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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篇 第26章

    《南门家三兄弟之軼事》

    第26章

    南门雅晚上醒来,发觉自己躺在房间床上,身上披着薄被。环顾四週,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不知道到底是谁将他抱回来。

    如果是大哥,那意味着大哥还是在乎他的,哪怕只是伤害过后的悔意与补偿;如果是二哥,那正代表二哥对他的厌恶还远不及对他的关心。

    真想知道是谁……

    应该已到了晚餐时间。南门雅慢慢站起来,悄声来到走廊,只见南门望真真确确地出现在那开放式厨房里,身穿围裙,安静地烧菜。瞧向右边,南门希正坐在沙发上玩电视摇控,才下午六时多着实没有什么节目,都是新闻。

    走出客厅,首先看见的是南门希与平日无异的亲切笑脸:「雅雅睡了好久呢,没事吧?」

    那张脸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古怪,双手是这么自然地摊在沙发上,头部慵懒地往后倒,那天然的姿态,全然不会让人觉得这人是一个犯罪者。甚至乎,南门雅都要怀疑自己有没有被这人侵犯过两次。

    是啊,真的完全是一副好大哥模样。南门雅觉得大哥要不是演技极好,就是患有严重失忆症,能够把自己干过的坏事忘得一乾二净。

    南门希怎么说也是业馀小剧团的导演,久久来一次表演,演技总有一定水平。但一个人真的可以在侵犯自己的亲弟弟之后,还丝毫不觉得心虚吗?

    另一边在厨房的南门望,压根儿没有望向这边来。

    南门雅定神思索好久,久得连南门希都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了?雅雅是睡得太久了吗?」

    「我……」南门雅喉咙哽了一哽,问:「是谁把我送回房间的……」

    说罢,空气突然静了,没有再传出人声,只有南门望切菜的霍霍作响。

    南门雅正觉得奇怪,只见南门希的脸凝了凝。

    「我。雅雅你……没事吧?」

    「没事吧」,这三个字出自大哥之口实在讽刺至极。

    背景的切菜声变慢了、小了,客厅的对话更清楚地在空气里散播。

    「没事。有事我就不可能还站在这儿了。」南门雅这话说得有如小针,声轻,却锋利。南门希乾笑几声,没有回话。

    至于那自顾自在炒菜的二哥……到了晚餐时间,在馀下两人依足规矩地说「吃饭啦」,他依然一言不发。甚至乎,他全程都没有给予两人一个正眼,目光全放在碗碟上。

    南门希以开朗的声线间说新闻,巧妙地将话题放在其他事物之上,完全没有触及自身。他的两个弟弟默不作声,气氛奇差无比;南门家三兄弟第一次迎来如此恶劣的晚餐。

    饭后,南门望洗了自己的碗便回房了。南门希依然是轻轻地微笑,握着抹布说「小望也很辛苦呢」,主动当起清洁工,将厨房打理得乾乾净净。南门雅不想跟南门希单独相处,乾脆关了电视,逕自回房间。

    锁好门,用旧书箱封住门口,然后把被铺和枕头套全扔掉换上新的。

    ※※※※※※

    接下来的週末和週日,南门家依然处于不和睦的状态。

    南门望整天待在图书馆,南门雅回校作戏剧排练,南门希则是约了朋友出外玩乐。晚了,大家返回家中,没有什么好说,只有大哥不厌其烦地唱独脚戏。南门雅禁不住想:这个人的这种行为到底有什么目的?

    南门希不断说话。南门望完全缄默。南门雅也自闭了,只会说「我出去了」「我洗澡」几个字作回应。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到了星期一,仍然是学生的南门雅和南门望便有了许多独处的机会。虽然南门望刻意早点儿出门上学,不过傍晚时份,大哥尚在公司工作之际,他们始终要面对对方。

    下午5时40分,对于一般学生而言是有点太晚的回家时间。南门雅完了戏剧部练习,慢步而行,刚转弯,便看见身穿校服的南门望提着一个超市袋和一袋米停在大门前,显然也是刚回到家。南门望朝窗户瞟瞟,好像在犹豫什么,然后略带笨拙地放下两袋重物,往裤袋掏出钥匙。

    南门雅再怎么忍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南门望这么辛苦却不帮忙。他放轻脚步来到南门望身后,在南门望刚开门的那一刻,快速提起地上的两袋东西。

    真的很重,米也罢了,超市袋里还装了大支优惠装的洗发水和沐浴乳。这病弱的二哥到底花了多少力气才把这堆重得要命的东西提回来?

