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赵氏孤儿(四)
“唉,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你们呐,一个个的,怎么就不明白呢?尹天,昨天我怎么跟你说的,眼泪,眼泪啊!” 齐羽拿着剧本站在讲台上对台下的众人发号施令,顾渊则拿着台数码相机坐在空教室后排仅存的桌椅上晒太阳。今天依旧没有他的戏份,但毫无意外地还是被这个混世魔王抓了过来。理由是“看了思思昨天拍的照片觉得非常不错所以我们也来拍一些留作纪念吧。”她昨天晚上还特意回了一趟家,拿了相机过来。 由于没有戏份却又必须在场,顾渊理所当然地变成了担任摄影师的人选。 “反正你也没事干,不如就拍拍照,写写排练日志什么的,正好也作为练笔的素材咯,你看你看,我对你多好啊,处处都为你考虑。” 昨天晚自习下课的时候齐羽如是说道,换来的却只有顾渊的白眼。 既然你也知道我没事干,为什么不让我干脆出去踢球或者和池妤绕着学校压马路呢? “喂,你可不许刻意丑化我啊,如果被我发现在你的笔下和手下,我变成了一个混世女魔头的形象,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顾渊到现在都觉得,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过话说回来,能有一些照片留下来当作回忆的餐点,的确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想到这里,顾渊举起了数码相机。 这个相机是齐羽的,去年艺术节的时候见她拿过来过。顾渊随手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时候的几张照片,一张是她从文学社的里面,往外拍向门口的柳卿思。穿着黑色巫女服的柳卿思坐在摆满了明信片和彩墨的木桌后面,一脸慌乱地看着前方如狼似虎的男性人潮。照片顶上的那块还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那是Joey。 另一张是从文学社的窗户朝操场边的祈愿树下拍过去的,树下人来人往,天空中飘着点点白雪,顾渊一眼就看到了画面中的自己,和池妤并肩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两人的头发上、衣服上沾着片片银白,上半身沉浸在树的阴影里,却笑得灿烂得不得了,脸上泛着如同瓷器般的光,好看得很。 还有一张是冯子秋的单人特写,戴着白色棒球帽身姿挺拔的少年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操场边的铁丝网上,抬头仰望着灰白色的飘着雪的天空,小猫Joey安静地端坐在窗台上占据了画面的左侧,完美地将相片按照黄金分割比例一分为二。尽管齐羽不在画面上,但顾渊仿佛能够看到拿着相机的她嘴角微微勾起的笑。 顾渊会心一笑,伸手去按侧边键,往后又翻了一页。 场景来到了操场,落满了雪的草坪看上去就像是涂满了冰淇淋的蛋糕一样,滑滑的、冷冷的。这个时候的天色看上去已经有些晚了,操场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林荫大道上走着三三两两的人,另一头是灯火昏黄的宿舍楼,和食堂前雪化开的一地水迹。 画面的中央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一张单纯的风景照。 顾渊先是切了过去,被齐羽自拍的大头贴吓了一跳后,本想继续往下翻,想了想,又翻了回去。 好像漏掉了什么东西。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终于在照片的角落里,也就是操场北边落满了雪的香樟树下,看到了两个坐在石凳上的身影。 像素不够,即使把尺寸放到最大也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马赛克。 但那两件衣服的样式他是记得的,这对拥有完全记忆能力的顾渊来说不是难事。 是姜紫枫和江云。 两个人分别坐在石凳的两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镜头和他们之间,隔了一大片白茫茫的雪。 “看什么呢?” 顾渊看得心里一片苍茫,正出神,忽然耳畔传来了池妤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手一哆嗦相机多罗罗地在空中转了两圈,好在脖子上挂着安全绳。 “你怎么来了?” “我们就在楼下排练啊,刚刚结束,所以就来找你啦。” 顾渊扭头看向另一侧的窗外,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偌大的落地窗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白色灯光下的教室和其中或坐或立的他们,在镜中若隐若现,就像是一幕画面微微颤动的电影一样。 “你在做什么呀?” “记录时间。” 顾渊说着举起了相机,关掉了闪光灯,把光圈调到最大,对准了窗户,按下了快门。 画面中有一个坐在桌子上的男生,手中捧着一个黑色的相机,挡住了半张脸,男生的身旁有一个双手托腮倚在窗台上的女孩,微笑的侧颜与窗外夜幕下隔壁楼的灯火重叠在一起,仿佛有星星在她眸子里闪耀。 齐羽左手叉腰,右手拿着卷成筒的剧本,微噘着嘴斜着眼看着落地窗里反射的镜头。而在她的身边,班长大人孙乾像个怒目金刚一样在练习大反派凶恶的表情,尹天正在试图对着会摇头的电动娃娃挤出眼泪,冯子秋倚在讲台上看着剧本皱着眉在沉思…… 空荡荡的教室里那大理石地面在照片里变得近乎透明,使得他们仿佛站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身前身后是远处市区的万家灯火。 十一月是江南这边气温骤降的月份,但顾渊却感觉自己的手里仿佛捧着一团温暖的火。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顾渊用过不下十部相机拍了成千上万张照片,拍过江陵城的十里花灯,也拍过青天白日下青藏高原的万年积雪,然而,不管是浮华的夜景还是壮阔的自然风光,却都不及此时此刻的这一寸。 无论是构图还是曝光,这张照片都烂得一塌糊涂,但却莫名地惹人欢喜。 这是顾渊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没有之一。 “真是幸福啊~” 站在楼下的花园里,陈歌看着自己的学生露出了微笑,棕色的风衣衣摆在浅浅的暮色里随风摇摆,手中咖啡的芳香也随之飘散开来,在空中氤氲出微微的苦味。 “真想把他们拍下来。” “那就拍啊,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摄影吗?我还记得你说过,什么……捕捉人最美好的瞬间是摄影师的天职……之类的。” 司君墨说着走到了陈歌旁边,他穿了一件深色的格子衬衫,修长的手指夹着那本撕了很多次的便利本和一支签字笔,袖子下能够看到一块亮银色的机械表,和一条若隐若现的伤疤,一直延伸到深处的阴影里。 “都多少年不碰相机了,我们那个时候的相机和现在的完全是两回事,就像是冷兵器和核武器的区别,你总不能让一个赶马车的家伙去开火箭吧?”陈歌笑着摇了摇头,“你想想,一个做甜品的,如果突然让你去米其林餐厅当大厨,肯定也会手忙脚乱地把一切搞砸的吧?” “那可不一定,做甜品和做菜在本质上是一样的,美味的秘诀在于用心而不是所谓的秘方。”司君墨回应道,“同样的,摄影最重要的是一颗能够感受到美好的心灵,只有这样才能抓住瞬间把它们变成永恒的刻印。话说回来,你都多久没有拍过照了?” “不记得了,反正,我已经想不起来按下快门的感觉了。” “有空的时候还是应该试试。”司君墨随手翻着自己的那本备忘录,“我见过你最有活力的时候就是你忽然抓起相机对着人的时候,跟平时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不一样,而且,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好吧,有机会我会试试的。”陈歌喝了一口热咖啡,“好了,闲聊到此为止,该说正事了。我想让你帮我准备点东西。” “还有正事?原来你叫我来不只是为了看你喝咖啡啊?”司君墨打趣道,“说吧,要准备什么?”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一些常见的物件,不过种类比较多,我买起来有点麻烦……” 说着,陈歌又喝了一口咖啡。妙笔大花生的六月,是我们的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