫了眼如木头人一般的裴源行,见他无半点要告辞的意思,心中觉得不妥,怕裴源行连累到云初的清誉,主动走上前去提醒道:“裴世子可是徒步过来的?可要我们捎你一程?”  裴源行狭长的眼眸静静地回视着他,眼底溢出丝丝冷意:“不劳顾郎君费心。”  闻言,顾礼桓眉头不由皱起,只觉得此人颇不识趣,却又苦于没什么立场强逼着他离开,只得疏离地点了点头,带着顾湘玉先行离开了。  裴源行立在原地,盯着顾礼桓兄妹俩上了马车,看着车夫挥起马鞭,马车逐渐远去,直到完全看不见马车的踪影,才卸下了心中的防备。  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回头便对上了云初略显疑惑的目光。  他瞬间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和失措,垂在身侧的手指收拢成拳。  方才他一心提防着顾礼桓,生怕顾礼桓跟云初有过多的接触,眼下顾礼桓兄妹俩一走,他反倒不知该如何面对云初了。  叫他该如何跟她解释,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为何执意要来此处。  他这厢只觉得自己无从说起,云初本就因和离一事对他心怀愧疚,一时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原是她对不住他,利用他的世子之位,逼迫父亲和邢氏不得不在文书上签字画押,从此再不得插手沁儿的婚事。  挟恩图报的固然是父亲,可若真要算起来,她也不比父亲好到哪里去。  她从未对他付出过半点真心,打从恢复前世记忆的那一日起,她便已盘算着跟他和离,既然都决意和离了,便该早些跟他说清楚,她却为了一己私心一味地拖着,害他白白蹉跎了时间。  一时间两人皆不知该如何开口。  静默了片刻,云初向裴源行福了一礼,刚要回去,便听见他在身后喊道:“云初!”  她身形一顿,回过身来:“世子爷是有什么事吗?”  裴源行晃了晃神,定定地看着云初。  和离与否,他在她眼里,永远都只是她不愿靠近半分的“世子爷”。  他收回思绪,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将它朝她面前递了递:“我见你将这块玉佩留在了匣子里,为何不将它带走?”  云初从玉佩上收回目光,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世子爷,这块玉佩本就不是我的,我自然不该将它带走。”  裴源行艰难地勾了勾唇,却难掩心中的苦涩:“那是我送你的生辰礼,既然送了,那便是你的东西了。”  云初的脸上闪过几分错愕。  那日他不是说,他的好兄弟硬要他跟着一道买玉佩,他被缠得烦不过,便随便拿了一块玉佩,因那玉佩是什么花的花纹,他自己戴着不合适,便将玉佩给了她吗?  见她仍犹豫着不肯接过玉佩,他顿时沉下脸色,语气里满是她早已见惯了的蛮横霸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他上前两步,不由分说地将玉佩塞在了她的手心里。  多日不见,他还是那个行事强悍的他。  “你若是不要,扔了也行,我既是送你了,便不会再转送给旁人!”  平平安安……  他一直都只盼着她能保得平安,不要再如前世那般枉死。  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无助。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匆匆离开了胡同口。  云初垂下眸子,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玉佩。  自裴源行那日将玉佩送给她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块玉佩。  白皙的指尖从玉佩上一寸寸抚过,眼下她才看清,玉佩上刻着一朵牡丹花。  牡丹花……  云初眸光微闪了一下,捏紧手中的玉佩,抬起头来。  裴源行早就已经离开了。  曲水酒楼。  两位年轻男子端坐在雅间里,一人穿着件石青色锦缎袍子,一人穿着件殷红色团花纹杭绸袍子,两人样貌俊美,一看便知是出身高门的公子。  韩子瑜扫了眼只顾埋头喝闷酒的男人,咂嘴道:“哎,今日可是你约我来此处喝酒的,怎地我还没喝上,你倒先喝上了?待会儿你可悠着点,咱俩可早就说好了,今日这一顿得你请,算起来你还欠我一顿至今没还呢。”  裴源行端起酒盏的动作一顿。  上回跟韩子瑜相约,还是为了云初的四弟跟蒋大人一叙。  不过数日,云初便已跟他和离了。  只一瞬,他便又恢复如常,扬起脖子将酒盏里的酒一口饮尽。  韩子瑜两眼一错不错地打量着他。  裴源行眼窝深陷,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韩子瑜暗暗叹息了一声。  源行这哪是诚心请他喝酒,分明是自己来此处借酒消愁的。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沿,想从裴源行的嘴里掏出些真心话,却又觉着不妥。  源行好好地突然就跟嫂子和离了,眼下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呢,他还是识趣些,少在源行的伤口上撒盐巴吧。  两人默默无语地喝了几口。  韩子瑜夹了一筷子酥炸小鱼送到嘴里,咀嚼了几口咽下。  他越吃越觉得憋得慌,索性放下筷子,转而提起了一桩不相干的事。  “前几日我陪我母亲去云济寺上香,你猜怎么着?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姑娘,我瞧着,倒是个可怜人儿。”  裴源行自斟自酌,没有半点想要搭腔的意思。  韩子瑜拿起酒盏晃了晃:“云济寺不是有棵菩提榕嘛,据说是一棵顶灵验的老榕树,好多姑娘慕名而来,就为了心想事成呢。说来也是巧了,我去的时候,便听见那位自称沁儿的姑娘在菩提榕下许愿。”  裴源行好看的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半眯着眼看着酒盏。  心想事成……  世上哪来那么多心想事成的好事!  韩子瑜兀自说个不停:“那姑娘一面小声啜泣着,一面对着那棵菩提榕许愿。可怜的姑娘,两岁时亲娘就去世了,不过数月,她父亲便又娶了继弦,那夫妻俩见她一天天长大,便动了歪心思,想要将她许配给一个纨绔弟子,若不是她的二姐姐拼命帮她,她早就落得个所嫁非人的境地了。”  韩子瑜长叹了一口气,唏嘘道,“说起来女人活在这世上,当真是不容易,她的二姐姐一心护着她,自己在夫家日子过得甚是艰难,却也隐忍着,直到前些日子了结了她的终身大事,她的二姐姐才跟夫君和离了,知道娘家定是容不下她的,现如今正一个人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在外头住着呢。”  