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山间行

    替孔充堂又说了几段书，看着他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平存少替他掖好被角悄声退了出去。他与孔充堂已经相处了数年，肉眼可见地，孔充堂陷入昏迷已经越来越频繁，一旦他有一日再醒不过来，就是他命丧黄泉的时候。

    想到孔充堂堪称极品的冰灵根资质，平存少不禁深深叹气，实在是可惜。

    平存少不止一次想过，哪怕是最差的杂灵根呢，哪怕只要有一分步入仙途的可能，也比现在这样生生被阻挡在了入口之外要好上许多。

    他也曾不甘心地试着按照孔充堂给他的一部粗浅功法修习试图找到传说之中引气入体的方法，然而却是一无所得。这种低阶玉露丸他听那些能够修炼的孔家少年们说起过，是一种最低阶的能够促进修为的丹药，以孔家的底蕴积累，能够每月给家族中的炼气修士提供两枚。

    而平存少的手中，已经积攒了十八粒这样的丹药，都是孔充堂不知从哪里积攒下来后交给他的。孔充堂现在的身体无法支撑他修炼，也不知家族有没有照常将属于他的那份供给留下。

    平存少盯着手中的玉露丸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地取出一枚拈在指尖轻舔一口，是一种甘甜清凉的异香。即使是修仙界最低级的丹药，对于凡人来说已经能够算是灵丹妙药，纵然不敢说是包治百病，也能够益寿延年。

    将这一粒玉露丸单独放好，平存少看看时间，取来了平日自己平日常用的纸笔，来到了家族的传到堂。

    孔家规模算不上大，但低阶子弟也有数十之数，为了培养后辈，家族安排了每月三次的讲道传法，由高阶的炼气期长辈为后辈答疑解惑。平存少很少错过这每月三次的讲道，用的借口都是替孔充堂记录，初时遭受的白眼也并不算少，鄙夷他巴结一个注定命不久矣的病秧子的人不在少数，但他坚持的日子久了，旁人也就懒得再跟他废话。

    平存少深知自己借着孔充堂这一层关系，得到了多少本不属于他的好处。母亲那里一点单薄的血脉之情，在子孙众多的孔家，简直是微如毫末。

    坐到了讲道堂无人在意的角落，平存少翻看着先前的笔记，心中的无力感一层层蔓延出来。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修仙者之外的凡人生活就如同原世界的古代一般落后闭塞，他不知道在没有修仙的希望的境况下，他会有着什么样的未来。这本小小的笔记簿上已经记载了七八个低阶法术，但对于一个凡人而言，就是毫无用处的废纸。

    这一日的讲道者是一名蓄须的中年男子，平存少看得出他没什么主动传授的心思，果然此人仅仅是让有疑问的弟子提出问题由他解答，没有任何主动。而那些已经成功引气入体的弟子们，提出的问题都是平存少无法理解没有任何实感的东西。

    平存少保持着伏案的姿态，实则已经放空了思绪想着自己随后的路要怎样走。

    即使再怎样不甘心，也终究还是要活下去的。

    一场讲道在晌午的时候结束，平存少如往常一样去饭堂吃午饭，听到周遭一群少年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去山间野猎，气氛热烈而欢快。

    平存少对于他们说的打猎并不感兴趣，以一介孱弱的凡人之身去面对野兽，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而那些已经开始修炼的少年，哪怕只有炼气一层，他们所掌握的火球术威力也已经能够与子弹相类似，只不过速度有所不及。但是随着他们等阶的提高，这一个最简单的法术也已经成为寻常野兽的夺命利器。

    平存少吃完了饭正准备离开，却冷不防被一声断喝止住了步伐。

    “没灵根的凡人小子，你站住！”

    这间饭堂并不是只有修士才能来，但是大多数族人会选择避开这些少年修士的饭点，今日平存少从讲道堂离开后也没有特意躲避，于是就撞了正着。

    平存少回身，发现喝住自己的正是那双灵根的少年，孔充堂的弟弟孔明堂。这少年小他三四岁，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气势不小，此时狠狠瞪着平存少也并不显得落了下风。

