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还施，以彼之道

    狼烟示警，是为边塞有事。

    而渭州城紧跟着又遭到四大寇的洗劫。

    因为这两件事，各大豪族前来赴宴的，都想尽快回去。

    不过，现在外边究竟是什么情形，谁也不清楚，所以就连他们的身边人，也苦劝自家老祖或者掌门人不要贸然离开。

    直到两天之后，他们才陆续得到消息，马匪之患已被剿灭。

    在城外乱尸中，找到了白蛇、张扬和司徒刑的尸体，而秦州总管也到了渭州，还带来了李播兴的人头，向唐治负荆请罪。

    唐治倒没有严惩他，如今正在用人之际，只要他不是为人收买，刻意出卖自己，那就可用。

    秦州总管能及时赶到，看他满是血丝的眼睛，就是一路几乎就没休息过，唐治也就高抬贵手了。

    至于说在他辖下五个巡检司，三个被人收买的事，低级官吏尤其是陇右籍的地方官吏中，这种事情多的很，他在江南时，要不是直接收服通判王贤，又以迅雷之势将法曹官员来了个大换血，通风报讯儿的事也少不了。

    那还是江南呢，陇右可是天高皇帝远的所在。

    所以，唐治只是摘了秦州总管的官帽，前边给他加了个“权知”，又重新把帽子给他带上了，吩咐他办理两件事，便打发他回驻地去了。

    唐治要求的两件事，一是抓捕卢家上下。

    卢家现在居住于天水一带，正在秦州总管的防区。

    唐治也料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尤其是卢雨婷迄今下落不明，所以卢家将要被他问责的事，很可能瞒不住，卢家一定会有所反应。

    不过，秦州总管早一刻行动，多少总能抓到一些人，尤其是卢家所掌握的财富，有大量的土地和店铺，这是带不走的，越快动手，收获越多。

    另外一件事，就是让秦州总管做好辖内坚壁清野的事情。

    陇右地广人稀，城池是一个个独立的点，洛昂达纵横陇右，又全是骑兵，哪儿都可能去，追是追不上的，堵也无从堵起，利用寒冬，坚壁清野是最好的对策。

    秦州总管只是从秦州总管变成了代理秦州总管，一旦表现出色，就能官复原职。

    唐节度这分明是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秦州总管感激涕零，连口热水都没空儿喝，从唐治那出来，便立即返回秦州去了。

    唐治这边，也陆续收到了更多的消息。

    许多消息都是支离破碎的，但是拼凑到一起，便让唐治对整个陇右的局势，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在这个过程中，内记室里那些莺莺燕燕还真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些女儿家，没有一个仗着她们是杨家的姑娘，又或者是年轻貌美，便撒娇弄痴，搔首造作。

    她们在唐治身边时，进退行事，法度森严一如军法。而且各种公务处理，她们绝对靠谱，一群姑娘充作僚属，分担繁杂，各司其职，各种纠结缠绕纷纭繁剧的内政事务，被她们打理的井井有条。

    各种消息送到唐治这里，经她们分门别类、登记簿注、誉录备查、摘要备忘、哪些文牍需要过目圈阅、哪些文牍需要审核比对、哪些文牍需要裁决批示、哪些文牍需要照准签发等等，简直不要处理的更有效率。