裴源行脊背一僵,足足顿了两息,才哑着嗓子喃喃道:“二姐姐?”  他两眼紧紧盯着韩子瑜,“你适才说,那姑娘叫沁儿?”  韩子瑜被他的神情和语气骇住了:“你问这些做什么?”  他转念又有些不安,忍不住想要维护那姑娘,“不是,你跟嫂子刚和离,你就开始打人家姑娘的念头了?那姑娘看着像刚及笄的样子,你少对她动什么歪念头!”  裴源行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黑:“你瞎嚷嚷些什么?我岂是你说的那等龌龊之辈!”  韩子瑜顿时松了口气,心里却又暗暗道,就裴源行方才那模样,他能不如此揣测吗?  裴源行不耐地拧紧了眉:“你到底偷听到那沁儿姑娘说了些什么?!”  韩子瑜啼笑皆非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哪有偷听什么,是那沁儿姑娘自己在菩提榕下许愿,我那会儿刚好经过那里,便凑巧听到了几句。”  裴源行的嗓音沙哑得厉害:“你当真听见她说,她的二姐姐在夫家隐忍着,直到前些日子才和离?”  韩子瑜点了点头,道:“这事哪还有假,自然是真的。”  裴源行捏紧了手中的酒盏,眼眶红了红:“她可有说她二姐姐的夫家是哪户人家?她二姐姐的夫君姓甚名谁?”  韩子瑜愈发觉得摸不着头脑:“我哪会知道这些,那都是人家家里的私**密事,又怎会在外头大声嚷嚷!”  他静默了几息,忽而问道,“不是,你问这些做什么?”  裴源行双目微阖,淡淡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他突然没了任何闲聊的兴致,转而又斟满了自己的酒盏。  难怪那日她对他说——  是妾身对不住世子爷,逼得世子爷不得不硬着头皮娶了妾身。  原来当初她是真的不愿嫁进侯府的,若不是为了护住她的三妹妹,她又怎会甘愿跟他有丝毫的瓜葛。  脊背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他知道身上带着伤,是不该来酒楼喝酒的,但他还是喝了,一盏接着一盏。  背上的伤再痛,也及不上细细密密的锥心之痛。  那二十鞭,原是他该受的。  哪怕是二百鞭,也救不回前世的她。  若非上天有好生之德,让她能重活一世,他便是想弥补她什么,也弥补不了半分。  现如今从子瑜的口中知道了云初愿意嫁给他的真相,他更是觉得心痛。  她是利用了他,但她过得不苦吗?  不说她的父亲、继母、太夫人、杜盈盈还有五妹妹,便是他这个夫君,又有哪件事做得好了?  撇去平日的冷淡忽视,她被冤枉了,他可有替她主持公道?  没有。  他还罚了她,明知道她是无辜的。  她冻得发抖,还要替那个该死的杜盈盈抄经书的时候,他在哪儿?  对,那个时候他在替圣上卖命,但那又怎么样,男人在外面拼搏,为的不就是家里人能跟着沾光吗?初儿又沾了他什么光?  ……  这样护不住自己妻子、不能替自己妻子主持公道的夫君,又有什么可让她留恋的?第五十二章   裴源行兀自埋头喝闷酒, 最后还是韩子瑜瞧不过去,伸手夺走了他捏在手里的酒盏,喊来伙计会了账, 扶着裴源行坐上了他的马车。  马车吱吱呀呀地在街上走着, 裴源行闭眼倚在车壁上。  韩子瑜也不去烦他, 只留意着他可有觉着不适。  老婆都丢下他不要他了,他这个好兄弟要是再不多关心关心他, 他怕是真要苦闷死了。  马车停了下来, 韩子瑜掀开车帘,搀扶着裴源行下了马车,小厮月朗赶忙小跑着过来, 从他手中接过裴源行, 一连迭地向他道谢。  韩子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跟我客气什么。今日他喝得有点多, 你还是赶紧扶你家公子回屋去吧, 回屋后,记得叫小厨房熬碗醒酒汤给他喝下, 免得明日起来遭罪!”  月朗点头应下了, 搀着步履蹒跚的裴源行朝居仁斋走。  这几日裴源行都睡在书房里, 再没回过听雨居。  月朗亲手替他铺了床被,又出了屋子端了一碗刚熬好的醒酒汤进来。  裴源行抬手揉了揉额头, 伸手接过醒酒汤,吩咐道:“你下去吧。”  月朗深知自家主子一向不喜有人在一旁伺候, 心想着反正已回了屋里了, 他又端来了醒酒汤, 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便依言退下了。  裴源行喝完醒酒汤,将空碗朝小几上一搁, 躺回了床榻上。  他单手搭在额头上,目光放空地看着床帐。  自那日和离后,他在听雨居不过住了一宿,便搬来了书房长住下来。  他没法再回听雨居,那屋里满是云初留下的痕迹。  花瓶里还插着她从院子里摘回来的梅花,呼吸间,便能闻到一屋子的梅花香。  他命人将那梅花扔了。  但扔了又如何,她跟他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便也能跟着一同忘掉吗?  他试过,但他做不到,所以他搬来书房住下。  裴源行只觉得有些烦躁。  喝醉了怎地还是睡意全无?  近日他时常彻夜难眠,总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大块,便是偶尔睡着片刻,待迷迷糊糊间摸到身侧时,只触碰到一片冰凉,便霎时惊醒过来再也没了睡意。  他起来换了身衣裳,便推门出了书房。  守在屋门外的月朗迎了上来:“世子爷,您这是……”  他抿紧着唇,道:“出去走走。”他脚下一顿,又命道,“你睡去吧。不必跟着!”  夜里本就比白日里冷,又临近过年,吹在身上的寒风愈发冰冷刺骨。  裴源行漫无目的地走着,回神间,才察觉到自己竟又来到了年家胡同。  仅迟疑了一瞬,他便进了胡同里。  走到宅子前,他抬起手抚过宅门,低头苦涩一笑。  她也合该睡下了吧。  他收回手,撩起衣袍下摆,转身坐在了门外。  四周一片静谧,他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仰起头看着夜色,心里的烦躁和慌乱终于消散了些。  顺利逼迫父亲和邢氏签了字,又摆脱了侯府,云初每日都睡得极好。  今夜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素来乖顺安静的雪儿骤然间吠叫个不停,云初一向睡眠清浅,立时便被它惊醒过来了。  雪儿的吠叫声一声比一声尖厉,她顿时起了疑心,掀被下了床榻。  鲍掌柜虽说过年家胡同是个顶幽静安全的地方,但眼下宅子里并无男丁,只有她们几个女人,凡事还是警惕些的好。  她推门到了屋外,便瞧见青竹抱着雪儿安抚着它,玉竹手中正捏着一根木棍站在院子的中央,脸上满是惶然不安之色。  见云初走来,玉竹嘴角嗫嗫嚅嚅了半天,肩膀颤抖着。  