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曲 挖角

    我一点也不意外那晚的歌声成了大家的笑柄，依旧寡廉鲜耻、无动于衷地到公司，然后总是会有一些自认活得太长的人要我清唱一段，接着是一群人摀嘴窃笑，因为连老周也笑过这么两次。

    反正，当天唱得难听的也不只我。

    人就是这样，如果有人陪你一道出糗，你就不会觉得糗了。

    接下来我去练团室找魔方四，钟明便会特意弹奏我那晚唱的歌，然后用着一张无辜的脸望着我：「沅星，唱首歌给大家解解闷吧。」

    无独有偶的任亦方也一定会接下去说：「不好吧！那晚我听过之后，吓得我做了几晚的恶梦呢！」

    「哈、哈。」我也会接着乾笑几声。

    总之，我「真的」一点也不介意，然后离开的时候，会偷偷地把钟明和任亦方的鞋子藏起来，再传简讯告诉他们，让他们找鞋子找了一天。这是他们咎由自取，虽然我真的一点也不生气。

    找鞋子的次数端看他们取笑我的天数，真的一点也不多，只有一个礼拜而已，直到他们觉得找鞋子不好玩了。

    不过今天却反常地只有梁以默一个人在练团室。

    「其他人还没到？」

    「就快到了，都在路上。」

    梁以默自顾自地弹吉他，不是电吉他，而是普通的那种木吉他。我一直觉得木吉他的声音很柔和、很纯净、很校园。学生时候曾经加入吉他社，但我犯懒，去了几次集社就没再去了，然后就羡慕会弹吉他的人，和絃是还记得一点，不过弹不完一首歌就是。没了电吉他的力度，梁以默的神情看来很温和，他好像在作曲，来来回回重复弹那些音。

    「这吉他好像很旧了。」

    「我的第一把吉他。」梁以默轻轻拨着琴弦，眼睛半张，似乎很沉浸。

    「能借我试试吗？」

    梁以默抬头望着我：「你会？」

    「唸书时学过一些。」

    梁以默大方递给我。我生疏地按了弦，凭记忆弹了几句学生时期学的一首民歌，断断续续，难听得就像我的歌声一样。

    「难听得就像你的歌声一样。」

    我又窘又惊地看着他，我才在心里嘲笑自己，梁以默就把我心中的话给说了出来。我没劲地噘嘴，跟我比起来，他不过是音色不佳罢了，我惊人的走音自然不入耳得多，无话可说。

    「要不是我记得的民歌还不少，否则我真不知道你弹的是『木棉道』，你的音感不太好。」

    梁以默掰开我快僵硬的手指，将我的手指放在正确的位置上，说也神奇，一样的音符让他这么一纠正，听来却顺耳多了。我还以为弹吉他就这么大辣辣地用手指刷下去就好，没想到拨弦也是一个技巧，梁以默很有耐心地乔正我的手指，虽然我的手已经苦不堪言。

    「你很适合当一个吉他老师嘛。」

    「我是真的教过吉他啊。」梁以默说得轻描淡写。

    我吐吐舌头，一首简短的民歌，我从没弹完过，不过在梁以默的帮助下，我竟然弹完了，只不过几乎都是他的功劳。

    虽然唸书时很迷偶像，但对音乐我没多大天份，原因是我本身音感很不好，连带我学乐器也走音。当初想参加吉他社，就是想练练自己的音感，但学姐好像当我是外星人，越教越没耐性，老摆出一副像是我截了她的胡的表情，几次后我当然就不想去了。

    但我没想到梁以默会这么有耐心，连皱一下眉头都没有。看来他真的很喜欢音乐，喜欢到有关音乐的事都可以极其有耐性、有毅力，包括教一个走音女王。

    我将吉他还给他，这么一吃苦竟然也快半小时，那三个傢伙竟然还是没来，这根本就想逼老娘暴吼就对了。正当我打算拨电话去，梁以默却开口了，「阿齐，你什么时候到的？」

    「不知道，有十分鐘了吧。」魏旭齐微微一笑，逕自走了进来，认真地准备自己的吉他。

    我笑了笑：「已经迟到了还不出声，你想吓人啊？今天怎么睡这么晚？」

    「我见你这么专心，怎么好意思出声。还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应该等阿明他们到了再一块进来？」魏旭齐抬头望着我。

    好生疏的语气。

    别说我莫名其妙，因为连梁以默也听出来了，「阿齐，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们继续。我因为赶着过来，还没吃早餐，我出去了。」

