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来自城西的委託(上)

    五个寒暑过去，十岁的莫玛坚持着每天的打扫工作，其打扫的功力，已经使母亲自叹不如了。

    家具装饰一尘不染，锅碗瓢盆不沾油污，衣物寝具毫无异味。

    曾来莫玛家作客的人无不称讚这位对整洁有着狂热信念的小女孩。

    然而，却也造就了另一个问题。

    「姊姊！你头发好油快洗乾净！」

    「姊姊！不是说不要在床上吃东西吗！都是饼乾屑！」

    「姊姊！不准没擦身体就上床啦！」

    「姊姊！袜子晚上一定拿出来洗，不要放到隔天！」

    有个异常能干的妹妹，反而导致姊姊变成懒惰鬼，莫玛为了自己的精神健康，总会帮着莫亚做好本人该做的卫生管理，其结果就是这每天都会上演的戏码。

    「谢谢你莫玛，最爱你了！」

    对于过分依赖自己的莫亚，莫玛只能任由她予取予求。

    早晨时分，一家人围着餐桌，今天的早餐是培根蛋与麵包。

    莫玛的父亲是城里铁器商的雇员，相较城中大多数家庭，莫玛家可以说是小康了，这也是这家人早上就能吃肉的原因。

    「莫玛，今天有空可以去城西的多隆家帮忙打扫吗？」

    父亲开口向莫玛问道。

    「咦！又来了，我虽然很爱乾净，但不代表我很爱打扫啊！」

    莫玛不悦地回应，由于出眾的清扫能力广为人知，常常会有邻居亲戚前来请求莫玛帮忙打扫家中，一次两次还能当作交际来面对，但随着口碑盛传，多次的免费服务让莫玛开始感到喘不过气，直到今年狠下心来要求收费，才得以歇息。

    「当然不是免费的，这次是有钱拿的喔！」

    「喔……那就好。」

    开始收费后，偶尔会有大户人家会前来委託，届时母亲与莫玛就会一起去客户家打扫，据说报酬还挺优渥的，由于都是母亲在管理钱财，所以莫玛也不清楚。

    吃完早餐后，理所当然地是由莫玛收拾碗盘，而父亲与莫亚则是准备出门。

    「莫亚，今天也是去丹巴尔果园吗？」

    「嗯嗯，最近很缺人手呢！莫玛大一点之后也可以来喔！」

    「才不要……」

    每次莫亚回来都是满身泥土，让莫玛打从心底不想去丹巴尔果园工作。

    「不过城外很危险，一定要小心啊！莫亚。」

    「不用担心啦！就是很安全才会有收成啊，现在已经很少看到野兽了。」

    位于城外西南方的丹巴尔果园，已经连年遭受野兽严重破坏，直到今年投入大量人力资源，才保住城外数公里的平原。

    「这就是课税的成果……」

    走出家门的父亲喃喃自语。

    莫玛一家人所住的城市——「阿维尔」，位于国境最南端，再过去便是尚未开垦的丛林，帝国——「奥斯塔科罗夫」对于扩张领土不遗馀力，而阿维尔正是为了南进所建立的新兴城市，然而就在城内百姓都在为阿维尔努力建设时，帝国却嫌开垦领土的速度太慢，从去年开始针对「男性雇员」课起重税。

    珍贵的劳动力就该用于开拓帝国版图上，城主为此政策，规定城内所有雇用未成家年轻男性的商家，都必须上缴十分可观的税金，唯有来自帝国直属的开拓相关事业得以免税，使得相对便宜许多的女性雇员，成为阿维尔发展的关键。丹巴尔果园正是因为这项政策，不得不雇用比起男性显得无力，却便宜的没话说，像莫亚这样的女孩们。

    而莫玛的父亲并非需要课重税的对象，所以在商行的工作并没有受到影响，但每每看到同事邻居的儿子们被迫前往环境兇恶的城外工作，都使父亲庆幸自己的孩子可以在城内安然生活，虽然莫亚时常去城外的丹巴尔果园，但总比那些未开垦的地区安全多了。