云初走过去,伸手从她手中抽走了木棍,脚步轻缓地走到宅门前,透过门缝朝外张望。  难怪雪儿如此反常,外面果真有个人。  云初抿了下唇,朝大门凑近了些,想要将那人的样子瞧得清楚些,换气间,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盈在她的鼻端,是她早已闻惯了的。  两世皆与裴源行结为夫妻,她岂会闻不出来,那是他身上独有的气味。  这大晚上的,天又冷,他来此处做什么?  她弯下腰,将木棍搁在了一旁:“世子爷,是您在外头吗?”  隔着一道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息后,才听见他简短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寒风卷着飞絮般的雪花扑面而来,云初紧了紧衣裳,隔着门缝又看了眼仍端坐在门外的男人。  “下雪了,外头极冷,世子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裴源行垂下眸子,敛去眼里的情绪。  她担心他冻着,他又让她遭受了什么?  “那年过年,听雨居短缺炭火。”他的声音听着莫名的苦涩,“云初,那会儿你是不是也觉着很冷?”  云初怔忪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裴源行说的是前世她被禁足期间,杜盈盈故意克扣了听雨居的炭火。  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再埋怨又有何用,再如何也减弱不了分毫那时候受的苦楚。  “世子爷,都已经过去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温婉柔和。  她性子素来淑静乖顺,和离后他才知道,其实她在大事大非上也是有自己的主见的。她在府里不争不抢,处处忍让,不过是不屑于去在意府里的那些人罢了。  云初见他纹丝不动,遂又开口劝道:“世子爷,回去吧。”  既已和离,他就不该出现在此处,更不该在寒夜里坐在屋外受冻。  裴源行充耳不闻,只垂首呢喃了一句:“其实除了身子冷,心也跟着凉透了吧?”  他苦笑了声,继续道,“我罚你跪祠堂、罚你禁足、罚你抄写经书。那时候,你是不是恨极了我?”  云初微微摇了摇头:“恨吗?那倒也说不上。”  他紧捏住衣袍的下摆,指节已然泛了点白:“不恨?那便是对我失望了吧?”  “不瞒世子爷说,失望的确有过。先前我总以为,纵然世子爷厌恶我,却也是个眼明心亮的人。”  闻言,他弯起唇角,笑容里透着几分自嘲的意味:“你这是在说我眼瞎。”  周遭有片刻的静默。  裴源行顿觉了然。  她是真的认为他眼瞎,不过是顾着他的颜面没直言罢了。  他微微偏过头去,隔着大门朝她靠近了些:“云初,不管你信我还是不信,那时候我便已知道不是你做的。你派你的丫鬟去打听那位吃了什么,我便知道事情不是你做的。后来小布人儿的事,不过也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手段罢了。你从未起过害人的心思,罚你也是我无能,我没有借口。”  他喉咙发涩,眉眼间透着点无奈。  “你说我厌恶你,我自己做过的事,我断不会否认。那时候我听信了外头的传闻,以为你对我心生爱慕,误以为当初你费劲了心思也要嫁给我。”  他信了她爱慕他的那套说辞,又见灯会上她拼死也要救下他,后来更是以伤了一条腿的代价嫁进了侯府。  如此心机深重的女人,却要陪伴在他身侧一辈子,叫他如何不恨?  如今,他才知道,她从未对他生过半分情愫,所谓的救命之恩,更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后来,我见你瘸着一条腿,步履蹒跚,可你刚受伤那会儿,我便遣了大夫去云家给你治伤。我就在想,大夫的医术不可能有错,既是得了大夫的医治,你不该伤得那般重,我忍不住开始疑心,你故意摆出这番作态,就是为了博得我的怜惜。”  她认为他眼瞎,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他罪无可辩。  云初忽而开了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世子爷您定是记错了。前世我伤了腿后,并不曾见过您派来的大夫,只有我三妹妹请过一位大夫前来替我治伤。也不知是何缘故,就连三妹妹请来的大夫,也只来过云宅两回,便再也没来过了。”  裴源行目光一沉,喃喃道:“竟然是这样。”  他遣去探病的大夫竟从不曾踏足过云宅,云初的三妹妹请去的大夫统共也只去了两回。  难怪前世她的腿疾总是治不好。  事到如今,他哪还会再疑心她说的是真是假。  裴源行的一席话,让云初陷入了沉思。  若他说的皆是真话,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前世那个时候,父亲故意拦着大夫不让大夫进门替她诊治。  由此看来,父亲当初是铁了心地要她嫁入侯府,哪怕代价是要废掉她一条腿,他也丝毫不曾犹豫过。  许是早就看透了父亲的薄凉,得知此事,她竟一点不感到意外,亦不曾觉得难过。  雪下得更大了,夹着雪花的寒风一阵阵吹过来,鹅毛般的雪花落在人的肩头上,不消片刻便又化成了水。  云初低头看着近乎被雪水染湿的鞋子,柔声道:“下雪了,世子爷您还是回去吧。”  曾经有过的误会都已然说清楚,是时候对过去的一切释怀,努力朝前看。  坐在门外的裴源行却问了句:“云初,你在此处同我说话,可冷吗?”  云初垂首看了看方才青竹塞她怀里的暖手炉,微微弯了弯唇:“也不觉着怎么冷,我手里抱着暖手炉呢。”  “那真好。”  门外的男人好似笑了笑,只是笑声落得极轻,云初没法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云初凑近门缝又瞧了一眼。  裴源行还端坐在门前,挺直着身板,半点没有畏寒的样子。  也不知他打算在门外待多久。  青竹走上前来,说道:“二姑娘,奴婢又灌了新的汤婆子,天色已晚,您还是赶紧回屋歇息吧。”  她可顾不上是不是对世子爷失礼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家小姐继续在雪地里吹冷风,若是感染了风寒,那便糟了。  云初看向她,微微颔首道:“知道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隔着大门传来了裴源行的声音:“你的丫鬟叫你二姑娘。”  云初眉目柔和地提醒道:“世子爷,我们已经和离了。”第五十三章   闻言, 裴源行眸光暗了暗,静默不语。  是啊,他们已然和离, 她不再是他的妻子, 不再是北定侯府的世子夫人, 变回了原先的云家二姑娘。  