    “平存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日往我大哥那里跑是为了什么。拿了我大哥的许多好处，我爹娘他们不在乎，但是难道你不应该回报我大哥一二吗！”

    孔明堂此时已经是炼气四层的修为，在孔家的小辈里出类拔萃，平存少虽然高了他半个头，但也知道这人弹弹手指就能够将自己摁趴下。纵然讨厌孔明堂嚣张的语气，但平存少还是耐下性子停在原地，冷淡回道：“哦？那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孔明堂冷哼一声：“算你还识趣，我们明天要去小黑山打些猎物回来，当做对实战的一次检验。小黑山中生有碧珑珠果，我大哥最爱其榨成的汁水，你随我们一同去采。”

    平存少内心已经不止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对于颐指气使的孔明堂即使内心厌恶也不会表现出来，他只是点头应下，还冲孔明堂要了碧珑珠果的图样以及生长条件。

    接过孔明堂扔过来的一本书册，平存少正打算离去，但孔明堂脸上的忿忿模样仍然没有褪去，可是平存少言语行动毫无破绽，他也抓不到可以找茬的地方，只能恐吓地对平存少狠狠丢下一句“你若是敢不来走着瞧”之后看着平存少离去的背影。

    平存少其实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到了孔明堂，值得他特意来跟自己找茬，毕竟那副针对的模样远远不是随意找个人发泄火气的样子。

    寄人篱下势单力薄，平存少并不想惹麻烦。孔充堂对他很是不错，又是那副时刻都可能不久于人世的病弱样子，平存少不介意自己辛苦些去山上采摘些那什么果子来让他好受些。退一万步说，平存少自己在孔家没有任何依靠，以孔明堂的优异资质，哪怕他以错手为由要了自己性命，怕也不会受到什么严厉的惩罚。

    修真界，本就是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地方，凡人的命在修士眼中，更是不值一提。

    果子要采，但是平存少也从没打算做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冒险。好在那小黑山只是凡俗界的山林，距离孔家的主宅并不算远，　其中没有妖兽出没，只需要防范一二大概就能够保证无忧。

    平存少将自己的房门闸好，往床底下一窜，整个人钻了进去。将床底堆放的杂物挪开，抠开隐藏在其下的地砖，平存少掏出一只锦囊样的东西爬了出来。拍打了几下身上的灰尘，平存少顾不得其他，轻轻将锦囊抖了几下之后里面掉出了一堆小巧的玉瓶和其他几样东西。

    所有的一切包括这只不需要灵力就能够使用的锦囊，都是孔充堂这几年的时间里送给平存少的。修真界之中储物袋是寻常物件，但是需要灵力激发才能够使用，而这只锦囊里的空间只有一尺见方，寻常凡人也能够拿来取用，但其上没有任何禁制，一旦不慎落入人手就是家财尽空的结局。

    没能顾得上那些散落的玉瓶，平存少赶忙取出一件小巧的物什握在手心，随后利落地将其余种种重新收好放回床下的暗格之中。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暂时没有大用，但那是他的一份念想，一丝指望。

    平存少看着自己手心这件小巧精致的机簧针弩，对于明天的山中之行多了些安稳。

    这件小巧的弓弩样用具并不是修士的法器，只是一件凡俗中称得上巧夺天工的暗器，配有十六根精铁打制的钢针，上面涂了据说是来自于某种妖兽的剧毒，是孔家留给孔充堂不计其数的玩物之中的一件而已，被孔充堂当做礼物送给了平存少。

    将用闪烁着灼灼荧光的奇石制作而成的灯具摆在床头，平存少开始翻阅那本得自孔明堂的书册，其中记载有碧珑珠果的形貌和生长的环境，还有其他一些低级的草药图鉴。

    熟记了碧珑珠果一切之后，平存少才将灯具蒙住收好后拉开被子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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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合的时间有点早，平存少从井里面打了冷水洗脸，一阵刺骨的冰寒激得他脊背竖起了一片寒毛，彻底清醒过来。倒春寒尚且没有散去，他多加了一件夹衣，紧了紧领口之后朝着约定好的集合处走去。