    望着魏旭齐的背影，我根本一头雾水，难道男人一个月也会有几天不顺？我和梁以默也没了话说，他坐回椅上继续他刚才的事，我乾脆离开房间，坐在走廊的沙发上发起呆来。过了半小时，钟明和任亦方才匆匆赶来，小芬手上拎着早餐，像奴婢一样伺候这两个大老爷，我没好气地瞪着他们，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话好说。

    钟明满嘴食物，油腻腻的嘴笑了笑：「对不起，再等一下，我们吃完就进去。」

    我才没多馀的力气骂他们，点点头就算答应了。

    「拿去，你还没吃对吧？」忽然一袋早餐在我眼前晃，魏旭齐递了过来，我有些惊喜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想也知道。」

    好似我问的是愚蠢的问题，魏旭齐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自做主张替我将饮料插上了吸管。

    「你是有起床气还是飢饿气啊？」看他心情好了一些，我忍不住戏謔。

    「没有。」魏旭齐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钟明看着我们，两旁的嘴腮鼓得像小山一样：「怎么了？阿齐，你刚刚生气喔？」

    「没有！」

    「他是每个月都会有几天不顺。」我故意栽赃。

    「你快点吃，要不然我就没收！」魏旭齐笑了笑，白了我一眼。

    我清清喉咙，站在他们面前，用着喜悦的心情向他们宣布两件事：「这两个月的辛苦，我们终于有了点成果，第一件事要说的，就是专辑的销量已经破了两万张。」魔方四欢呼了起来，不停地叫好，我又继续，「所以华容那里决定趁胜追击，针对这次的专辑再作改版，同时将再出第三首主打歌，至于内容也会增加，要增加什么刺激买气，我们还在与华容讨论。换句话说，接下来我们还会有一连串的签唱会与宣传，第三首主打也决定拍摄新的mv。」

    「真的吗？要拍摄第三首mv？」任亦方一贯的无法克制，钟明拍了他的肩膀，显然华容的决定在他预料之中似的，老神在在按捺任亦方的惊喜，「不意外，所以你冷静一点。」

    「我还没说完，这只是第一件事，这第二件要说的是经理的决定。他老人家认为各位试探人气的时候到了，所以准备办场小型的演唱会……」

    这会儿换钟明没法冷静，「演唱会？」

    「演唱会的地点和时间会与华容商量，不与宣传衝突。经理的意思是，如果反应不错，他会考虑再加办几场。」

    「我们终于等到啦！没什么比站在舞台上更值得开心的事。」魏旭齐开心不已。

    「没错，只要你们继续努力，今天虽然是几百人的小型演唱会，可是有一天，你们一定会站上万人舞台。」我欢喜替他们打气之馀，却看见只有梁以默在一旁安安静静，忍不住感到奇怪：「梁以默，你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

    「他怎么会不高兴？他是暗爽！」钟明勾住了他的肩膀，不要命地用手在梁以默脸上挤出笑脸。

    梁以默轻轻笑着，终于说了：「大家还记得，我们曾经受过比新人更高的待遇，也受过乏人问津的日子，三年的时间不短，但很庆幸我们从没忘记梦想。这次魔方四重新站起来，也有了一点成果，但离梦想还是太遥远。我们已经不年轻，没有机会再失败，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让大家听见我们的音乐。」

    我忽然有些感动，他们对梦想如此坚持，再苦都没动摇过，我不得不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自从接下这份工作，对我伸出援手的人很多，我遇到的挫折也远不如他们，而我的梦想却要靠他们实现，说实在，魔方四的梦想可比我的珍贵多了。就算有一天我真的撑不住，也绝不能让他们失去梦想。

    「今天你们就好好养精蓄锐，别忘了明天有杂志专访，所以千万要懂得掌握自己的时间，我可不要你们累出病来。我也不多说，一大早把你们挖过来，要回家睡回笼觉还是利用今天放松一下，你们自己决定，我和小芬就让你们自由一天。」

    「太好了，我要找男友出来约会。」听完我这么说，小芬兴冲冲地拎起包包，迫不及待率先离开。

    一辆辆机车接二连三骑走，我也戴上安全帽，准备骑我的小车回家，忽然一声喇叭响起，我往后一瞧，魏旭齐的摩托车挡了我的去路。我将车架起来，走到他面前叉腰就骂：「老兄，你挡着我的路，我怎么出去啊？」

    「今天难得没事，你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纯粹休息。」

    「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魏旭齐一隻手靠着仪表板用力撑着下巴，企图展现帅气的秀容给我看。

