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回来的人
当议会厅的救援部队赶到，已经是发佈搜索任务的隔天清晨了，出发地的马夫早就因无人回来，加上恐惧驱使全部逃回阿维尔。救援部队照着先前的情报前往可能的事发地点，看到染着鲜红的树后继续朝深处前进，等在他们眼前的，是无数人残破的尸体，与一副龙的骸骨。 地狱般的景象带来的不只是衝击脑袋的噁心，还有无数谜团，值得庆幸的是，现场有两位倖存者。 左小腿被砍断的少女，在草地上平稳地呼吸着，虽然受到晕厥魔法影响，一时间还难以清醒，但只要回到城里接受治疗，想必马上就能睁开双眼。 另一个生还者也是少女，但她的情况就没有这么乐观了，双脚严重骨折，双手与面部严重烧伤，发现时两眼是张着的，推断眼球已经坏死，要是她恢復意识，可能会承受不了强烈的痛楚而引发休克。 好在救援部队中有擅长治疗魔法的救护人员，两人的伤口在受到妥善处理后被送回阿维尔，同时依照名片上的名字，通知家属到医疗所探望。 艾儿汎特立刻被百帕兹.多隆带回宅邸，同时雇用城内最优秀的医疗团队与魔法团队，要为妹妹进行最顶级的治疗。 然而莫玛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当得知消息的莎罗与艾伯特赶到医疗所，却只得到「人被城主带走」这样的回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我们见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把莫玛带离医疗所！她不是身上还有伤吗！」 莎罗想衝进城中的裁决所，却被卫兵拦在外面。 「为什么要把我的女儿关进牢里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震慑在场的围观人士，莎罗不敢相信，城主竟然把莫玛强制从医疗所带走，而自己是在民眾指引下，才知道女儿被銬上刑具送进裁决所，并在刚才，从卫兵嘴里得知莫玛人在此处地下的牢狱中。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弒龙是不可原谅的大罪，阿维尔无法承担龙的愤怒，在龙尚未到来之前，还留着罪人的性命已经是莫大宽容了。」 冒着冷汗，神色紧张的中年男子站在层层卫兵身后，他就是拥有阿维尔最高权力的城主。 「我的莫玛怎么可能有能力杀龙！她才十三岁，只会用毫无攻击力的清洁魔法啊！」 「那就代表她有共犯啊！我不能让这个罪人有逃离阿维尔的可能。」 「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放了莫玛！」 「躺在龙尸附近就是铁证，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人为此负起责任。」 「不要牺牲莫玛啊！」 莎罗再次奋不顾身衝向卫兵，却被粗暴地推回，跌坐在地上。 「艾伯特！如果你不想全家都进去坐牢，就给我把这疯婆娘带回家关好！」 城主朝着艾伯特怒斥，表情复杂的当事人只能扶起妻子，试图将她带离此地。 「你干什么！我们的女儿可是被关在地下啊！你竟然打算放弃莫玛吗！艾伯特！」 「我必须保证莫亚跟你的安全，我也同样痛苦，但……我别无选择。」 艾伯特的心淌着血，架住挣扎的莎罗，不让她有机会再衝向城主。 「放开我、放开，我要去救莫玛……」 莎罗脸上满是泪痕，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城主越来越远。 多隆家的宅邸，艾儿汎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接受无微不至的治疗。 一位年迈的女性魔法师，正在设法破除亚蓝老师所留下的晕厥魔法，一股绿色光芒浮现并破碎，象徵魔法已经顺利解除。 「呜……」 艾儿汎特悠悠转醒，在老魔法师退下的同时，百帕兹赶紧上前，确认妹妹的状况。 