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老K站定在她跟前,道:李小姐知不知道自己并不好笑? 李欢欢收敛了步子,点点头,正色道:知道啊。而且像个白痴。 老K有些意外。 不过这就是层次,对吗?李欢欢迎上老K的目光,接着说:不悦,生气,惊讶,鄙夷、不屑、恼怒你看,你并不是块木头。 老K眼里的怒意飙升。 李欢欢笑着下巴一抬,道:层次。 导演,这个人要是还在现场,我一个镜头也不拍。老K指着她,说完转身走开了。 李欢欢耸耸肩,双手插进羽绒服兜里,下唇兜住上唇地朝自己刘海吹了口气有几根头发搭在了她引以为傲的五官之一浓密卷翘的睫毛上刘海飘飘扬扬地飞起,又落下几根,还跌在睫毛上。 睫毛是天生的,随爸爸。李欢欢眨眨眼,不动换。 李欢欢,别搁这儿捣乱了,没事儿干去道具组帮忙收拾道具去。 导演,麻烦你帮我提醒下K哥,照这个进度圣诞节前可完不了活儿。李欢欢故意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 恨不得全剧组的人都听到了。 老K的助理再也忍耐不了了,走到李欢欢跟前,叱道:你也太无礼了。 激怒乙方是我的工作之一,哦,这个,给你老板的,千年老桂的头茬花泡李欢欢把茶杯递过去。 你自己留着喝吧,茶叶是我们前天从香港带过来送给你们经理的普通桂花。 李欢欢很庆幸自己幼儿园就学会了吹口哨,她朝助理吹了声口哨,仰头一气儿将杯子里的水喝完,转身找道具组干活儿去了。 道具组也不客气,免费人工不用白不用,让李欢欢帮忙拧螺丝拆一个旋转架子,里头尽是暗钉。李欢欢觉得那是个好活儿,专心致志地拧,拧得飞快,连手套都不戴。最起码不用想老K那堆烦心事儿了。 辙她已经想了,能不能行地,就看天意了。毕竟,她也不能真那把刀架到他脖子上逼着他拍吧。 六点了,有人过来催她下班。 昨儿那么一闹,全剧组的人都知道6点可以准时收工了。 李欢欢看看右手,五个大水泡,火辣辣地,跑去水龙头底下冲了会儿,边甩手上的水边去现场看老K拍到了哪儿,心底做好了准备实在不行,明天再加一天。 现场很安静,老K正在讲台词,李欢欢怕影响他的情绪,站在暗处,等到那场戏结束了才进去,径直走到导演跟前问进度,导演倒先发话了,问:呃,说了不让你来,怎么又来了。好容易我们消停会儿。 6点了。 哦,这么快?导演抬腕看看表,冲还在镜头里的老K一挥手,道:K,到点了。 再来一遍。 什么? 刚刚这场戏再来一遍。 哦,呃,好!再来一遍。注意了,刚刚这一场,第 李欢欢打了个哈欠。现场灯光足,比道具组暖和,她搁道具组站了一下午,又冷,突然进到温暖的地方,瞌睡排山倒海而来,一场戏怎么也得有个十五二十分钟,够眯一觉的。李欢欢抱了导演旁边那把空椅子,找了个暗处没光的角落,戴上羽绒服的帽子蜷起腿,抱着膝盖打起盹来。 可能真累了,李欢欢竟然做了梦,梦到一群人跑去泡温泉,头顶大大的飞机飞过,她正要举手高喊嘿,灰机,就听见有人先喊了,嘿,还睡呢,关灯了。 李欢欢陡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眼睛没睁开,脚先着地站了起来,摸摸嘴巴,没有口水,镇定地往前走,等视力恢复,现场已经一个人没有了。李欢欢心下着慌,匆匆往里走,迎面碰上穿着黑色长羽绒服的老K从里头出来,一脑袋浆糊愣着不知道说啥,老K倒先开了口,躲着偷懒,嗯?说完绕开她走了出去,李欢欢看着那件拖长及地的羽绒服,心里想:难怪早上怎么抱也抱不住。 老K助理从她身边经过,依旧穿她早上那一身,接着是翻译,拍了她肩膀一下,说:满意了吧,全拍完了。你可以交差了。 啊? 李欢欢赶紧掏手机,一看,上面起码有二十个未接电话,全是司机小段打来的。 为了防止经理找她,李欢欢去道具组时特意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更夸张的是,已经夜里十二点了! 李欢欢赶紧给小段回电话。 哎哟,姐姐,我以为你被月球人绑架了呢,打电话不接,找又找不着。 我哎,我那个什么 你在哪儿? 剧组啊。 你在剧组?别开玩笑,你一早走了吧? 我走哪儿去!我就在剧组,正跟老K他们在一块儿。 不是吧,你们今儿这么晚? 你在哪儿? 我?我下班了啊,6点一到,我看你也没出来,打电话你又不接,以为你跟别人一起走了,我就自个儿回了。 小段老K他们还在呢,你怎么可以先走? 反正他们又不坐咱们的车。 你 等李欢欢挂了电话走出影棚,老K一行人正准备上车,看到李欢欢,老K问:李小姐怎么走? 哦,我坐公司的小巴回。 是么?我记得你们的司机,昨晚6点也可能是7点,我记不太准确了,过来问我还要不要用车,如果不用他就先回去了。 这个死小段。 哦,是吗?那我坐导演的车回,我跟导演顺路。多谢K哥费心。 你确信里头还有工作人员? 有啊,通常他们都很晚离开。 