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兵进西华

    红娘子沉吟了片刻，缓缓摇头说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大乾救民军，是为了万世太平而来，是为了解救天下受苦受难的大众而来，是要打造地上天国而来，伪明残暴不仁，欺压良善，致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生不如死，你们想要买太平，就要拿陈州城来换。”

    “我们要的不是钱，我们要的是天下生灵的性命！”

    听闻大帐内红娘子所言，顷刻间一片寂静。

    半响之后，高玉亮长叹了一声，无奈告辞，走时还丢下一句：“红娘子，高某如何也没有想到，你真变了……”

    高玉亮走了，帐中还鸦雀无声，众人都还没适应这变化。

    绿姑皱眉，红娘子骤然改了心意，她觉得还是因为顾忌高玉亮和她的关系，所以决然作此姿态。

    瞧着绿姑和诸将的表情，红娘子沉声道：“之前下令停攻，是红娘子妇人之心作祟，让你们心中有怨，让将士鲜血白流，是红娘子我的错！”

    这话绿姑李承先等人可担待不起，赶紧起身行礼，连道不敢。

    “红娘子虽然是第一次为大乾领兵，但红娘子就肯定会将队伍带好，不辜负将士们的信赖！大王交代三桩事，第一桩就是全军，红娘子一介妇人，之前并没想透。现在细细再想，领军打仗，就不能顾一时之仁，而该顾一世之仁。”

    “绿姑妹妹之前提醒得对，夺下陈州，我们就能稳固防线，在河南稳稳站住脚跟。他日明军来攻，将士的死伤也要少很多。若是没了陈州，不仅抗敌要多流血，他日再打回来，又不知要牺牲多少将士，让多少民人蒙难！”

    红娘子起身，目光决然。

    “仗已经打到这般地步，不干净收尾，之前的血全都白流。传令！告之敌军，今天是劝降最后一天，明日清晨前还没消息，就把这陈州夷为平地！”

    众将抱拳，齐声应诺。

    绿姑又是感慨又是遗憾。

    感慨的是，红娘子果然是奇女子，识大体，心志果决。

    遗憾的是，有这一番历练，红娘子已经显露出统兵大将的风范，可她终究是女子，大乾虽然风气开放，不歧视女性，但是强悍的男子将领多如牛毛，怕最终结果不论是李岩，还是楚行，都不太愿意让红娘子带兵。

    而且她的身份也过于复杂，一直带兵对于大乾的稳定来说，也是个问题。

    所以绿姑觉得，红娘子领军驰骋疆场的风采，以后是再也难见了。

    直到第二天凌晨，陈州被围军民依旧没有投降的迹象，红娘子咬牙做好了背上屠城名声的心理准备，就要下令开炮。

    这时她有些后悔，昨日该把高玉亮扣下来，终究是救命之恩，怎么也该护得他周全。等会打起来，枪炮可是无眼。

    担忧归担忧，军令却不是儿戏，红娘子暗道这辈子终究欠了高玉亮，下辈子……下辈子也不能还他，就只能让自己丈夫担待下了，反正李岩这家伙命大。

    手臂刚刚挥起，部下却急急来报，高玉亮带着几个家丁冲了出来，一身血迹斑斑，神色也惶急无比。

    “昨日小民传回消息，城里人一直争到半夜。陈州商民已是要降了，可陈州的官员依然不愿意投降，杀了几个主降的将佐士绅，逼着商民跟他们玉石共焚。”

    众人听得又惊又喜，形势果然要靠逼压才有转变，现在城中人心离乱，看来已是没了战意。

    红娘子却在蹙眉，她熟悉高玉亮，见他这般神色，知道事情还不止如此。

    “知州和参将把城里的妇孺押到知州署衙，发话说一旦大势去矣，就要让这些妇孺尽数殉城！以此逼迫军民继续顽抗。现在城中人心溃乱，却又被上官压着，苦不堪言！有义士助小民逃了出来，求天兵万勿开炮！”