寒风凛冽,裹着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朝他们袭来。  云初仰头看了看天色, 柔声劝道:“世子爷, 雪下得大了,外头太冷,您还是快回去吧, 再不见您回去, 风清和月朗便该担心了。”  倘若裴源行染了风寒, 身边伺候的风清和月朗少不了要被太夫人和侯爷责罚了。  裴源行清浅地勾了勾唇, 眼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情:“你回屋歇息去吧,不用管我, 我再待一会儿就走。”  云初没再开口劝他。  他待她一向是霸道蛮横惯了的, 只怕是听不见劝的。  她该说的都已说尽, 余下的也只能由着他自己了。  隔着一道门,裴源行听到云初轻轻的脚步声, 知道她离开了。  他微阖上眼,倚在门板上。  云初回了屋, 室内暖意盎然, 疲意层层叠叠地席卷而来, 不消片刻她便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沉, 过了寅时才因嗓子发干悠悠醒转过来。  口渴得厉害,她下了床, 连喝了两盅茶才觉得好受点了。  云初放下茶盏,不经意地瞟了眼窗外。  外头依然飘着雪花,没有半点像要停歇的样子。  她收回目光,视线落在了被面上,上面绣着几朵牡丹花。  她心念微动,想起了坐在大门外的裴源行。  那日他将那块刻有牡丹花花纹的玉佩塞给了她。  她知道,他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  她亦不想看到他过得不好。  她对他,从未心悦过,是以也不曾怨恨过他半分,只是感到过失望,仅此而已。  他们本就是因为一场误会和父亲的私心才被迫结为夫妻。如今,他已将前世的种种解释清楚,她的心里更是不再有任何疙瘩了。  几个时辰了,他也合该回去了吧。  她眉头微微蹙起一个弧度,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万一他还没回去呢?  总归还是去瞧一眼比较好。  她踌躇了几息,终是披上斗篷推门而出。  院子里细细密密地飘起了雪粒子,树枝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寒风肆虐,将她从屋里头带出来的暖意吹散得一干二净。  西侧厢房的屋门口闪出一道身影:“二姑娘,这三更半夜的,外头又冷得很,你跑出来做什么?”  云初脚下一顿,循声望去。  是青竹。  青竹一向警惕,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得响起一道开门的声音,唬得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宅子里就她们几个女人,夜深人静的,该不会是什么心怀不轨的歹人偷偷摸摸溜进了屋子吧?  她出来的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一股冷风钻进来,冷得她直打哆嗦。  云初弯了弯眉:“没什么事,你赶紧回屋睡吧,莫要着了凉。”  青竹兀自不放心地道:“奴婢这就回去。那您呢,二姑娘?”  “我不过出来走走,这便回去了。”  青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点了点头回屋里去了。  云初抬手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弯下腰透过门缝瞅了一眼门外。  裴源行竟还坐在原地没走。  他不是说,他过一会儿便要回去的吗?  云初抿了下唇,出声唤道:“世子爷?”  倚在门上的男人无任何反应。  她略微提高了音量,又唤了他一声。  裴源行兀自端坐着一动不动。  云初心下一跳,顿觉不妙,怕他出什么事,连忙轻轻推开半扇门。  裴源行倒没被她闹出来的动静惊扰到,阖着双眼靠在另外的半扇门上,呼吸声平缓绵长,睡得格外香甜。  也不晓得他做了什么好梦,眉目舒展着,一改平时眉头紧锁的模样。  云初垂下眸子,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的肩上还积着细小的雪粒,将化不化的,他竟没觉得冷!  自那日杜姑娘被侯爷下令赶出了侯府,太夫人便受了打击一病不起。  这几日更是了不得,以后恐怕都不能自理了。  冯嬷嬷更是整日大呼小叫。  可不,这会儿她又拿了帕子捂住了口鼻,对着屋里头的几个丫鬟怒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帮太夫人换身干净衣裳,还有那被褥,也赶紧换掉!”  颐至堂的丫鬟们一时忙做了一团。  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替太夫人换下身上的脏衣服,找了套干净衣裳服侍太夫人穿上,撤下被脏污了的被衾和床单,铺好了床,又将太夫人抱回到床上躺好。  冯嬷嬷站在一旁紧盯着丫鬟们,嘴里仍不停地埋怨丫鬟们做事毛手毛脚的,半点不利索,丫鬟们听了,虽满心不快,畏惧于冯嬷嬷的厉害,也只能忍着不还嘴。  冯嬷嬷见一时没什么事了,凌厉的目光从丫鬟们的脸上扫过,命道:“你们几个好生留在屋里伺候着,我这便去禀明了侯爷,若是等我回来发现太夫人有什么闪失,仔细你们的皮!”  丫鬟们哪敢说什么,只得垂手乖乖应下了。  冯嬷嬷前脚刚出了院门,后脚太夫人屋里的一等丫鬟春兰便按捺不住心里的委屈,伸手推开窗户,让屋里的气味消散些,随即又拉着丫鬟竹桃去了外间。  春兰掏出帕子在鼻尖前挥了挥,方才道:“全天下就冯嬷嬷忠心耿耿吗?她既是那般忠心于她的主子,怎地不见她来伺候太夫人?自从太夫人病倒后,我们几个,哪个不是日日夜夜忙个不休,莫说睡个好觉了,便是连饭也不曾好生吃过一顿。冯嬷嬷不就仗着自己在太夫人面前得脸吗,整日只会站在一旁指手画脚的,哪回不见她在躲懒?”  她可是颐至堂的一等丫鬟,何等的体面,便是府里的姨娘,见了她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哪如今日这般,被冯嬷嬷那个老东西使唤着做这些脏活累活,还受了她好一番责骂。  大家都是当奴才的,谁又比谁低贱了?  竹桃柔声宽慰道:“春兰姐姐这几日有多辛苦,咱姐妹们都是亲眼瞧在眼里的,春兰姐姐不如先歇息片刻吧,太夫人这边有我看着就行了。”  “你一个人留在此处,真忙得过来吗?”  竹桃点了点头,道:“春兰姐姐,你日日在太夫人跟前服侍,妹妹便是再笨,多少也学会了些,趁眼下冯嬷嬷不在,春兰姐姐赶紧回自己屋里歇着吧,等冯嬷嬷回来了,春兰姐姐便是想要喘口气,怕是也不能够了。”  