    该死的!家里的存货明明可以撑到下週,全都不急着买!

    岂料才拎住重物两秒鐘,南门望已猛然伸手过来抢,硬是要独自挑起这些笨重的傢伙。南门雅一愕,发现对方的眼神载着一丝不耐烦。

    一番好意被完全否定,南门雅顿觉怒火中烧。

    「……你这算什么意思!」南门雅吼道,但南门望毫不理睬,以手臂将门缓缓推开。

    然后,他放下袋子,在弟弟面前亲手把大门用力关上,把弟弟挡在屋外。碰隆巨响过后,居然还有传来卡嚓的锁门声。

    南门雅衝上门前,双手使狂地左右拧着门柄。

    「你在干嘛!耍什么架子啊!浑球!点点点的去死!」

    真的被彻底讨厌了……南门雅拚命地抓着门柄扭动,反覆用身体撞门,过了半分鐘才清醒些许,倒扣一口气,抽出钥匙开门。衝入客厅,南门望已经把东西整齐地放到一旁,正在昂头喝水。

    他瞥向南门雅,目光更加阴冷。

    南门雅从未见过这样绝情的二哥。从前,哪怕他们吵架有多厉害,南门望也不会用这种眼神注视他。

    不只是讨厌……那是不屑、是鄙夷。

    南门雅觉得呼吸不顺,胸口闷焗;呕吐感又涌现了。

    捂着胸部,压抑着晕眩感,南门雅说得有点气虚:「……你给我说清楚,你这算是怎样?我看到你这个模样就想打你!」

    「我也想打你,可是打你的话我还怕弄脏我的手。」南门望垂首凝视自己的手指。

    漂亮的,白晢的双手,轻微地曲着的手指在掌心游弹,姿态优雅而散漫。

    南门雅瞇着眼,紧紧盯着眼前这彷彿乾净得不该触碰任何污秽事物的双手。

    胸腔的怒火烧得更猛更盛了,全身都沸腾腾的,简直要喷出烟来。

    「什么意思!」南门雅十指紧扣着裤子,那纤薄的布料剎那间皱出蜘蛛网式的深纹,「我哪脏!你说!你说!我哪脏,我哪里脏!」

    南门望双目瞇得更深,笑得更森冷了。

    「小雅,用不着我说得这么明白吧,自己干了什么还要问别人吗?」

    「你胡说什么!我不脏我一点都不脏!你去死,去死!浑球!浑球!你这点点点的欠揍的傢伙!」南门雅气得全身发颤,右脚快速一踢,将身旁的木椅踹飞至南门望脚下。

    南门望看着脚尖前歪斜坠地的椅子,满腔愤懣一时间尽泻出来。他压下双眉,说话越来越狠:「啊?小雅,你老羞成怒了吧?自己跟大哥的丑事被人看到了才懂得羞耻吗?你这人还真不要脸。」

    话音方落,又是木椅连续被踢滚的巨响,一下下撞到墙角。

    南门雅没有再说话了,只是不断喘气,泪水溢满眼眶。他低头,竭力地扭紧眉心,不让那多馀的泪水落至脸上;他不要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就胡乱说话的浑球看到自己的懦弱,绝对不要。

    硬是把眼泪咽回肚子,南门雅再度将怒气发洩到另一张椅子,向南门望的方向劲踢。南门望皱眉闪躲,木椅就在他旁边跌落。

    「你发什么疯了?椅子可不是你一个人坐的,你都没了道德感,还连公德都没吗?别告诉我椅子将你强暴了,你现在只是报仇。」

    「疯子!你才发疯!发疯的是你!」南门雅嘶声大喊,出尽全力踢椅子,一下子竟衝飞出客厅,在走廊上碰碰作响,「南门望!你别以为自己最圣洁!你都不知道被我插了多少遍!之、之前还在口交!最不要脸的人根本是你、是你是你是你……咳!呜……呜咳、咳咳……!」

    几道热气在肺部激转,迫得南门雅双手撑至餐桌上狂咳不止,每一下都咳得胸口发震,甚至伴随痛楚。眼水终于涌了一两滴出来,南门雅边咳边抹,脑袋越觉昏晕无力。张开眼,週围的景物都像鐘摆般左右乱跳。