    「就目前说来，还是个不错的政策。」

    母亲对着莫亚接着说，由于城内的劳动需求只能由女性补足，使得阿维尔的女性权力受到重视，这在十数年前，是难以想像的情景。

    「啊！提尔克娜她们来了，那我出门了。」

    莫亚看到平常一起工作的女孩们站在门外挥手，起身向莫玛与母亲道别后，便跟着伙伴们开心地离开了。

    「路上小心。」

    「不要弄太脏呀。」

    听到小女儿的用词，母亲不禁苦笑，自从五年前大转变，莫玛变得有点愤世嫉俗，彷彿全世界都是自己的敌人似的，更正，是全世界的脏污，对于身边的卫生要求十分之高，连一家之主的父亲都只能妥协，不过家里变乾净对身体和精神都好，一想到此，母亲便满足地瞇着眼，微笑着抚摸莫玛的头。

    「？」

    「呵呵，家里有莫玛在真是太好了。」

    「喔、喔，还好啦……」

    莫玛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虽然已经听了无数次，但直接的称讚还是让莫玛脸红了。

    「几点要出发？」

    莫玛将清洗乾净的碗盘摆放整齐，向母亲问道。

    「等你收拾好就可以出发了，再休息一下也没关係。」

    「那走吧。」

    摇了摇头，莫玛先行一步跑到外头等待，看着母亲巡检门窗是否都关好锁上。

    「走吧。」

    「嗯。」

    莫玛自然地牵起母亲的手，两人朝着城西走去。

    阿维尔城自上空看，形状近似人的眼睛，圆滑的北方是行政中心，豪华的城主宅邸与数座办公建筑就坐落于此，西边是高级住宅区，高官权贵与有钱人家都住在此地，其内还有各种教育机构，西北可以说是城里的菁英区域。

    中央是市场为多，为了提高人民的基本教育程度，有间以教育平民为主的学校就在城中，莫玛与莫亚都有在这里就读过，南边是平民的住宅区，由于人口眾多，与城西相比十分凌乱，莫玛家就在此区偏中央的地方，最南端则是由帝国的开垦总部所管理。

    东边是畜牧与农业区，是一片广大的山坡地，但由于人口渐渐成长，加上城外情势开始稳定，也开始有產业外移，由住宅区取代的趋势。

    「不管来几次都是令人惊叹啊……」

    母女俩来到西区的入口，从此地开始，路面不再是泥土，而是一片片灰白的石砖道，附近的建筑充满精巧的装饰，人们穿着乾净高雅的服饰，以稳健的步伐走着，使两人也不禁挺起身子，战战兢兢地前进。

    好在平时西区就时常会有平民前来帮佣，所以路人也未对母女俩投以视线，而且在衣物的乾净整洁方面，有莫玛在就是无懈可击，曾经看到有其他平民因为鞋底太脏，踩出一道痕跡而被附近巡逻的治安官拦下盘查，让母亲十分庆幸以前自己第一次来时有莫玛陪同。

    两人平安地来到目的地，是栋与周遭相比也显得特别华丽的豪宅，从铁製的栏杆大门隙缝里看进去，有着十分广大的腹地，能在地价斐然的城西拥有这一大片土地，这户人家肯定来头不小。

    「两位是今天来帮忙清洁的莎罗小姐与莫玛小姐吗？」

    正当母亲向门口警卫说明来意时，一名身穿黑白相间连身裙的中年妇人叫住她们。

    「是的，您是多隆家的人吗？让您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我的名字是席尼，是多隆家负责管理佣人的人，虽说如此，我也仅是受雇的佣人之一，请莎罗小姐不用太过拘谨。」

    「好、好的。」

    「本来我只是过来通知守卫会有人前来帮佣，没想到两位这么快就来了，能在业界留下高评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您过奖了……」

