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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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句的筮巫早早地算好了日子,祭礼期间的塍南山应是不会下雨的。 素日里裹着厚厚云层的山顶这会儿也好似被风吹散了气,被太阳照淡了云。 秋高气爽的天幕下时不时传来几声鸦鸣雁啼,甚是恬静。 但这似乎和正在山里东奔西窜的妺伍毫无干系。 她自然是谁的话都不会听,不管是人说的,还是不人不妖的东西说的,只要是劝她再回那条狗身边,全都当他妈的在放屁。 妺伍庆幸着她仍旧保留人类的习惯,不用学习就会沿着那些被踩过好多次才形成小山路来跑。 她沿着下坡一路狂奔,虽然她辨不清什么东南西北,但只要坡是朝下的,每跑一步便矮一步在她眼里就是在走对的路。 妺伍确信那条会说人话的蛇在追她。 似乎是因为它爬不快又追不上,还叫来了一群叽叽喳喳的鸟,一路跟着她飞,时不时朝她俯冲而来,以撞脸的鲁莽方式来阻拦她下山。 眼前所见的山路在逐渐变得宽敞。 妺伍甚至听见了清晰的击鼓声,敲钟声,唱和声,嘶鸣声,踏踢声,很是嘈杂。 还能闻到一些古怪的香味。 妺伍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就像是某种散发异香的树被点燃了,还在上面架了一块肉排来熏烤,似是出门野餐才会用的法子,因为并不知道随便找来的枯树枝是什么品种,能点燃生火就不错了,但烤出来还蒙了一层灰的肉似乎会因此而有一股不敢尝试的怪味。 原来已经快要跑到她在山顶处看到的那座庙宇了。 估计再往下跑个几里路就到了。 只是刚刚横了心想要逃的妺伍这才注意到,她身边那些一直会喳喳而叫的鸟突然静了声,也没再听到那条青蛇连连叫她“夫人”的声音。 她停下了脚步。 疑惑地朝自己身后看去。 只见草丛里一片寂静。 风不吹草不动,似乎什么都没有。 再仰头朝那树上看。 掉光了叶子的树上也没了鸟,太阳都快落山了,光是黄朦朦的。 这种本来吵吵闹闹的氛围忽地没了一点声音,叫妺伍莫名地有些害怕。 她不敢再往下走了。 却也不会原路返回,只是折中地选择从无法避身的小路上离开,暂时躲在比她身体还要高的灌木丛里。 屏息慎听,耳朵竖得高高的,胡子也在挑动着,不想错过丝毫不易察觉的动静。 的确有什么东西朝她这边过来了。 一步一停,似是非常谨慎。 远处的吵闹还有焚烧出来的怪味让妺伍闻不出也听不清是什么动物。 但她的小胡子让她感受到了草堆里风向的变化。 几乎是依靠野兽的本能,从地上弹腿一跳,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用眼睛的余光一瞟,才发现是一支羽箭,正深深刺入了她刚才伏身的灌木丛里。 这时妺伍忽然听得小小怯怯的说话声,甚是急切: “夫人,玉兰夫人……” “快些,快些往这边来——” 是那条蛇。 妺伍迟疑了片刻。 正处于生死关头,她这并不太熟练的踯躅犹豫自是给了对方机会。 毕竟那条狗从没有让她经历过什么性命攸关的事。 除了不让她走,它能给的其实都给了。 又是一支羽箭出弓,好在妺伍再次跳着躲了过去。 可射箭的那人似是在短时间里摸清了她闪躲的诀窍,在妺伍起跳的片刻,另一支出其不意的箭从不同的方向朝她射来。 直接射透了她的脖颈。 捅穿了她的下巴。 其力道之大,让整个头都被穿在箭上的妺伍顺着出弓的射向,和那支羽箭一同被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是一个非常熟练的猎人。 迅捷如电,避之不及。 且就是在要她的命。 好在蒙头转向的妺伍终于明白自己是要死了。 头吊在箭的头柄处,脖颈处膨涌而出的热血染红了她的一身雪白的毛发。 身体在风里像是没了温度一般,晃晃悠悠。 血正顺着她那毛茸茸的尾巴,一滴一滴地洒在地面的枯叶上。 褪黄掺艳红。 好看是好看的,她自己也看见了。 这种程度的伤势似乎不是很疼。 可能并没有什么用处的痛觉都赶不及也追不上她这奔去黄泉的死路。 只是那条蛇真的太吵了。 她最后能睁眼的几秒里听见的全是他慌慌张张又结结巴巴的哭声。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我……我都说了不要下山了……” “夫人……没了,夫人没了啊……” “大王,大王要是回来了,这……这如何是好?要怎么交代啊……” 死了。 也挺好的。 就是好像死得有点惨。 被这样抓到了,应该是要被剥皮的吧? 或许只有她自己把自己当过人。 这世上的其它所有物事都只把她当成一只狐狸而已。 …… 黄泉冥府,逝者轮回之地。 长夜的黑涂抹于并不像是天空的远方。 无光无月。 现时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这里的排屋却鳞次栉比,亦如人间繁华吵闹的街道。 但是空空落落,静静寥寥,连人都没有的地处自是没有人住。 却也排成排地点满了灯笼。 红红的微光里浸了黄芯,倒有些像那枯叶里的落血红,并没有什么热闹的氛围,反而瘆人无比。 从远处看去,风吹笼灯,灯影摇晃,似是夜空里的繁星点点,一闪一闪。 如此才能辨出一点点那似是藏在漆黑里的一座寂静的高城,在这红光微灯里仅有着模糊的轮廓,却如遮天蔽日一般盖住了此处的天、地与万物。 任何微弱的声响于这静籁似深夜的地方都是突兀且不合时宜的点缀。 冥府之主喜安静却爱亮光。 每每得了兴致,从他的高城出行,游这什么都没有的街,便如今时今日,鬼煞俱避,连半分影子都不敢漏出来。 只见那隐于黑雾的城门大开。 四只长了宽肚荤体的獠牙小鬼稳稳抬着一顶雕花刻形的肩辇,走一步便顿了一步,小心翼翼。 肩辇上的仙人斜着身,倚着背,没什么神仙该有的正经坐相,随心所欲。 却也喜怒无常。 他那纤长病白的手中正撑着一把没什么饰物的简陋小蓑伞。 不仅漏风,还遮不了并没有下起来的雨。 只不过他这伞撑得低,挡走了他的眉目面容,只有形如他坐姿的长长散发从肩辇的扶手处静静垂下。 照理来说,这青石长街应是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应该有才对。 抬辇的小鬼们早就习惯走一步要看十步。 稍有心意不合,它们就连畜生都变不成,本就死了还要再死绝一回。 可它们远远瞧见了路上有什么东西—— 是一只脖子上插了一支羽箭的小狐狸,正扭曲地又没眼色地躺在这位大仙要游耍而过的石板路上。 犯了难。 这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