    「怎么?你想说大哥又强暴了你吗?他怎么会又强暴你了?」

    耳朵也开始奇怪地嗡嗡鸣叫,但二哥的一字一语全都清晰地打入耳膜。

    「当初哭丧脸跟我说被大哥强暴的是你,说要上我的人也是你,现在跟大哥搞在一起的人也是你。现在反而说我不要脸?南门雅,最不要脸的人是你吧?」

    「咳……谁、谁才是不要脸!那个人根本不是我!错的人根本不是我!不要脸不要脸啊!你……南门望!你们才不要脸!你、你们给我去死!」

    南门雅挑起椅子,一把将之扔向南门望。只闻碰咚两声,这次南门望被撞倒至地上,脸上霎时瘀了一小块。南门雅快步走来,拳头直击南门望的肩头,对方反应不及,整个人都躺在地上。

    「去死!去死!点点点的谁准你说我!可恶可恶可恶!」南门雅继续朝二哥挥拳,见南门望交叉双手自卫反而打得更起劲:「浑球!自以为是的傢伙!嘖,我最讨厌你!最讨厌你!」

    「我也……最讨厌小雅!下贱、骯脏,跟谁都可以在床上搞!」

    南门雅揪起南门望的衣领,直将对方摔到墙壁,而后衝着他的脸再挥拳。南门望吃了一记,终于举手还击,两个人不断在地上、走廊间猛地转圈打滚,衫钮都松脱了几颗,皮肤尽是一块块或红或紫的伤痕。但明显地,不擅打斗的南门望是被压着打的一个,儘管他拚命抓紧空隙反抗,他的伤却随着反抗而增多。

    他们打得气喘喘的,持续了十分鐘依然不肯休止,骂句也省了,只顾把全身仅馀的力量发洩至对方身上。

    悄然间,南门望的额角渗透出一些红液,纯白的校服手袖也湿了小滩血来。南门雅的脸色凝住了,眼巴巴看着手肘越来越大片的血水,紧握的拳头颤了颤,旋即放开。

    南门望诧异地顺延小弟的目光望去,方才发觉自己正在流血。

    他不自觉地缩起手退后,轻掩那流近耳珠的热液,迷茫又害怕的神情竟一扫原先的愤怒。

    南门雅不禁瞪大眼注视这样的二哥。

    在他们第一次亲密关係之后一同去医院,南门望也曾露出类似的姿态,好像一隻战战兢兢的小动物,惧怕着些什么,紧紧瑟缩。

    那一次南门望仍然冷静,这一次却暴露了心底的彷徨。

    南门雅茫然失措,低头观察自己的手。

    没有血,也没有刻意殴击骨头,顶多是有一两次迫得对方砸到墙……

    眼光挪动而上,校服的白布仍持续性地染红。

    南门望用蛮力硬是推开南门雅,然后头也不回地返回自己的房间,把木门关上锁住。

    南门雅攀到沙发上,疲累地躺下,晕眩感更重了。

    十分鐘过后,只闻睡房那边传来开门声,南门望已换上便服,额上的伤口简单地用纱布包裹住,却仍然渗出湿润的微红;手肘则由于穿着宽松的黑色秋服而看不见伤处。南门望完全没有理会么弟,就这样拿着钱包匆匆出门。

    南门雅失神地看着窗外,天空呈现出黯淡的灰蓝,街上尚未点灯,怎么看都是死气沉沉。

    他把乱掉的椅子扶回原位,打开窗,把客厅的灯和电视都开了,看着萤幕播放着的新闻节目,南门雅却想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南门望被打之后,回到房间。再走出来时,伤口已经用纱布包扎好了。

    纱布从哪里拿的?

    他不禁瞄了瞄客厅木柜上方,那儿放了家用药箱,理应是家里唯一的药箱才对。南门望买了个新药箱自用吗?