    真不愧是大户人家，连佣人的谈吐都十分有格调。

    「昨天前来送货的铁器商行员工艾伯特，说若是有打扫的差事，可以通知他，正好多隆家现在需要人手，两位隔天就能过来，真是帮了大忙。」

    「愿意提供一个赚钱的机会，我们母女俩也是十分感谢。」

    两个成年女性彼此寒暄，一旁的莫玛却是不开心地鼓起脸颊，似乎很不满父亲的多嘴。

    「那么，就让我引领两位进去吧。」

    「麻烦你了。」

    铁製大门敞开，母女俩跟在席尼的背后走了进去，到达宅邸还得穿过庭园，走上一段距离，莫玛看着里头的华丽造景，感到十分钦佩。

    「明明种一堆树，但没有到处都是叶子，整理得好乾净啊！」

    「果然是注意到这个吗。」

    母亲看着莫玛苦笑。当视线转回前方，心想这家人总不会进出都用走的，道路做得这么宽，想必主人家都是用马车代步吧！连在家中都需要用马车移动，有钱人跟平民之间的格局果然有着天壤之别。

    「咦？不走后门吗？我们只是平民走正门不太好吧？」

    靠近宅邸后，莎罗不安地提出质疑。

    「虽说两位是来帮佣的，但今日是我多隆家有求于两位，还是该以客人的身分来接待，请不要惊慌，抬头挺胸地走进来吧！」

    席尼推开正门，带着两人走进宅内，大红色的地毯映入眼帘，母女俩下意识避开地毯，走在一旁的青石地板上。

    「如此整洁，根本就不需要请人打扫……」

    母亲讚叹，若要自己每天保持这间屋子的清洁，大概还得再生三个莫玛出来才行。

    「谢谢夸奖，确实，我等多隆家的佣人，是不会懈怠每日的清洁工作的。」

    「那么为什么……」

    「实不相瞒，今日请两位清洁的地方另有他处，请随我来。」

    心中浮现不少疑问，母亲牵紧莫玛的手，谨慎地跟在席尼后方。三人从右侧墙边穿过大厅，经过几扇门和走廊，莫玛频频回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住来这里的路了。

    一路上莎罗仔细观察室内，正如席尼所说，每一处都十分整洁，丝毫没有需要雇用别人来打扫的必要，最后三人在一扇朴实的门前停下。

    「这里就是要请两位清洁的房间，还请两位做好心理准备。」

    席尼突然语带抱歉地说，让母女俩不安地对看一眼。

    「如果是您都觉得棘手的脏污，我们真的能胜任这项工作吗？」

    「详情还请两位先看过里头，我会再向两位说明。」

    席尼从裙子的口袋拿出钥匙，开锁后将木门推开。

    一股烧焦的臭味袭面而来，并非只有木头，还混杂着像是动植物被烧焦的气味，让母女俩掩着口鼻倒退一步。

    稍微适应后母女俩朝里头望去，像是灶的东西让母亲判断这里应该是厨房，无法断定则是因为，那个像灶的东西，上半部被炸毁了。房间里面桌椅倾倒，地板与墙壁除了木屑外，还沾满了不明的红色粉末，黑色的不明液体从流理台滴向地面，看来就是臭味的来源。