竹桃句句都说到春兰的心坎上了,春兰挑了挑眉梢,心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笑吟吟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屋里的另外两个丫鬟见竹桃自告奋勇愿意留下照顾太夫人,也巴不得趁机偷个懒,遂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找其他同伴嗑瓜子闲聊去了。  竹桃目送众人离开,回了里间,在床榻前坐了下来,伸手替太夫人掖了掖被子:“太夫人,奴婢听太医说,您现如今虽躺着不能动,却是能听见我们几个说什么的。”  她朝太夫人的耳畔凑近了些,一字一语道,“奴婢就想问问太夫人,方才那湿漉漉的被子和衣裳裹在身上,您觉着可还舒服?”  太夫人瞪大了眼。  竹桃见了,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加深了些:“看来太医果真是有几分能耐的,太夫人既然能听见我说的话,那便更好了。  “奴婢倒也没别的什么想问的,奴婢就想知道,当初太夫人那般待木槿姐姐,可有想到过今日的报应?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轻易定了人的生死,你们可有想过‘宅心仁厚,待人宽和’这八个字怎么写?”  竹桃捏紧了手下的被角,“那日木槿姐姐跪在您面前苦苦哀求您的时候,太夫人您可曾软过半分心肠?”  竹桃起身关上了窗户,捏着帕子在自己鼻尖下扇了扇,嫌恶地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您总嫌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都是些低贱东西,污秽得很,奴婢倒想问一句,您自个儿就干净了吗?”  居仁斋。  风清两手捂在嘴前哈着气,两脚不停地在门外走来走去。  徘徊了总有上百个来回了,才瞧见裴源行进了居仁斋。  风清垂下手,忙迎了上去,嘴里念叨着:“诶哟我的爷,您可算是回来了。世子爷,您这是去了哪里,好歹递个口信回来吧,可把小的给急死了!”  裴源行睨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啰唆!你……”话只说了半句,冰冷的夜风从口鼻涌入,喉咙痒得厉害,他一时压抑不住,接连猛咳了几声。  风清心里咯噔一下,紧跟在后头问道:“世子爷,您可是觉着身子不适?小的这就帮您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那日侯爷罚了世子爷二十鞭,世子爷背上的伤才养了几天哪,听月朗说,世子爷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今日先是主动邀了韩公子一道在酒楼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回了侯府,刚回屋躺下没多久,便又一言不发地出了门,还命他不许跟着。  这下好了,也不晓得世子爷在哪待了半宿,带着一身的寒气回来,竟还咳嗽上了,背上的伤还要不要好了?  裴源行单手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哑声道:“不必喊大夫过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风清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虽满心不愿,也只得应下了。  自家主子性子有多倔,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吗?  他不敢再多劝什么,跟在裴源行的身侧进了书房。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便听见裴源行又咳了几下,也不知在外头吹了多久的冷风,貂皮斗篷上的雪皆化成了水,湿哒哒的一片,格外狼狈。  进了屋里,风清赶忙捧着一件干净的衣裳过来,道:“世子爷,您赶紧把这干衣裳给换上吧,若是着了凉便不好了。”  裴源行任由风清服侍着脱下他身上的湿斗篷,跳跃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一贯阴鸷冷肃的眉眼竟不自觉地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风清没心思理会这些,心里着急得很,就怕自家主子冻着了。  大概是心急手脚不利落了,隐隐就听到了一声皮肉撕扯的声音,他心知不妙,动作一顿,凑近了一看,才发现裴源行后背上的伤口又裂开来了。  前几日,侯爷得知了世子爷和少夫人和离一事,气得将世子爷喊去他书房好生责罚了一顿。  风清有些鄙夷地撇了撇嘴。  侯爷哪是真在乎世子爷,不过是觉得丢了侯府的颜面,怕外头的人在背后对侯府指指点点,认定侯府对不住救命恩人吗。  世子爷倒是个有担当的,半句求饶的话也没有,咬着牙受下二十鞭。  侯爷下手真狠,扬言要鞭打世子爷二十鞭,还真眼睁睁地瞧着世子爷受了罚,那王寒也没半点恻隐之心,每一鞭都下了狠手。  风清端来一盆热水,绞了块帕子细心地替他擦洗伤口:“世子爷,这背上的伤口都裂开来了,真不要小的去喊个大夫过来?”  裴源行摆了摆手:“无妨,一会儿替我上点膏药,养个几日便好了。”  风清抿紧着嘴不作声。  行吧,世子爷说什么都对!  清洗完伤口,风清又是好一顿忙活,为裴源行涂抹了膏药,待膏药吹干,遂又服侍他换上了干净衣裳。  裴源行刚要睡下,风清又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姜汤进了屋里。  裴源行眉峰微拧了一下,风清忙道:“世子爷,求求您多少喝一口吧,算是心疼小的,不然明日您若是感染了风寒,侯爷定会打断小的这条腿的!”  侯爷不把世子爷放在心上,便是连姚嬷嬷和少夫人,也接连离开了侯府,他若是再不关心着些,还有谁会在乎世子爷哪。  今夜裴源行倒是好说话得很,只说了一句“啰唆”,便接过汤碗喝光了碗里的姜汤。  风清接过空碗退下了。  裴源行双臂枕着脑袋,两眼盯着帐顶。  方才在年家胡同睡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困意全无。  最近他总是睡不好觉,每夜至多睡上一两个时辰便会醒来,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今晚吹着寒风,又是倚靠在硬邦邦的门板上,没有家里暖软的床铺和被褥,他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睡地过去了。  