    「你不早说，他们都走了。」

    「没找他们，我们自己去看。」

    我思索一会儿，摇摇头：「不行，你要知道自己已经有点知名度了，不能这么招摇。虽然我是你们的经纪人，可是让狗仔拍到了，那些观眾就不这么想了。顺便再提醒你一声，你如果要和别的女生出去，就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你也知道大家都是看图说故事，我可不希望哪天要替你澄清。还有一点，公司这里并不希望你们传出什么緋闻，你有恋情最好早点告诉我，别让我没有一点准备。」

    「只是看个电影，你就能说这么多话来。」魏旭齐呼了口气，挑了眉。

    「没办法，你们的形象也是我的工作。」说着，我转身回去发动车子。

    「你是真不懂还是敷衍我啊？」魏旭齐莫名其妙加重嗓门。

    「你吃错药啦？」让他这么一吓，我也有些不高兴了。

    「没事，就像你说的，一个月总有几天不顺。」

    「我不顺也没你这么歇斯底里。」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看电影？」

    我有些没辙，本来真的想回家睡回笼觉的：「好啦，好啦！那你别挡我的路啊，我车子不能出去了。」

    「别骑了，晚点我再送你回来牵车。我载你。」

    我想了想，不用正面吃风沙也不错，况且我也懒得骑车，有人自愿挡沙子何乐不为。我戴上了安全帽，正准备坐上他的车子，手机却响起了，我接起说了一会儿话，掛了电话便道：「我们改天再去看好了，京姐说有事找我谈。」

    「现在？不能让她改天吗？」魏旭齐叫了出来。

    「她说有重要的事，况且我也想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反正电影又不是只有这么一天能看，下次我再请你好了。」我拿出了车钥匙，准备发车。

    「她有事要说，我也有啊！」

    「那你现在说啊！」

    魏旭齐看了我一会儿，不高兴地低下了头，发动了车子：「算了，我已经不想说了，你既然有事要办，电影以后再看吧。记得回家的时候要小心骑车，别骑太快，注意安全。」说完，像风一样地骑走了。

    方慧京约在聚星经纪那栋大楼下的一家咖啡屋，恰好我回家时会经过，所以早她到达。我点了杯饮料等候，算算方慧京要梳妆打扮的时间，我可能还有得耗，边望着路上经过的人群，心里边纳闷，方慧京会有什么事想跟我谈？我才不过坐了五分鐘，就听见那熟悉的高跟鞋声。

    「来得这么快，等很久了？」方慧京笑着坐了下来。

    「京姐也比我想得来得快。」

    「我总不能让你等这么久吧。你怎么就点杯饮料而已，你想吃什么尽量点，今天算我的。」看来方慧京今天难得的心情好，笑容掛在脸上，一点也不吝嗇表现给我看。

    「京姐，我们都这么熟了，客套话就不用拿出来说了。」不过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那也是，好歹我们曾经共事过，的确不用浪费时间说檯面话。」方慧京着人先点了杯饮料，我也好整以暇等着她说出什么话来，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找到话头：「好，先说一点，我对自己当初小看了你的事认错。你的确有能力，从你接手魔方四的工作以来也半年了，如今他们今非昔比，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没听错吧，方慧京叫我出来就为了要称讚我？

    「就像你说的，我已经是一家公司的老闆，很多事无法再自己着手去做，就算我想，龙哥也希望我放手，让后辈学习。宇宙乐团不是我随便发掘出来的团体，他们有实力，这你也见过，无可否认吧？」方慧京自信地看着我。

    「京姐的眼光本来就不俗，更加不可能随便找人出来滥竽充数。」这话我倒是真心。

    「但是我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法顾及他们。沅星，我直接了当说了，我希望由你来带宇宙乐团，他们的前景比魔方四更好，只要你答应，聚星经纪绝对会百方之百支援你。」

    「你说什么、你要我跳槽？」我诧异地嘴巴都快掉了。

    「沅星，这世上没有一辈子的对手，也没有一辈子的伙伴。今天星龙觉得你不错，所以愿意栽培你，明天也会因为做错一件简单的事而开除你，大家一来一往，这家不行就换别家，这是很合乎平等互惠的事，没什么所谓的跳槽或忠诚。你今天有这个价值，为什么不为自己谋求更好的待遇？聚星经纪是新公司没错，但也不是衝动创立的，我们有我们的资本，也是个有朝气、有创意的公司，相对地，星龙经纪已经老了，风格也变得保守，早就故步自封了。他们连要给你的资源都会犹豫不决，这会儿说要考虑，那会儿又说再评估，他们已经不敢改变了。」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动摇吗？」我沉下脸。