    「这里是佣人们偶尔会使用的小厨房，由于发生了一点意外，成了这副惨样。」

    席尼稍微低着头，向母女俩说明。

    莫玛双手摀住口鼻，双眼睁大瞪着本应该是厨房的地方，对于自己等下要走进这个房间，双脚一软，绝望地跪了下来。

    「如果两位不能接受我也不会强求，但请两位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

    「确实是名符其实的惨状，但我们只是对于大户人家也会发生这种事而震惊罢了。」

    母亲看向莫玛，席尼也顺着将视线移了过去。

    「如果这样的景色有如地狱，那么，我的莫玛已经踏进地狱好几回了。」

    只见莫玛弯曲膝盖，撑起小小的身子，恶狠狠地盯着狼藉的厨房。

    「我没问题的。」

    从那坚毅的目光，席尼惊讶一个十岁的女孩竟然有这样的气魄。

    「在这之上的蛮横委託，我们已经经歷好几次了。」

    莎罗想起那些少数不知分寸的亲戚邻居，居然连猪舍都要求清理，和那些不快的回忆比起来，眼前的小厨房还算好处理了。

    「感谢两位愿意伸出援手，清洁的工具都放在隔壁，请随我来。」

    将母女俩带到隔壁房间，里头的桌子上放满了大量白色乾布，一旁墙壁也竖立着各种清洁工具，另一边墙壁的掛勾则是掛满与席尼身上连身裙同样式，各种尺寸的黑白相间连身裙。

    「为了避免两位的衣物脏了，请不要客气，换穿多隆家的佣人服饰吧，只要两位认为有需要，无论多少件都会为两位准备，请放心，关于衣物绝对不会向两位收取费用的。」

    「这还真是贴心，谢谢。」

    还是第一次遇到愿意提供衣物的客户，而且是已经清洗过的乾净服饰，如此大气的多隆家让莎罗感到钦佩。

    「这里是没人使用的佣人房间，两位可以尽情使用，中午我会送午餐过来，很抱歉，府内无法再多派人手帮忙，望两位海涵。」

    「没关係的，我刚才就想问了，为什么这么大的房子，却没看到几个佣人呢？」

    在帮莫玛挑选适合尺寸的连身裙同时，莎罗问道。

    「两位看到隔壁的惨况吧，事发当时有不少佣人就在里头。」

    「果然是如此啊……啊，这件也太大件了。」

    「在这个箱子里还有其他尺寸可选……现在还有不少佣人在医院休养，短时间也找不到足够的人力替补，正好听闻莎罗小姐有在接洽到府打扫的服务。」

    「就算是佣人房，不赶紧处理可不行呢……哎呀！最小件还是太大件了。」

    「请莎罗小姐用这边的裁缝工具改造吧……详情恕我无法细说，而且事后还请两位不要提及此事。」

    「我懂得，攸关多隆家的声望，我们母女不会多嘴的……谢谢，先将就一下吧，莫玛。」

    「嗯嗯。」

    看着眼前两个女人同时聊着两件事还一边动手做事，明明视线都没对上却仍交谈自如，让莫玛觉得非常厉害。

    「好了，该上工啦。」

    母女俩换好连身裙，虽说是佣人的服装，但材质用料远比穿来的平民装还要好上许多，黑色基底使得脏污不易显现，白色围裙将整洁感突现出来，就算围裙脏了，由于是设计成可以替换，可以随时保持纯白的乾净形象，除了围裙，连袖口与领结都是可替换。更令人惊讶的是，连身裙还搭配了很多装饰，围裙边缘的荷叶边、袖口如同燕尾伸展等，为了增加一致性，还有成套搭配的白色袜子与黑色皮鞋，这种不计成本也要维持顶尖形象的想法，让母女俩难以想像。

    「姆。」

    莫玛穿着不合身的连身裙，即使把袖子与裙子改短了，但衣服样板还是太大，太过宽松使莫玛感到些许的不自在。

    「说起来多隆家也不可能会僱用只有十岁的孩子，理所当然不会有莫玛能穿的尺寸，不想把自己的衣服弄脏的话，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好啦。」

    将长发盘到头上，再绑起三角巾，这是母女俩平时工作习惯的装扮。

    「莫玛小姐今年十岁吗……」

    席尼若有所思地说道。

    「怎么了吗？」

    「没事，那么这里就交给两位了。」

    将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高度，席尼向两人稍稍鞠躬后，便转身离开了。

    「走吧。」

    莫玛点了点头，母女俩开始今日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