    有股不好的感觉涌上脑门,南门雅摇摇头,死盯着电视机,不再多想。

    过了一段时间,外面天空退成暗蓝色,盏盏澄黄色的路灯开始运作,街道被柔和的光静謐地照亮。住宅区这儿一到夜晚,人便稀少得可怜,仅有路人经过时的脚步声微微敲踏。

    玄关传来钥匙声,再加一句爽朗的「我回来囉!」,南门希笑瞇瞇地来到客厅。他一下子便把客厅和厨房左右收入眼内,沙发上坐着沉默的么弟,厨房却看不见二弟,桌上也没有一碟热腾腾的菜。

    他有点意外,却又是意料之中,配合亲切的笑脸问:「小望呢?」

    南门雅拧眉,嘴唇紧抿。

    大哥没有勉强,把薄褸解开放到椅背,正想进房找二弟之际,眼角馀光却扫到异样的色彩。

    回头,眼珠转下。

    走廊墙壁多了一小块红色的污渍。

    南门希的神色倏地敛下,匆匆跑到南门望的房间猛敲门:「小望、小望?我可以进来吧?不回话我就开门了喔?」

    几秒后,南门希直接闯入房间,果然是空荡荡的。

    他大踏步返回客厅,站在南门雅面前,指着墙壁的血痕,脸上是南门雅前所未见的严厉:「雅雅,那些是什么?小望在哪?」

    南门雅冷淡地回话:「血嘛,打架当然会有血。」

    「谁的血?」

    南门雅静默不语。

    过了半秒,南门雅的手臂已被粗暴地扯起,扯得他瘀伤的位置隐隐作痛,耳边同时爆炸出无数质问:「谁打架?谁流血?小望呢?他发生什么事?小望在哪里!快说、快说!」

    南门雅挥开那可恶的手,怒目大吼:「啊啊?我跟他打!难道这里还会有贼闯进来跟那浑球搏斗?嘖,我打到他流血,哪又怎样──」

    话到一半,南门雅竟被迎面而来的大拳痛殴,整个人向后跌,勉强抓住沙发,但下半身还是以难看的姿势摔到地上。才刚要爬起,那黑色的巨大身影已将他牢牢包围住。

    「小望去了哪里……」

    「我哪知道!点点点的他去哪里关我什么事?」

    南门希扬起怒眉,咬着微颤的下唇,大腿旁边的拳头依然紧紧地揪着。南门雅倔强地站起来与他对视,脸色无惧。

    两人正要一触即发,玄关恰巧传出钥匙转动的声音,令南门希立即转头,飞奔出去。南门雅慢慢跟过去,只见他的两个哥哥都站在大门前,状似亲密。南门望的额头换上新的纱布了,俊秀的脸孔有点苍白,他轻扶着手肘,显得疲倦。南门希担忧地注视二弟的伤口,轻声又温柔地问:「小望,你……没事吧?」

    南门望瞟了弟弟一眼,缓缓摇头。

    南门希展开微笑,伸出小指说:「小望乖,答应大哥……下次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好不?」

    南门望皱眉,犹豫片刻,垂头,竟真的温驯地跟大哥轻勾起小指来,甚至露出嬴弱又彆扭的表情。大哥终于开怀地咧开笑容,如往常般平易近人,喃喃说:「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后方的南门雅沉默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直至南门希转身过来。大哥眼睛眨眨,唤了声「雅雅」,显然有话想说。

    南门雅摸摸自己被打到发烫的脸,目中的恨意越发浓烈。

    无论是这个曾经敬重不已的大哥,还是那个曾经不断迁就自己的二哥,根本从没理会过他的感受。一个是强暴,一个是羞辱;他们都只有依着自己的情绪去伤害他。

    他明明是受害者,他明明只想保护自己,却被哥哥们扭曲成最凶狠的加害者,彷彿他理该承受全天下的殴打与侮辱。那个强姦犯的南门希,那个践踏他自尊的南门望,好像以为他们的是最公正的人物。

    这两个比自己差劣十倍的人渣,究竟凭什么教训他?

    南门雅没有理睬大哥,转身返回房间,咬着牙察看自己身上的大小瘀伤。

    二哥受伤了。但他也有受伤啊?

    为什么南门望受伤便能得到无限关爱,自己的伤势却无人问津?难道只有南门望才懂得痛?难道南门望身体虚弱,所以受的伤会比一般人更痛吗?

    他被排斥了。被两个哥哥排斥在外!

    南门雅倒在床上,抓着胸口,一滴滴苦涩的眼泪全沾至枕头上。

    好痛好痛好痛。

    谁来救他?

    他哭,却拼命忍着呜咽,将心中痛苦的吶喊咬到枕头上。

    他已经不再存有任何奢望了。

    真的、真的,再也不想待在这个无情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