自那日和离,云初带着她东西搬离侯府后,这还是他头一回睡得这般香甜安心。第五十四章   裴源行从年家胡同回来后, 次日便彻底病倒了,风清虽机灵,见他一回来, 赶忙熬了一碗姜汤劝他喝下, 可裴源行终究在这雪天在外头睡了几个时辰, 寒气早已侵入身子里,是以姜汤虽好, 还是没能起到太多的效用。  偏生前些日子他又惹恼了侯爷, 被抽了二十鞭又被罚了跪,后背上的伤口迟迟没见好,如今又是喝了酒受了寒的, 伤口再度裂开, 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就突然起了高烧,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风清吓得六神无主,怕裴源行真有什么好歹, 赶紧遣人去找了大夫过来, 随后又去兰雪堂禀了话。  大夫给裴源行诊了脉, 起身向侯爷和侯夫人回道:“此次世子爷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侯爷拧了拧眉:“大夫这话是何意思?”  “世子爷虽身子骨强健, 但先前曾在战场上受过伤,后来又调养得不够精细, 难免落下了一些病根。”大夫叹息道, “世子爷身上本就带着旧伤, 如今添了新伤, 又感染了风寒,这才会病倒不起, 现如今唯有细心调养,方能度过眼下这一关。”  侯爷脸色一变,以为自己许是听错了,忙又问道:“落下了病根?”  “回侯爷的话,正是如此。”  “严不严重?可会影响他有子嗣?他如今这情形,往后还能再去打仗吗?”  裴源行虽昏迷着,却也没迷糊到什么都听不见。  大夫走后,屋里一时变得寂静一片,侯夫人和侯爷久久无语,过了半晌,侯爷看着仍昏睡不醒的裴源行,恨恨埋怨道:“这个糊涂东西,整日里到底在瞎琢磨些什么,身为世子,却不知道为侯府着想。当初要他娶云家姑娘进门,他虽应了,却满心的不甘愿,如今和离了,偏又摆出这副深情的模样是给谁看!简直是蠢不可及!”  侯夫人眉梢眼尾透着些冷淡:“那是小辈们自己的事,纵使行哥儿和初儿之间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也合该由他们自己去解决,你又何必去插手此事?”  侯爷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忿忿道:“我插手?我若是真放任不管,就母亲那说一不二的执拗脾气,行哥儿怕是早就被母亲逼得只能娶了杜家那丫头为妻了,旁人如何我是不知,但圣上第一个就得疑心咱侯府有什么旁的心思!  “亏得我插手,深知杜家是半点都沾染不得的,行哥儿娶谁都不能娶杜家的姑娘,如今杜家果真倒了,侯府总算没因此受到任何波及。”  侯爷见侯夫人无话要说,裴源行又不像是马上会醒来的样子,一时也没了耐性,便起身出了屋子,留下侯夫人独自一人仍守在床榻前。  裴源行虽睡着,意识却是清醒着的。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着侯爷方才说的话。  若不是今日亲耳听见侯爷的话,他竟不知一直以来他都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看待云初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打从一开始,他便认定了是云初铁了心地要嫁给他,直到后来云初提和离,把话说开来,他才知道,云初并不心悦他,所谓的爱慕他,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误会罢了。  即便是到了这般田地,他依旧认定了一切皆是云修的错,认定了是云修要挟云初嫁入侯府,认定云初是为了妹妹被迫嫁入侯府。  圣上想要废太子之事,父亲知道,他也没蠢到看不明白。  既然知道圣上心里的打算,他为何就从来没朝深处去想过,他和云初会结为夫妻,云修的逼迫固然是原因之一,但侯府也是推波助澜过的。  他为何只看到云家想靠着这门婚事攀龙附凤,却看不到侯府表面虽看着像是被云家赖上了利用了,却也有从中得利呢?  他为何要把一切的错皆推给云家?  无非是他自负傲慢,高高在上。  他永远站在高处俯视她,却从没想过和她并肩站立。  裴源行缓慢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侯夫人的目光。  他望了她良久,才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母亲,我真的错了。”一整天滴水粒米未沾地病倒在床上,眼下他突然开口说话,只觉得嗓子干裂嘶哑得厉害。  侯夫人静静地回视着他。  终究是在她膝下养了多年的孩子,裴源行心里在想什么,她并非全然猜不到。  “你如今的悔,到底有几分是因为心悦她,又有几分是心有不甘?”  裴源行敛了敛眸,只觉得心口被堵住了一样难受。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他竟答不上来。  侯夫人站起身,温声道:“你好生养着吧。”  话落,她不再看他,起身就走。  何嬷嬷伸手扶住侯夫人到了屋外,低声回道:“夫人,老奴已将那瓶您从大将军那儿得来的膏药给了风清,嘱咐他每日莫忘了给世子爷抹药。”  侯夫人脸上并未露出半点情绪:“白搁在那里也是无用,便给他用吧。”  何嬷嬷点头附和道:“夫人说的是。”  云初的香料铺子终于闯出些名堂来,铺子里的生意日趋兴荣,店里的伙计逐渐开始熟稔各种事宜,不再如刚来那会儿那般手忙脚乱,鲍掌柜找来的店掌柜也做事很是妥帖,鲜少让云初费过心。  云初不用再为铺子的事费心费力,腾出大把的空闲时间一心调制新的香料,手里有要紧事要忙,便也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日子过得飞快,大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这日,刚用过午膳,顾湘玉便亲自上门造访。  云初净了手,拿帕子拭干净手指,笑吟吟道:“湘玉,今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顾湘玉笑嗔着瞥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我今日过来,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跟你见上一面呢。”  “这不是铺子里要香料要得急嘛,我每日忙着调香,倒冷落了你,今日你便留下来与我一道用晚膳吧,也算是给你赔个罪。”  顾湘玉眸中含笑地摇了摇头:“今日这顿晚膳先记着,改日我再来你这里用膳。今日我过来,是想约你明日一同逛夜市。”  云初踌躇了几息没立时答应。  