「艾儿、艾儿，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啊啊，你还活着真是谢天谢地！」 「哥哥……我怎么……这里是……」 看到百帕兹俊秀的脸庞掛着泪痕，艾儿汎特努力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当记忆回覆，表情瞬间变成惊恐。 「呀——龙，是龙啊！一个人就这样被杀死了，好恐怖、好恐怖……」 艾儿汎特放声大哭，倒在百帕兹的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这里是我们的家，不会有龙跑进来的。」 百帕兹温柔地安抚艾儿汎特，同时用眼神向一旁的席尼示意。 「艾儿小姐肚子会饿吗？我准备了一些好消化的餐点，请您多少用一些吧。」 席尼将放满精緻食物的餐车推了过来。 「我……我不会饿，对了，亚蓝老师跟佩利涅呢？还有莫玛呢？他们也顺利逃出来了吧？」 艾儿汎特努力打起精神，询问重要队友们的下落，然而百帕兹与席尼却是别开眼神，紧闭嘴唇不发一语。 「他们没有回来吗！为什么！」 艾儿汎特激动地抓着百帕兹的胸口摇晃。 「乌亚蓝跟佩利涅已经死了，救援部队没能赶上。」 「怎么会……」 两人的死讯如同晴天霹靂，艾儿汎特脑中浮现过往的美好回忆，不苟言笑的亚蓝老师虽然严肃，又对教育十分坚持，但内心却是富有正义感，比起魔法知识，更注重在做人的道理；而佩利涅就像亲姊姊一般，虽然时常欺负人，但关键时刻却比任何人更重视自己。 「都是……我的错……」 艾儿汎特掩面啜泣，要不是自己坚持要继续搜索任务，大家就不会死了，就算凶手不是自己，却无法阻止思绪陷入无尽的自责。 「哥哥……有件事想拜託你……」 「说吧，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做到的。」 百帕兹温柔地抚摸亲妹妹的头。 「请把我在议会厅赚的钱，全部交给莫玛的父母吧，在我可以亲自向他们道歉前，只能做到这点小事了。」 「……我会的。」 百帕兹停顿一下后答应艾儿汎特的要求，不打算对此事多做说明。 「莫玛现在还活着。」 席尼冷不防地开口。 「席尼！你为什么——」 「你说得是真的吗？席尼，莫玛还活着？哥哥为什么不跟我说啊！」 百帕兹立即转头喝斥，却被艾儿汎特拉住衣摆。 「少爷，你以为这种事瞒得住吗？就算短时间不被发现好了，未来得知这件事后，你认为艾儿小姐会怎么想？」 「那种事之后再说……」 「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艾儿汎特带着哀求的眼神，即使千百个不愿意，百帕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隐瞒了。 「莫玛她，把龙杀死了。」 「怎么可能……莫玛根本不会战斗啊！」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艾儿汎特更加疑惑了。 「没有人知道真实情况，当救援部队到达现场，发现莫玛就倒在龙的骸骨附近，而且莫玛目前仍尚未清醒，无法从她口中获得情报。」 「哥哥，莫玛她人在哪里？」 艾儿汎特用极其认真的表情问道，翠绿瞳孔散发出威严，使百帕兹下意识避开艾儿汎特的眼神。 「她……被城主带走了。」 「因为弒龙的关係吗？这个责任应该由身为队长的我来承担，请哥哥把我带到裁决所吧。」 「不可能。」 对于兄长护短的行为，艾儿汎特忍不住大喊。 「要我捨弃伙伴在家苟活，这种事我办不到！」 「艾儿，这件事你就放弃吧！势必要有人承担弒龙之罪，莫玛现在已经不可能抽身了，不管你会怎么怨恨我，我都不会让你离开家里的。」 百帕兹无比坚决，自己动用所有人脉，加上大量金钱挹注，好不容易才从城主手下保全艾儿汎特，一切都是为了让妹妹可以置身事外。 「太过分了！」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百帕兹伸手将艾儿汎特抱进怀里。 