    方慧京颇有深意地望着我：「你还是太年轻了，周育贤给你一些小小的帮助，你就感激涕零了？」

    「就算不提经理，今天聚星经纪特地来找我，看准了我有这个价值，这无非还是公司栽培出来的，想当初，你不是认为我没有能力？那我请问你，每个人的价值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我如果带不起宇宙乐团，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又成了废人？星龙经纪是保守没错，但公司不像你说的不敢改变，当日你们三大经纪联手出走，公司遭到的巨变怕是你们想都没想到的。改变是切乎实际，保守更不是无能，今天星龙失去你们尚且站得稳，但如果换成聚星呢？只怕你们没法承担这种巨变吧！」

    方慧京的脸垮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地瞪着我。我的脸一样也不好看，我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忠诚之类的美好品性才留下，只是想不透，为什么有人对自己的无耻行为可以这么大言不惭。

    「说得好，不愧是慧京推荐的人选。」

    那拍手叫好的声音惹得全咖啡屋的客人都朝我们这里望过来。

    「龙、龙叔？」我心中满腹惊诧，要末日了吗？连马顺龙也来了，这会不会有些大手笔了。

    「看来你对我们自立门户有很大的不满喔！」

    方慧京已经够难招架了，这够格当我爸爸的马顺龙更是老上加老的薑，我耍嘴皮的功力哪可能赢得了他，我望他一眼就低下头：「龙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初我就觉得你有潜力，连阿才也这么说，所以我们曾经建议阿贤可以尝试栽培你。平时只要我们一说，他通常都会答应，可这一件事他就不答应了，而且还将你冷落两年。」

    「冷落两年？」马顺龙的话让我驀地想起，老周要我接下魔方四经纪人一职那时，的确提了一些。

    「原来你一直都不知道，他连谈都没跟你谈过？」

    「经理有说过，他是希望我能多学一些……」

    「看来你也只是拼着所谓的忠诚为他办事而已，就可惜人家当初并不看好你，只是因为我们走了，他才死马当活马医吧！他本来就没期望你会做得很好，没想到你令他刮目相看，这招死棋竟然就这么活了，其实我想，就算你这次带不了魔方四，阿贤也不会损失什么，反正你只是让他拿来试试的棋子而已。」

    「经理给我的帮助很多，他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我的脸都僵了。

    马顺龙大笑几声：「你想想，一个早就销声匿跡的过气乐团，一个是从没亲自带过艺人的菜鸟，你们有什么价值让阿贤这么栽培？无非还是因为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成功了反而是多赚到的。阿贤要真想重用你，他不会将一个其他经纪人都不愿接手的过气艺人丢给你，这是一个数倍困难的任务，这种做法不会是栽培新经纪人的方式，所以你并不在他期望之中，相信我。」

    方慧京拉着我的手好声好气也说了：「沅星，我们两个之前再怎么吵，那都是公事上的较劲，你不明白我，我没话说，不如你去问问那些愿意跟着我们的人，当初我们自立门户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千万别相信周育贤的话，你是个人才，聚星经纪绝对会好好栽培你，更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就不再重用你。我在周育贤手下做事，他那一套我很清楚，我真的不希望你的努力让人白白糟蹋。我是过来人。」

    「你们不用说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是将魔方四捧红。没有做到这一点，我永远不会考虑往别的公司发展。」不知为何，我的心冷了一半，脑子也塞不进他们的话，我缩回手，冷冷回绝。

    「你以为我们在挑拨吗？他不值得你这么对他付出，我就是例子，你会后悔的！」

    方慧京忽然失去理智，尖嚷的声音分外刺耳，她重重一拍桌，上半身微微朝我逼过来，那张小脸有些狰狞。我怔怔地望着她，感觉她那一双眼睛看来就像刺，只不过刺中的人似乎是她，而不是我。马顺龙大咳一声，按了方慧京的肩，示意她坐好。

    「那我们就不多说了。沅星，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星龙了，那就跟我连系，我永远都欢迎你加入。」马顺龙和蔼笑着。

    「龙叔、京姐，我先走了。」

    我朝他二人微微鞠躬，拿了包包起身就走，临走时我又看了他们一眼，马顺龙朝我挥挥手道别，又露出之前那长辈般的亲切笑容来，方慧京却不看我，低头发呆。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我好像见到方慧京眼旁有些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