一旁伺候的玉竹忙劝道:“奴婢倒觉着顾姑娘这主意甚好,您日日埋头调制香料,是该去外面逛逛散散心。何况容奴婢说一句,自从嫁入侯府里,您总是被高门大户那些规矩拘着,一次也没出去逛过,整日困在一栋大宅子,真是闷也闷死了。”  顾湘玉伸手挽住云初的胳膊,点头道:“玉竹这话我爱听,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云初来回看着玉竹和顾湘玉,唇角微翘:“你们俩能说会道的,我说不过你们。横竖手里的这些事一时也忙不完,那明日便一道去吧。”  **  前两日下了一场大雨,之后的几日是难得的大晴天。  还未到申时,顾湘玉便早早来到了年家胡同,只喝了一盏茶,就兴冲冲地拉着云初去逛夜市:“咱早些出门吧,趁便也能多逛一会儿。”  云初拗不过她,便依着她一道出了门,才走到胡同口,就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  那人见了她们,快步走了过来,云初抬眸间,正好迎上他含笑的双眸。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眸里有着璀璨的星光:“云初妹妹。”  云初眼底难掩惊诧之色,默了几息才道:“顾大哥。”  顾大哥怎地也来了?  顾礼桓将她的反应收入眼中,莫名有些心虚:“我思量着你们出门,没个男丁陪着终是不妥,夜市虽有趣,却是个人多眼杂的地方,母亲也不放心你们俩逛夜市,我在一旁护着,也能稳妥些。”  云初心中的疑惑顿消,颔首道:“还是顾大哥思虑周全,若是让顾伯母为了我们忧心,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孝。”  顾湘玉上前挽住云初的胳膊,笑嘻嘻道:“是是是,知道大哥孝顺,妹妹我赶不上分毫!”  云初点了下她的鼻尖:“伶牙俐齿的,真是没人说得过你!”  不远处,马车里的男□□下陡紧,冷肃的目光落在那三人身上。  她眼角眉梢微扬,全无先前在侯府里的淡漠模样。  眼下的她分明是愉悦的、放松的。  男人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  顾家兄妹俩和云初商议了一番,想着年家胡同离夜市并不远,况且今日天气倒比前些日子暖和,遂决定徒步过去。  裴源行仅犹豫了一瞬,便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顾湘玉和玉竹皆是小孩子脾性,什么好吃的吃食都要尝尝,什么新鲜有趣的玩意儿都要看看。  这会儿几位姑娘正一人捏着一串顾礼桓买来的糖葫芦。  云初咬了一口糖葫芦送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逐渐弥漫开来,她愉悦地眯起了眼。  十岁后,她就不大吃这种零嘴了。  顾湘玉三下两下地吃光了手中的冰糖葫芦,又嚷着要吃对面摊的米糕。  顾礼桓侧目问云初:“云初妹妹,你要吃什么?”  云初嘴里鼓鼓囊囊的,笑着摇了摇头,眉眼弯弯,透着几分平日鲜少见到的娇憨可爱。  不远处的裴源行两眼一错不错地望着她,不由自主地微掀了一下唇角,勾勒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这边顾湘玉已开始发号施令:“大哥,我想吃米糕,你去买些过来。顶好是莲子糯米糕和玫瑰桃仁米糕,若是有馅的,也顺道给我买一些吧。豆沙馅的我不爱吃,你千万别买,便是买了,我也不会吃的!”  顾礼桓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顶难伺候的,焉知我买的是不是合你意,还是你跟着我一同过去吧,想吃哪种,你照直了说。”  顾家兄妹俩见云初有青竹和玉竹在一旁陪着,想来无什么大碍,遂放心地去对面的摊位买米糕。  云初咬着最后一颗山楂,玉竹忽而伸手指了指另一头:“二姑娘,您看,那里在卖小泥人,看着甚是有趣,要不我们过去瞧瞧吧。”  云初扭头瞥了眼顾家兄妹俩,顾湘玉似是又看中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正拉着顾礼桓吵着要买,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左右干等着也是无趣,云初带着玉竹和青竹去了卖泥人的小摊前。  摊主见同时来了几个姑娘,脸上堆起了笑:“几位姑娘,我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小泥人,你们不妨仔细看看可有满意的。”  玉竹笑吟吟地指着其中一个小泥人:“二姑娘,您快看,这个小泥人跟您长得像不像?”  青竹也在一旁附和道:“仔细瞧着,果真有几分像呢。”  云初定睛一看,眼尾一挑:“的确有点像。”  她拿起那个小泥人,摊主忙道:“我这个小泥人其实是一对,一男一女,取花好月圆的好寓意。”  云初神情一僵,放下了手中的小泥人。第五十五章   “还有没有其他泥人, 就姑娘的那种就好。”  摊主见生意还是做得成的,忙热情招呼道:“有的有的,怎能没有呢?这里, 还有那边, 您瞧瞧, 可有您觉着满意的?”  云初先挑了两个泥人,给了玉竹青竹一人一个, 又挑了两个姐妹泥人自己拿着。  玉竹才付了铜板, 顾家兄妹俩便手中提着油纸袋过来了。  顾湘玉兴冲冲地道:“云初,你快尝尝这糯米糕,这里头放了花生和核桃, 吃着可香了。”  云初弯了弯唇角:“嗯, 我尝尝。”她一壁说着, 一壁将她手中的小泥人递了过去。  顾湘玉伸手接过:“这小泥人瞧着倒是有趣得紧。”  “这两个小泥人是一对姐妹, 你一个,我一个, 你仔细瞧瞧, 觉得像不像我们俩?”  顾湘玉将泥人举到自己眼前, 歪头打量着泥人,眼角眉梢都透出几分欢喜:“像, 果真像得很。你看看她的鼻子,还有那眼睛, 跟我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初只笑不语。  顾湘玉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走, 我们再去别处逛逛, 今天啊, 我要逛个尽兴!”  见他们走远了,裴源行忙走到泥人摊位前, 拿了一对泥人儿。  那摊主一看,愣了一瞬:“花好月圆?”  裴源行已丢下一块银子,匆匆离开。  直到他走得老远了,摊主还有些懵。  几串铜板的玩意儿,这位公子也是大方得很,扔下银子都不等他找钱了。  云初一行人逛了一个时辰,连兴致最高的顾湘玉也开始喊累了,几人才打道回府。  顾湘玉和云初依依不舍地道了别,云初主仆三人进了宅子将门阖上,顾家兄妹俩才原路返回胡同口。  顾湘玉踏上脚凳,眼角余光看见顾礼桓身形一僵,她侧目看向他,话还未问出口,顾礼桓已叮嘱她:“你先上车。”  