「我绝对不能，再失去家人了……」 「我知道……但是……」 艾儿汎特态度软化，但仍想亲自去替莫玛说情，却发现自己下半身无法动弹。 「先别想着下床吧，为了治疗脚伤，我请医生施用麻醉。」 放松手臂，百帕兹站起身。 「脚伤……难道！」 想起佩利涅与亚蓝老师最后的行动，艾儿汎特惊恐地掀开棉被。 「啊！我的脚！」 左小腿一半以下，是空的。 「哈、哈，怎么会……」 艾儿汎特呼吸变得急促，同时开始冒出大量汗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席尼，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百帕兹转身准备离去。 「请放心交给我，少爷的战场是在屋外，至于屋内，我们这些僕人会打理好一切的。」 「谢谢你，这个时候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不敢当。」 当百帕兹离去时关上门，房间内就只有艾儿汎特微弱的呜咽声 骚动正要落幕的裁决所门前，突然有匹马衝来，上头的士兵一脸惊恐地摔下，起身前变张口大叫。 「龙、龙来、来了，有两隻！」 「这么快就来了吗！把罪人带上来。」 城主故作镇静地下令，今天很有可能就是阿维尔覆灭的日子，周围的群眾不安地议论纷纷，但对龙的好奇心并没有使他们逃离。 两个狱卒将銬着刑具的莫玛带到裁决所的门前，像是丢弃废弃物般，把双腿骨折的莫玛推倒在广场上。 「啊啊！莫玛！」 莎罗挣脱丈夫的束缚，衝上前确认莫玛的现状，艾伯特紧跟在后，此时城主判断莫玛没有逃跑的机会，便不再阻止莎罗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莫玛……」 坐在地上，莎罗心疼地将女儿抱在怀里，惨不忍睹的模样使得眼泪再次溃堤。 面部有大面积的严重烧伤，双眼被纱布包着，头发与衣服沾满血污，包着双手的绷带渗出鲜血与组织液，原本固定双脚的木板已经不见，只剩下包巾松垮地掛在腿上，仅有微弱的呼吸与心跳，证明莫玛此时尚未离开人世。 两道巨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广场上方，吹起大量沙尘的暴风随之而来，艾伯特赶紧衝上前，护住妻子跟女儿。 「杀死我们的孩子的人，是谁？」 白龙发出肃穆的声音，质问在场眾人。 「啊，伟大的龙，罪人就是这个女孩，她将任由您处置，请您大发慈悲，别让灾害降于此地。」 城主当场跪下，指向莫玛的同时，央求龙放过阿维尔城。 周遭民眾在龙现身后，全部发出惨叫逃离，广场只剩下莫玛与她的父母，以及城主与他的贴身护卫，莎罗恶狠狠地瞪向空中的黑龙与白龙，不打算把女儿交付出去。 「是吗，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幼儿，但根据现场留下的魔力痕跡，下手的确实就是她。」 「不可能、不可能，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莎罗将莫玛抱得更紧，艾伯特则不知此时该如何是好，蹲在莎罗与龙之间，反覆地看向两者。 「放心吧，我等是来向这位女孩，」双龙降落至地面，引发一阵地鸣却没有伤及附近建筑，「献上我等最深切的谢意。」 白龙伸出右前爪，将指尖对准莫玛，瞬间莫玛身上的刑具全数断裂，掉落在地上。 「你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莎罗一怔，在场眾人也同样抱持着疑问。 「在解释之前，先让我们治疗她吧，派翠西亚。」 「请放心交给我们。」 黑龙派翠西亚用祥和的语气说着，随即莫玛的身体被温柔的白色光芒围绕，缓缓向着空中上升。 莎罗虽然担心，但看到派翠西亚那与外貌不符的关爱眼神，便决定将希望赌在眼前的龙身上。 「这孩子……无论肉体还是灵魂都残破不堪，真是可怜啊……她的名字是？」 「莫玛，我该怎么称呼两位呢？」 