    高玉亮泪眼婆娑，说着说着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此时他已经完全将红娘子当作一军统帅来看了，而希望就在这位统帅身上。

    “城中妇孺，连带小民未过门之妻，还有她家中母祖，一并被押在知州署衙，不知要遭什么罪。除了那知州和参将的心腹，其他官兵都已有降心。还望天兵伸手，救救她们！”

    高玉亮这番话出口，红娘子心口一下揪紧了，高玉亮的未婚妻？

    “备马！我去劝降！”

    红娘子未及细想，下意识地就招呼道，她要亲自出马劝降。

    大帐顿时大乱，如炸了马蜂窝一般，李承先、程副业等人都冲到红娘子身前，想要拦住她。

    开什么玩笑？

    这可不是说书人嘴里主帅还要上阵厮杀的战场。

    枪炮无眼，阵前百步都是死地，红娘子既是一路统帅，更是白莲教的圣女，跑到阵前去劝降，出点什么岔子，剥了他们的皮都赎不了罪。

    “你们……是要造反么？”

    红娘子柳眉高挑，李承先程副业等人顿时都缩起脖子，背上一凉，先不说这责问，这表情他们可是再熟悉不过。

    在大军训练的时候，但凡他们动作不对，态度懈怠，红娘子就是这般挑眉，然后鞭子就抽到了背上。

    先前大家对于红娘子担任一军主帅，还是有些担忧的。

    但是在整合队伍的过程中，大家逐渐认可了红娘子的实力，就是因为红娘子真的是女中豪杰，颇有威严。

    “没听见吗？眼下形势紧急，只要我出面，陈州就能到手，那些妇孺就能活命。我意已决，谁敢再拦，别怪我手下无情！”

    红娘子沉声训斥着，心中却还有话没说完，在公，数千妇孺拘押一处，不知会遭何等苦难，在私，自己欠高玉亮的，眼下正是还债的时候，公私两顾，她绝不愿退缩。

    李承先和程副业等人都急得不行，却不敢当面顶撞红娘子。

    这位铁娘子的威势太重，已经在他们这帮人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下意识的瞅瞅左右，这才发现能够阻拦红娘子的人都不在场，绿姑去城东布置白莲教教众的进攻任务，罗虎一早接到了扬州府的文报，此时正在后方处理公文。

    “那怎么也得顶盔着甲吧！”

    “先准备一番如何？”

    李承先等人想尽办法拖时间，红娘子雷厉风行，三两下套好了她的甲胄，跨上战马就走，逼得李承先等人一面匆匆着甲跟上，一面让部下飞报绿姑和罗虎，指望他们能尽快赶上，将红娘子拦住。

    “红娘子……没有变，还是这般急公好义……”

    眼见红娘子甲胄明亮，飒爽威武，高玉亮心中另有一番感慨，更生起浓浓的自惭形秽之感，能配得红娘子这般奇女子，不知该是何般的英雄人物。

    红娘子和李承先等人策马前行，不断有侍卫赶来，入城之后，已汇聚为上百骑的大队，将帅旗手也都到位，旌旗招展，声势赫赫。来到城西大道时，已是天光大亮。上千明军民勇正聚在此处，他们还以为是大乾大军是要全力强攻。

    大群骑士驰来，个个蓝衣银甲，映着晨光，晃得明军和民勇都花了眼。

    写着“山东西线总指挥，邢”几字的号旗迎风招展，让明军民勇们都议论纷纷。他们大概知道大乾军的编制，可这山东西线总指挥的头衔却未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官。

    仔细再看分立在这杆大旗左右的将旗，众人立即品出了高低。

    连磐石旅旅长的将旗都比这总指挥的号旗低，俨然是迄今为止，踏足河南的“贼军”里，等级最高的官员。

    大旗近到道口几十步外，旗下大将挥着马鞭，赶开拦在身前的诸人，高声呼道：“当面可有明廷宗室？”