    这还只是一群女子啊！

    是杨家在培养重点上，更侧重于持家理财的一群女子，可以想见杨家的男丁，又该是何等的出色。

    这就是世家的底蕴！

    即便失去了晋升的特权，凭着真本事，他们也能比寒门甚至庶族更有机会出头的原因。

    唐治没有急着返回金城，此时如果乱了方寸，着急返回金城，那么在路上的两三天功夫，就将有大量消息失联，他相信徐伯夷，也相信张一帆、顾一舟他们能够做出正确的应对。

    同时，他也相信金城太守和四镇将，即便进攻不足，守成之力也还是有的，只要他们能稳住阵脚，洛昂达就无机可乘。

    果然，很快，金城那边的消息就传了来。

    洛昂达利用镇西军龟缩不出，放任他们穿行而过的机会，直扑金城。

    但金城这边已然有备，四镇兵马尽皆入城，金城太守还勒令左近乡镇百姓全部进城，待洛昂达大军一到，在金城之下，狠狠地碰了一颗硬钉子。

    洛昂达攻城两日，损失惨重，金城岿然不动。

    就连洛昂达用爬犁一路拖曳而来的几具石炮，本来是七具，路上散架了两具，还有一具颠出了故障，一时来不及修复。

    便用仅剩的四具石炮，对着一处城头发起猛烈的轰击，最后四具石炮被城上的石炮摧毁时，也只砸塌了一道口子。

    结果，第二天一早擂鼓出兵，打算利用这道豁口破开金城防御时，便已愕然发现，那段残破的城墙，竟然被垫一层稻草泼一层井水，一夜功夫冻得结结实实。

    洛昂达当时就崩溃了。

    他闯来陇右，图的是劫掠回去，每一个战士，也不可能携带太多的食物，在这城下耗了两天，周围村寨又找不到补给，攻城又不见希望，已经不敢耗下去了。

    洛昂达匆匆召集一众东岱，决定放弃金城这块难啃的骨头，沿康狼山一路向东，劫掠其他城市。

    而趁着他攻打金城的这两天功夫，唐治八百里快马送出的消息已经一城城地传递出去，各地已经连夜开始了坚壁清理……

    金城之围一解，徐伯夷马上派人给唐治送信，在洛昂达攻城时，城中守军已经摸清了洛昂达的兵力多寡，这些消息连同守城的细节，全都送来了渭州。

    ……

    深夜，今夜大雪，廊下的灯光里，就能看见茫茫雪花，袅袅而落，不消片刻，便将院中路径藏于一片雪白之下。

    雪落无声。

    雪下时，温度不算太冷，内记室的杨家众女都坐在厅上，窃窃私语着。

    内记室，是节度才专设的一个特殊衙门。

    由于节度使权责太大，俨然一个小王国，所以于朝廷允设的职位之外，会有一个相当于秘书处的机构。

    而这个机构，通常都是由一群熟读诗书，能够帮助节度使处理政务的女子组成，所以称为内记室。

    杨家老太爷也是知道唐治既然是节度使，便有权设立这样的机构，才想到让杨家女入节度使府为女官的主意。

    经过这些天来的磨合，她们已经渐渐进入角色了。

    今天的事务不及前几日繁忙，唐治一连忙碌多日，今日才有了空闲，有心情却沐浴一番，一众女史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便聚在这里闲聊了。

    忽然一阵靴声橐橐，由远而近。

    仅听那脚步声，已经熟悉了唐治的众女史便知道，是他来了，于是纷纷站了起来。

    门口光影一暗，唐治走了进来，头扎一顶幞头巾子，身穿一袭石青色的夹绒长袍，革带束腰，目秀神清，浴后的容颜泛着健康的红润，潇洒自若地走了进来。

    “见过陇帅。”

    众女子莺声沥沥，唐治随意地点点头：“都坐吧，别那么多规矩。”

    唐治在上首坐了，杨雪迎马上把地上摆着的狮形熏炉挪到了唐治脚边：“陇帅刚刚沐浴，可别着了风寒。”

    正要坐下的杨葭月看看九姑，依依不舍地把自己手中握着的鸭形手炉也递了过去：“陇帅，你暖暖手呗。”

    唐治摆手笑道：“你用吧，女儿家体寒，不比我抗冻。”

    杨葭月马上欢喜地缩回手，将暖炉笼在袖中。

    唐治呷了口温茶，说道：“今晚公文不多吧？大家可以早些回去歇了，这几日，辛苦大家了。”

    穿一件对襟窄袖衫，系了一条多褶裙，周身一种清新雅致韵味的杨淑影轻松地道：“是，今晚没有急需处理的公函，不过，陇帅吩咐我们调查的数据，已经出来了。”

    唐治感兴趣地放下了茶盏，道：“哦，快说说看。”

    杨疏影都不用再翻纸簿，便侃侃而谈道：“吐蕃有五茹，六十一东岱，号称有千万人口，百万大军……”

    杨欣恬穿着件翻领窄袖的灰鼠短袄，腰上系了革带，近似一件胡服，使得本来俏媚的容颜多了两分英武之气。

    听杨疏影这话辞，杨欣恬不禁翻了个白眼儿，不耐烦地道：“五姐，号称的事儿就不要说了，说点实在的吧。”

    杨疏影瞪了她一眼，嗔道：“总要叫陇帅晓得底细嘛，不然改天听到吐蕃有百万大军，还不大吃一惊？”