派翠西亚用着人类社会的礼节与莎罗交谈，对此似乎非常熟悉。 「叫我派翠西亚就好，这位是外子坎特。」 空中的莫玛被交错的黑白魔力所围绕，地面的莎罗与艾伯特无法看清当中莫玛的状态。 「我的女儿她能被治好吗？」 莎罗担忧地问。 「如果是肉体的话我能保证可以完全治好，但……」 「灵魂的伤痕是无法轻易痊癒的。」 坎特接在后面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莫玛将不再是莫玛吗？」 「这点就请你亲眼确认吧。」 白龙语毕，治疗也宣告结束，黑白光芒变得微弱，莫玛缓缓自空中落下，回到母亲的怀中。 「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两位……」 莎罗再次流下眼泪，看见伤口消失，回復可爱脸庞的莫玛，心中满是感激。 「这真的是治疗魔法吗？竟然连坏死的肌肤都恢復了……」 艾伯特拆下莫玛身上的绷带，无论是手臂还是膝盖，此时完全看不出任何受过重伤的痕跡。具艾伯特三流的魔法与医学知识，治疗魔法只是提高人体本身的自癒能力，像莫玛这样的重伤，是很难不留下疤痕的。 「这是『重组』，莫玛的肉体已经没有馀力可以自我疗癒，所以我们直接将坏死的部分抽出，不足的就由我俩直接提供。」 「……总之谢谢两位愿意治疗小女。」 无法理解坎特的说法，艾伯特向着龙夫妻，以深深地鞠躬表达谢意。 「请抬起头吧，相比莫玛的付出，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回报。」 派翠西亚礼貌地回应。 百姓们发现龙并没有传闻中恐怖，反而心平气和与莫玛一家人对话，纷纷跑了出来，想更近距离观看龙夫妻不凡的尊容，但都被城主的人马挡在外围。 「唔……」 「莫玛！你醒了吗！真的是太好了。」 怀中传出莫玛的呻吟，让莎罗欣喜若狂。 「这里是……我还活着吗……」 明明让心脏停止跳动了。 莫玛不知道的是，当她失去意识时，脑干取回生存的控制权，心脏恢復跳动，肺部也恢復呼吸，人体的求生意念是极为强韧的。 「是龙啊……是来报仇的吗？」 莫玛平静地说道，回想那悽惨的一夜，心中却没有太大起伏，这点让莫玛感到些许疑惑。 「不是的，他们两位是来救你的。」 莎罗将脸贴在莫玛的脸上，感受女儿恢復的活力与体温。 「『他』是你们的仇人吗？那隻龙。」 莫玛挣脱母亲的怀抱，站起身施展清洁魔法将身上的血污全部消除，回復乾净舒适的状态，接着走到双龙的面前。脑中思绪清晰，逐渐将现况都整理出来。一旁的莎罗对于女儿态度异常冷静感到些许诧异。 「我的名字是莫玛，两位该怎么称呼。」 礼貌的问候让龙夫妻露出难以察觉的苦笑。 「叫我派翠西亚就好，这位是外子坎特。」 黑龙说出不久前一模一样的回答。 「谢谢你们为我治疗。」 莫玛郑重地行礼，记忆中自己不但失明且手都烧伤了，现在既然双眼清明，加上母亲的说词，想必就是眼前的龙替自己治疗的。 「从未见过的魔法……你就是用那个杀死他的吗？」 看见莫玛身上的血污瞬间消失，坎特带着疑惑问道，同时张开密室结界，只有莫玛一家与龙夫妻能听到接下来的对话。 「这是清洁魔法，本身没有任何攻击能力，但我似乎在精神污染的作用下，看到了刻划在龙……令郎身上的术式，而我的清洁魔法也同时成长到足以直接消除术式的程度。」 莫玛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莫玛，你一定累了，先回家休息吧。」 看着女儿无所畏惧地面对龙夫妻，莎罗赶紧上前将莫玛拉住。 「不，我要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死太多人了。」 闭上双眼摇了摇头，血肉横飞的景象歷歷在目，然而莫玛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先从吾儿说起吧，他的名字是霍凯。」 坎特眼中流露出哀伤，缓缓道出事件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