    这声呼喊，让正端枪举弓的明军民勇都是一愣，嗓音清丽脆亮，竟是一位巾帼女将！

    红娘子穿的可不是一般大乾将领的普通战甲，而是由大乾扬州兵工厂精心打造的华丽战甲。

    胸甲带脊，裙叶护腰，左右肩是简纹狻猊首，头盔那种斜檐圆顶盔，盔顶却插着艳丽孔雀长羽。

    马是白马，银甲生辉，甲下蓝衣，外罩大红披风，隐约还能见得盔下是一幅摄人心魄的绝丽容颜，看得明军民勇眼眸迷离，直以为神女下凡。

    接着他们才勉强转动脑子，品味着这一问，明廷宗室？m.zwWX.ORg

    哪里来的明廷宗室？即便是有明廷宗室，一听说山东打成这个样子，早就跑了，谁还跟鲁王、衡王一样坐以待毙，等着被伪乾生擒活捉，要么缴纳罚金，要么住小黑屋。

    “既无明廷宗室，我救民军已经破城，为何还要负隅顽抗，为伪明殉死？”

    红娘子一边喊着，一边催马上前，吓得李承先等人赶紧跟上，同样顶盔着甲，闻讯赶来，但是为时已晚的的义妹绿姑更是策马紧紧贴在红娘子身边，心中就道，姐姐真是比男儿还要英武，当她的义妹，还真是命苦。

    红娘子这一问，明军民勇都无言以对，他们不过是为食禄而战，为自家安危而战。

    这大乾新国，他们了解不多，原本只当对方是官老爷和军将嘴里的“贼匪”。

    可几天对战下来，“贼匪”枪炮犀利，仪容凛然，军纪严明，甚至还收治城民俘兵，很是仁义。

    虽然炮轰民居，却是己方倚民居而守的缘故，跟这大乾一比，自己上面的朝廷，才像是真正的贼匪。

    昨日大乾大军停战劝降，他们松了一口大气，都盼着上面降了，却不想知州老爷和中军参将挟一城民人为质，要继续抵抗到底。

    他们都是随大流的，虽然已有降心，但没上司，没旁人站出来，也只好默默地打下去，即便前方是死路一条。

    “红娘子在此！你等当面的救民军，都归由我节制！劝你等放下刀兵，罢战请降，以我大乾之名立誓，保你等身家性命，保陈州一城安宁！”

    红娘子将自己的花名当作正名，劝抚着这些敌军。

    明军民勇们面面相觑，默然以对，昨夜官老爷将妇孺胁至知州署衙，已经乱了他们的军心，这声许诺喊出，不少人握着火铳刀弓的手已经松了。

    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干脆地丢掉武器。这气氛不仅红娘子体会得到，李承先等将领都有感觉，像是就差临门一脚。

    红娘子先是蹙眉，再是展眉，脚跟轻靠，坐骑一跃而出，竟已进到了道口十多步外，绿姑是吓得赶紧跟上，李承先等人更是魂魄皆散，正要策马，“别动！”的一声低喝拦住了他们。

    劝阻之人是绿姑，他刚刚赶到。正见红娘子单骑临阵，明军民勇像是受惊的雀鸟，竟然下意识地退步，他赶紧拦住了李承先等人。

    若是众人一拥而上，明军民勇会吓破胆子，径直拉弓开枪，而现在……刚刚好。

    十多步的距离，红娘子的面容清晰入目，明军民勇心弦剧震，一面是慑于红娘子这英武飒爽的姿容，另一面，则是震惊于这位巾帼女将，还是如此年轻。

    “你们在担心什么？说出来！”

    红娘子扫视这些兵丁，穿透他们眼里的惊讶和迷乱，她看到的是被某种巨大力量压迫着的佝偻本心。

    “圣女娘娘，我们怕的就是朝廷日后算账，天兵神勇，可终究不是本地人，今日能得陈州，明日也能弃了陈州。”