据我所知,导演今晚请客吃火锅。 一觉竟错过这么多的事。 再见,李小姐。 再见。 老K钻进车里,又是车子一冒烟,走了。 李欢欢还有点浆头奖脑地,不相信影棚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但她也不敢真回去看,半夜三更,影棚里到处影影绰绰,万一藏个坏人她还是小心点为妙。 真冷啊,李欢欢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又裹紧了羽绒服,伸手搓搓失去知觉的耳朵,才完全清醒过来有些事情不太对劲老K竟然穿上了她们给准备的羽绒服!这也算了,这么冷,成年人谁会跟身体置气?可工作到这么晚?还全凭自愿?天知道她睡着的这6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迫不及待地想给导演打个电话,问问八卦,手机刚从口袋里掏出来就冻关机了。 真冷啊。李欢欢吸吸鼻涕,一股更不对劲的感觉瞬间冲刺进脑海这么冷的天,她是怎么做到蜷缩在一张椅子上,雷打不动地睡了6个小时? 醒来还活蹦乱跳,一点儿鼻塞头疼的迹象都没有。 这身体好得都有点儿让人羞愧了。 一辆车子的远射灯如网一般将她罩进光柱里。 李欢欢遮住眼睛往后退一点,以为哪个司机走错路了,没想到,车子竟朝她驶了过来。 天无绝人之路啊,有人回片场了,李欢欢使劲儿挥挥手。 车灯熄灭,竟又是老K的声音,道:嘿,李小姐,不如你跟我们的车一起走吧。按照我昨天的经验,这个时间点,你在这儿站两个小时也不见得能等到车。 原来是回来看她的笑话。 真是小肚鸡肠啊。 哦,谢谢。小段正来接我。 程辉,你看,你白担心了。老K喊翻译的名字,又接着道:不过,李小姐,你要当心,小段开车,发动机随时可能坏在路上。 好啦,K,你都工作16个小时了,不嫌累么?翻译从副驾上下来,冲李欢欢喊:妹妹上车吧,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儿不安全。我们捎你一段。 李欢欢确实冻得不行了,临上车,问:奔驰的发动机应该不会说坏就坏吧? 这谁说得好,得问老K。翻译压抑着笑声,答。 那麻烦尽量坏在便利店附近。 司机胖,坐在副驾,后座原本是老K和助理,现在多了李欢欢,需要有一人坐中间,李欢欢原本要绕到助理那边,可老K已经把他身边的门推开了,不得已,李欢欢挤进老K旁边的位置,车门关上,车里温暖的暖气让她瞬间打了个大喷嚏。 对不起啊啾 又是一个。 李欢欢赶紧捂住口鼻。 啊啾 还来。 啊啾 李欢欢想用羽绒服闷死自己算了。 一连打了6个喷嚏后,李欢欢主动要求下车,算了,别传染你们了。 老K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口罩,道:找间便利店放你下来。 谢谢。 车子一直往前驶。 老K拍拍折叠在膝盖上的羽绒服,道:我第一次穿这种,很暖和。 嗯,北京冬天级别。 李欢欢注意到后座的水杯架上,还放着她中午搁进去的那杯咖啡,老K没喝。 后来车里一直安静,老K闭目养神,李欢欢全神贯注瞅着窗外的便利店出现,好几次她想喊停,可是车子一滑,就过去了,倒是天空零零散散地开始飘东西,一开始,李欢欢以为是大风刮下的树叶,没太理会,直到又经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看到一个戴帽子的女孩子指着天空又蹦又跳,李欢欢心底咯噔一下清醒了下雪了。 没太多想,她打开车窗,胳膊肘拐拐老K,下雪了! 雪花伴随着大风吹进车厢,接着是老K的喷嚏声。 李欢欢赶紧关上窗户,她忘了老K已经脱掉了羽绒服。 你的喷嚏传染性够强的呀。老K声音嘶哑,显然刚刚睡着了,探头问:下雪了?哪儿? 真的,真的,真的下雪了。老板你看,窗玻璃上,六角的。此时助理也把窗户打开了,老K赶紧用羽绒服盖住自己,相处两天,李欢欢头一次见助理露出公事公办以外的情绪。 可怜的南方人。 雪渐渐大了,一团团,密密匝匝地往下落。司机放缓了车速,雪花如精灵般冲车身而来,倏忽一下,又掠过而去,四周的一切模糊而遥远,只有车里的一切是真实的,漫天飞雪中,他们像要驶向无尽的未来。 老K到底没将李欢欢放在便利店,到酒店临下车,他拍着司机的肩膀嘱咐他将李欢欢送到家,又跟翻译说:程辉你跟一趟吧,万一司机不识路。 然后才对李欢欢说:让小段明天一早8点准时到酒店,下雪天坐大车是不是更过瘾?注意,他的发动机可不能再坏了。 李欢欢想说环卫局当晚就会组织人力将马路上的雪铲干净,但没说出口,只是笑着说:我会让他带上雪铲到郊区片场堆个大大的雪人。 听起来我的工作按时完成了。 李欢欢又开始祷告,东、西方诸佛神求了个遍,这次是为自己,千万别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