    杨疏影说完，才又转向唐治，道：“但是据我仔细推算，本茹应该有十四万军士，七十五万人口。

    约茹应该有十万军士，七十万人口。伍茹、茹拉和叶茹跟约茹差不多，应该都是十万军士，七十万左右的人口。所以，吐蕃全境，一共应该有五十五万左右的军士，四百万人口。”

    唐治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缓缓地道：“徐伯夷送来消息，攻打金城的兵马，约有一万一千人，所以，叶茹留守本部的军士，还有约九万人？”

    杨紫陌笑道：“可是，十多年前，吐蕃王亲率大军侵我陇右，所领，也不过十万人。”

    众人之中，数她穿的最为单薄，一件藕荷色的襦衫，系一条百褶凤尾裙，领口微露细巧花枝纹样的抹胸。

    众女之中，也数这个少女生得最是丰腴一些，如同一颗秋日的葡萄，饱满、丰润、水灵。

    唐治道：“你的意思是？”

    杨紫陌道：“吐蕃在人口上，多报了一倍不止，在可战之士的数量上，也夸张了许多。他们是把十四岁以上的所有男子，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所有女子，俱都算了进去。

    可是，虽然他们骑得了马，也拉得开弓，真的都能算作战士么？”

    唐治眯起眼睛，缓缓道：“告诉我，你推算出来的叶茹实际兵力如何？”

    杨紫陌站起身来，转身走向一张几案，那条柔软贴身的百褶凤尾裙，衬得她的步姿分外袅娜，透着些俏巧的妖娆。

    “这是奴家匡算出来的数据，陇帅请看。”

    杨紫陌持着一张满是数字的纸，款款走到唐治面前，递了过去。

    唐治接在手上，仔细看去。

    待他安静地看罢，喃喃道：“也就是说，叶茹的军士，去掉女子，也就是近半，四到五万。其中力弱的少年、动作迟缓的老人、残疾体弱的成人，又要占去近两成，那就剩下……”

    杨紫陌接口道：“四万！洛昂达带走了一万，还剩下三万。叶茹有十三个东岱，有的东岱军士多些，有些东岱军士少些，平均下来的话，每个东岱，还有可战之士两千三百人。”

    脸若朝霞的杨雨欣性情比较害羞，一直不大说话，这时却忍不住接了一句：“七姐，一般本茹、本岱的军士都会比分出去的部落更多。所以，叶茹各岱的可战之士，应该就在两千人上下。”

    杨紫陌点点头：“大抵如此了。”

    唐治的眼睛渐渐亮了：“哈哈，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得诸位女史，如鱼得水耳。”

    众少女被唐治一夸，都有些害羞了。

    杨葭月捧着手炉，却把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突然道：“陇帅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叶茹各东岱的战士多寡呢？

    咱们只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杀进了陇右不就成啦？难不成……陇帅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效仿洛昂达，杀进叶茹去？”

    此言一出，众女子花容失色。

    杨紫陌道：“臭丫头，胡说八道什么，陇帅身份何等贵重，安能冒此惊险。”

    杨雪迎也叱道：“简直是一派胡言。陇帅岂能轻身涉险？”

    杨葭月不服气地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咱们陇右，军士加上团练民壮，也超十万了，洛昂达不过一万人马，还不是来了？我们怎么就不敢去？”

    众女还要责斥杨葭月的异想天开，唐治已然笑道：“本帅当然不会去，我问这些，只是要知己知彼。

    不去，倒不是因为本帅怕了他什么，而是因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洛昂达穷得叮当响，自然可以铤而走险，我们却大可不必与他搏命。”

    众女子听了，这才松了口气，纷纷称赞唐治英明。

    唐治笑道：“好了，今日无事，诸位正好回去休息一下，明日我便启程返回金城，待驱逐了洛昂达，你们再来金城，充作本帅内记室好了。”

    众女子得了唐治亲口确认，可以以女子之身为官了，欢喜不禁，连忙起身施礼，一一告退。

    唐治坐在那儿，含笑目送她们退去，待得室中一空，唐治的目光却渐渐凝重起来。

    他往砚中倒了点水，一点点地研磨着，然后提起笔来，饱了饱墨，扯过一道公函的封皮，运笔写道：“使持节大都督关陇诸州中外军事楼公钧启……”月关的莫若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