    一个带着斗笠的卫所兵大胆发话，顿时引起一片应合之声。这心声自然跟新会人一般无二，红娘子和大乾军上下，已是再熟悉不过。

    但要解开这些心结，一直没有什么办法，空洞的许诺，敌不过现实的担忧，所以遇上这种情况，都是直接以力降敌。

    红娘子横眉怒目，她也去过新会，对那种人自然鄙夷。但陈州不是大乾，这里的人更多是受胁迫，对这种人，她更是恨其不争。

    “你们都是苦命人，你们都受朝廷和官府的欺压，我大乾救民军，是为讨伪明朝廷，驱伪明官府而来！可你们阻挡我天兵不说，连周护自家妇孺的勇气都没有？此刻还不知她们正受着什么罪！你们就一点没有想过？”

    明军民勇们目光涣散，心说咱们都是小民，官老爷在上，咱们哪来那么大胆气，敢跟他们作对？

    见着这些人怯懦之心就在脸上飘着，红娘子不屑地摇头：“我不是什么圣女娘娘，我也本是普普通通小女子一个。可我懂得，世有不平，朝廷不平，官府不平，就得自己拔刀去平！你等堂堂七尺男儿，胆气就连小女子都不如么？”

    她沉声叱责道：“陈州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若不弃，我救民军又能弃什么？可现在你们被那伪明贼匪压着，都无一丝争不平之心，你们已经是弃了陈州！就如弃了你们的妇孺一般！”

    这声质问太诛心，众人都偏开视线，不敢跟红娘子那双炽亮凤目相对。

    红娘子不耐地挥手：“不求你们去讨自己的不平，现在我要去救陈州妇孺，你们若还有一丝为人的良心，就弃械退开，别挡我的路！”

    沉寂了片刻，当啷一声，那个最早出声的卫所兵将腰刀丢到了地上，默默地走开了。

    这柄腰刀就像石子投入静潭，涟漪荡开，叮叮当当杂响连绵，火铳、短弓、梭镖如雨点般弃下，聚在道口的上千明军民勇，全体请降。

    “磐石旅，前进！”

    降兵退到了道口两侧，红娘子身前是宽敞大道，她挥手脆声唤着，绿姑李承先等人注视她的背影，目光里满是敬仰和钦佩。

    九月初，陈州攻克，陈州知州和中军参将被部下杀死，数千妇孺从知州署衙里解救出来，当时她们所处之地，已满是柴薪，就差泼油点火。

    “目标，西华！”

    拿下陈州没几天，红娘子葱白玉指一弹，在沙盘上点到下一个目标。

    经过陈州一事，红娘子最大的收获，就是懂得在公私之间权衡，学会寻找两全之策。高玉亮的妻家就在陈州，救了这一家，她也觉补了不少对高玉亮的亏欠。但同时她也拿下了陈州，救了数千妇孺，免去磐石旅后续的死伤，一举三得。

    部下对她亲身涉险很有怨言，她很清楚，如今急着推进到西华一线，也跟这事有关。

    这是为何呢？

    因为这些家伙肯定要打她的小报告！

    对于大乾来说，自己其实相当于一面旗帜！

    一面反抗明廷的旗帜。

    如果大乾国主，还有自己的丈夫，听说自己又像是之前一样像以前那般冒冒失失去出风头，绝对会把鼻子气歪！

    说不定撸了她的官职，招她回扬州府待罪的十二道金牌正在路上呢。

    红娘子很清楚，别看大乾国主平日里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真的发火，别说是他，便是自己的男人，都双腿发软。

    红娘子就是个急起来绝难顾及自己的火爆性子，现在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也没用了，赶紧把战线向前推，说不定还能拖拖时间，消消那大王的火气，反正西华是楚行之前立下的界线，她这一举可不算违规。渤海郡公的明末大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