顾湘玉不安地捻着手指:“大哥?”  “无事,只是刚好瞧见一个熟人,你去车里等我,我过去打个招呼,去去就来。”  顾湘玉上了马车,抬手掀开车帘的一角,偷偷看向外面。  顾礼桓走到站在不远处的一位身量颀长的男子跟前,跟那人说了两句话。  顾湘玉好奇心顿起,换了个姿势,愈发仔细地打量着那男子。  她不由一愣。  那不是裴世子吗,他怎地来了年家胡同?  莫非是为了云初?  隔得有些远,她虽屏息聆听,却仍听不见顾礼桓和裴源行说了什么。  不消片刻,顾礼桓便丢下裴源行,挑开车帘上了马车。  他屈指在车壁上敲了敲,车夫会意,不敢耽误,挥起马鞭朝马匹身上一抽,驾马离开了年家胡同。  顾湘玉憋着一肚子的疑问,忍不住问道:“大哥,适才跟你说话的那位公子,可是北定侯府的裴世子?”  顾礼桓抿紧了唇,压下眼底的情绪,从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默认了。  顾湘玉兀自追问个不停:“他怎地在此,可是找云初有什么事?”  裴世子不是已经跟云初和离了吗?若说他不是为了来见云初,她是不信的。  顾礼桓微阖着眼一言不发,摸不准他是在闭目小憩,还是只是不愿跟她搭话。  顾湘玉知道纵使她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索性也不再追问下去,撩开车帘,回头瞥了眼马车后头。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离他愈发远了,车外光线昏暗,一丝月光洒下,朦朦胧胧间,只能看见裴源行仍驻足在原地,掌心向上,垂头望着被他握在手中的东西。  分明还是那个高大的身影,可不知为何,他独自一人站在寒风中,看上去竟落寞到了极点。  前两日云初便收到了晋王妃派人来送帖子,邀她明日一道前去建安长公主设的赏花宴。  云初并没什么兴致赴宴,可一想起平国公府老夫人寿筵时,若非晋王妃出手相助,仅凭她一人拿出时间上的依据替自己辩白,怕是轻易不能让人信服。  晋王妃这份恩情难能可贵,眼下既然晋王妃主动邀她赴宴,虽依然不觉着赏花宴会有多有趣,却也不愿拂了晋王妃的好意。  到了赏花宴那一日,云初带着青竹去了长公主的府里。  晋王妃见她果真来了,拉着她一起坐下。  赴宴的女眷不少,其中不乏未出阁的名门贵女,打扮得甚是清雅,没半点想要争妍的意思。  晋王妃端起茶水浅饮了一口,拿起帕子拭了拭唇角,略微凑近云初的耳畔轻声道:“今日的赏花宴,所谓的赏梅花只是个由头,其实建安心里头真正的打算,是给她女儿昭华郡主招婿。”  她扫了眼周围,继续道,“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建安请来掩人耳目的,不过我想起你是极喜欢梅花的,便邀了你一同过来。建安府里的梅花园可是鼎鼎出名的,全京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媲美的,你权当今日是来散散心的。”  云初眉眼间染上几分笑意:“多谢晋王妃的美意。”  晋王妃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闲聊了几句,话题又转到了今日赏花宴的本意:“建安长公主心里可有挑中的人选了?”云初问道。  “有那么几个吧,那永平侯府的崔世子、户部尚书家的宋公子、靖国公府的朱公子,还有那谁……哎,我也记不得了,总之都是些相貌俊朗、品行端正、性子温良敦厚,文才学识兼备的郎君。”  云初唇角微翘:“长公主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建安虽瞧着那几位郎君都好,不过最后还得看昭华的意思,终是要过一辈子的人,稳妥些总不会错。”  云初微微颔首,深以为是。  身为皇室贵族,能像建安长公主这般爱女心切的,也是难得了,怎么说都比她那个不把女儿当亲生女儿看待的亲爹强多了。  “对了,前些日子听闻你跟北定侯府的裴世子闹了和离,此事到底是真,还是外头那些人嘴碎,故意散播些没影的谣言?”  云初收回思绪,微垂下眼睫:“并非谣言。”  “果真?!可是他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  云初摇了摇头:“我跟他本就身份悬殊,绝非门当户对的佳偶。”  “依我看来,倘若只是为了这个缘故,倒是没必要和离。有时候门当户对未必抵得过情投意合。”晋王妃眯眼看着远处,“不过若是过不下去了,离了便离了吧,大可不必继续苦熬着,相看两相厌。”  她缓缓收回目光,笑道,“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是有缘,改日姐姐帮你介绍几个更可心的郎君。”  顾礼桓这厢,前几日便收到了建安长公主遣人送来的请帖,邀他参加此次的赏花宴,他虽疑心,却因着长公主的身份不好拒绝,只得佯装不知地前来赴宴。  来了长公主府里不过半个时辰,心中的猜测果真得到了证实,他找了个不得罪人的由头,在园子里逛了片刻,寻了个空无一人的亭子坐下。  刚坐下,就有人进了亭子。  顾礼桓眼皮一跳。  来人浑不在意他脸上的神色,泰然自若地落了座。  两人一时无话,静默片刻,裴源行方才开口道:“顾郎君刚当上大理寺右寺正不久,还是圣上破格封了你此位,你位置尚未坐稳,便拒绝了昭华郡主的示好,你可知道,现如今你得罪的不光光是昭华郡主,还有昭华郡主背后的建安长公主。”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你这般行事鲁莽,不计后果,更不知半点官场的险恶,我倒是很想问顾寺正一句,你如此行事,真以为自己能护得住你想护住的人?”  顾礼桓斟酌了几息,淡声道:“你听见了?”  裴源行面上冷肃一片,下颔线紧紧绷着,不置可否。  顾礼桓心下了然。  适才他在玉蝶园里巧遇昭华郡主,本想装作未瞧见的样子适时避开,岂料昭华郡主竟追了过来,小脸虽羞得通红,却仍是壮胆主动向他倾吐衷肠。  他虽知建安长公主很是看重他,却没料到昭华郡主早已对他芳心暗许。  他避无可避,婉拒了她。  四下无人,他替昭华郡主松了口气,他虽对她无任何情愫,却也不愿她因此事在背后遭人耻笑。  看来当时并非当真只有他们二人,他跟昭华郡主之间的私密话,终是被人听了去。  顾礼桓谦虚地道:“裴世子有些话提醒的是,往后顾某自会小心行事。”  他依旧是平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只是眼底透着点冷意。  “只是今日昭华郡主一事,顾某无路可选,只能得罪昭华郡主、得罪建安长公主。”  他越过裴源行望着远处,目光放柔了几分,“其实云初妹妹,一直都是我想娶回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