    很意外地，孔明堂到的比大多数人都要早，除了新来的平存少之外，只有三四个少年在那里闲聊。

    平存少找了个角落坐下，尽量避开孔明堂的视角，虽然他能够忍耐，但是能避则避，送上去给人针对可并不是他的爱好。

    等到聚起来十几个人之后，孔明堂对一个素来同他一处的堂弟说了几句之后，那人代他点查了人数，众人才浩浩荡荡往小黑山去了。

    惊蛰已过，有些在冬季蛰伏了许久的猎物正会趁着这个时候出来觅食，比起有灵力能修炼的妖兽，它们确实更适合交给这些神通未成的炼气期弟子练手。而炼气四层的孔明堂可以说是能够在这片山野之中来去自由纵横顺畅的，如果达到了炼气五层能够御器飞行，那么这样的凡俗界就可以说是如履平地。

    众人进山没多久之后就三三两两和自己交好的同伴分散了开来，没有人会主动和平存少一路，毕竟他所需要的采摘一事在这些摩拳擦掌想要寻找凶猛的野兽来进行“历练”的少年看来，简直宛如游戏。

    但平存少却是万分地当心，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束冬眠的虫蛇出没，他还特意寻找了高帮的靴子防护。摸了摸藏在袖中的机簧用具，平存少稍微定下心来，开始寻找碧珑珠果的痕迹。

    碧珑珠果算不上什么灵草，但在凡俗界却是名贵的食材，因为这种灵植的生长依托于少量的灵气。这处小黑山因为离孔家的主宅相聚不算遥远，偶尔能够享受到孔家驻地下那条小型灵脉渗透出的丝缕灵气，因此会有碧珑珠果生长。

    平存少仔细观察着地上的泥土，不时弯下腰抓起一把沙土捏在手中一点点拨弄查看，生长碧珑珠果的土地之中因为侵染了些微的灵气，原本普通的石子粒也会因此而泛出些许光晕。

    如大海捞针一般探寻着，平存少心中叹息，如果他是个修士，哪怕只有刚刚引气入体的修为，也可以凭借自身的修为去感受哪里有灵气的存在，又或者是依靠那听说能够隔空探物的神识来扩大搜寻的范围。

    平存少一直谨慎注意着自己行进的路线，防备因为一时不查而在山林之中迷失方向，偶尔还能够听到少年的呼喝声，夹杂着猛兽的嘶嚎与爆裂的杂音。

    握紧手中的小小针弩，平存少对于力量的渴望盘根错节地生长着。

    正当此时，平存少略欣喜地发现前方某一嶙峋的山石下的泥土在穿过层层林木投射而来的日光照耀下，反射出来淡淡的荧光。他疾走几步靠近那里，顺着那块巨大的山石底部一点点抠挖着泥土，果真发现了其中点点的荧光碎屑。

    绕着那块山石转了大半圈，平存少在石头裂开的狭长夹缝之中，找到了细长如柳叶般的青翠叶片，将之小心用了力道拉扯出来之后，带出了一连串碧绿的珠状果实。

    平存少轻轻拽下一颗果实，拨开绿色的轻薄荚膜，露出了里面朱红色的小粒朱果。将这一颗拇指大小的朱果放入口中，清甜的微凉汁水在平存少口中四溢开来，让他满意地舒展了因为先前擦刮到手背而皱起的眼眉。

    数了数这一串碧珑珠果的数量，足有二十一粒，但平存少仍觉不足，用先前随意采摘的巨大叶片将果实包好之后，放进了背篓里面，又在石缝里面摸索了一会儿。

    碧珑珠果结群而生，这条石缝显然已经是经年日久，边缘都已经在风吹雨打之下失去了棱角，或许其中还有没被扯出来的残余。

    正当此时，平存少却感到手指一阵轻微的刺痛，他连忙将手抽出，仔细查看却没有丝毫伤口，挤压之下也没有血液流出。为保险起见，平存少还是取出怀中的小玉瓶，倒出一颗玉露丸咬下半粒用草叶上积累得露水化开之后涂在了手指上。

    平存少本打算找树枝重新探寻一番，脚下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山石和土块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来，惊起的飞鸟嘶鸣着远去。

    山崩，或者说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