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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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随看着落地窗下灯火通明的城市,他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爸妈,对自己和封尤,云泥之别。 小时候母亲说,自己未来得帮父亲打理公司,要把所有的时间、精力全用于学习,不需要多余的情绪,不能分心于任何不该有的感情,随时随地需要保持绝对的理智,必须麻痹自己不能去奢求看起来有些凉薄的亲情。后来大些了,母亲告诉自己,必须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自己需要一颗七窍玲珑心,得狠下心对所有事情,包括自己。 自己一直不停学习,直到十岁,母亲说可以奖励自己,拥有一个放松的玩具,母亲带自己在孤儿院里选了林怜。林怜到家的第一年里,母亲说其实自己还有个弟弟,身体不好住在国外,现在终于可以回来陪自己。 名义上陪自己的弟弟,大多数都被母亲、父亲哄着,抱着。他们带着他,去自己从未去过游乐园;从未感受过的,一起他哄着吃饭;亲手教他弹钢琴,晚上一起上楼洗漱,一起对自己说,晚安。 封尤第二次见林怜,母亲说弟弟又病了,去国外了,父亲母亲不仅不让自己去看封尤,还一起去了国外陪封尤长到十七岁。 今天之前,自己对这个弟弟,都是心甘情愿给他所做的任何事擦屁股,父亲母亲很爱弟弟,自己看得很明白。可,封尤的话,在商人习惯性思维里,这是危机意识在提醒自己,或许,父亲母亲真的会抛弃自己。 封随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在失去越来越透明的亲情。想一直等下去的人,突然明白,爱,不能靠毅力。 封随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哪儿没有做好,自己接手公司以来,兢兢业业,封家的产业蒸蒸日上,商绩、版图在扩大。 一个成功的商人,在所有事情冒有苗头时,会立马分析出利与弊,自己取胜几率,利益,需要最大化。如果,封随忍不住设想如果,父亲母亲真舍弃自己,自己会拱手相让吗? 封随即刻得出结果,不会。封随从不投降,没有援手照样能站得漂亮,骨气这东西,与自己浑然一体。越怕什么,就越要去面对,永远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才是封随。不论顺流或逆流,必须抬头。 鸡才报团取暖,真龙只会遗世独立。 窗下万家灯火,曲射出落地窗上的黑色孤影,林怜,现在在干嘛? 封随推开门时,林怜乖乖坐着,目不转睛盯着墙上方方正正的小黑电视,张国庆坐旁边研究不甚熟悉的老人机。 “熊大,熊大,你等等俺,你等等俺呀!” “信息,多媒体…” “熊,就应该有个熊样!” “音乐、号码簿…” “诶?大少爷!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张国庆迎上封随,接过大衣拍了拍,“晚上那么冷,大晚上过来干嘛,老头子我陪着林怜你还不放心啊,吃过饭没有?” 林怜听见张国庆喊大少爷,没敢看封随,连忙从独凳上 下来站着,白天的不快回忆压制住想偷看的心,局促不安的在原地杵着。 “吃过了,张叔,您回去吧,今晚我在这儿看着他。”径直走过张国庆,坐在林怜独凳旁。 “说什么混话!林怜又不是犯人,看着他干嘛,”瞪封随一眼,“那我把本子留下,你得空好好看看。忌焦忌燥!忌心情波动大!”张国庆想着自己确实是得回去拿些换洗衣物过来,让孩子父亲在这儿陪陪林怜也是应该的,抖净大衣上寒气,“衣服我给你一并放这儿啊,明儿早上别忘记穿,大早上的寒气重。” “我知道,张叔,您去吧,司机还在楼下等着您呢。” “行行行,那你好好看看本子上内容啊!别老是吼林怜,真是的,忌焦忌燥忌心情波动大同样适用你!”门合拢之际又快速弹开,“林怜早点休息,孕期多注意睡眠质量,老头子明天早上来给你俩带好吃的啊。” 封随没说话林怜也不敢私自应张国庆,搓着衣服下摆 “刚刚看什么呢?” “封、先生,我、我不知道,叫、叫什…”林怜没得封随口令也不敢坐,盯着脚尖,小小声的回答封随。 “不知道还看那么入迷,我看你整个人都快钻进去了,盯着就盯着,没看过动画片?” “我,我没看,过…” “哟,还学会骗人了?你小时候,在老子家里看那两年是给狗看了?”站着汇报工作似的,又低着头不看人,上手捏住林怜脸,轻轻甩了甩,“小骗子。” “没,没骗人,我,我真的,没看过,这个,我,我不知道,名字”林怜怕封随真觉得自己又骗他,着急想解释,脸上手指捏着脸,本就说不太清楚又忍不住结巴。“我,我…” “没看过就没看过,说半天也说不清。还说要去外面住,去外面住都没人愿意听你说话,慢死了。”捏完又嫌弃似的,抽出方巾故意放慢速度,仔细擦了擦手,扔进垃圾桶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 “行了,坐好,允许你看会儿,一会儿滚去睡觉。” “谢谢、谢谢封先生。”林怜看见封随丢进垃圾桶的方巾,想和他说自己下午洗过澡,不脏的,可又怕封随骂他怎么洗也脏,加上说话慢还结巴,更没有勇气开口。小心翼翼的坐着一点凳子,悄悄偷一眼封随放在膝盖上的手,迅速移开余光,假样看着小方块电视,看着看着渐渐入了迷,旁边火热的打量目光似乎消失不见了。 封随丝毫不回避的看着林怜,努力挺直看电视的背脊,凸出的蝴蝶骨,才洗过而蓬松的头发,粉红的耳廓,小巧的耳垂,双手乖乖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看到好笑的地方轻轻弯曲的眉眼,嘴角温柔的笑如枯树生花,被父母抛弃寸草不生的心,无人诉说的孤寂,春风吹过,焕然如新。七零八落的自己仿佛被温水包裹,在慢慢融化后重塑自己。 “熊大!光头强又来砍树嘞!” “果然是光头强,看我怎么收拾他!” “又是你们两个臭狗熊,别跑!给我站住!” “好看吗?” “好看,”林怜沉浸在光头小人追两头胖胖熊的过程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封随坐在旁边,“啊?好、好看的。” 旁边人回答完又低下头,笑容也不见了,放在膝盖上原本松弛的指尖,倏地握紧膝盖上薄皮般的裤子。“幼稚。” “对不起,我,我,不看…” “我说这动画片幼稚,又不是说不让你看,紧张什么。” “我、我…” “还看不看,不看关了!”怕个什么劲,真是,难不成自己还能在他怀孕时打他吗?再说,只在小时候控制不住情绪动过手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在怕。 “看、看的,”林怜知道封随真会关的,急促又不敢太大声音,也不敢露出脸,怕封随嫌恶心拒绝自己,捏紧薄裤鼓起勇气乞求封随,“可、可以吗?封、封先生。” “你他妈看啊,再看十五分钟,滚去睡觉。” “好、好的,封、先生。”林怜开心极了,不敢表现出来,封随不喜欢自己开心,悄悄往电视方向偏点身子,抬眼仔细看着可爱的两头胖小熊。 他知道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封随才格外开恩给自己看电视的机会,虽然还是被关在房子里,不过这一次的房子有电视,有热水可以洗澡、暖和的被子和软绵绵的床,还有一直在“呼呼”的暖气,还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林怜知足极了,他觉得天堂应该就是这样子了。他知道这些都是小朋友带给自己的好处,自己的作用也仅仅是生下健康的小朋友,生完小朋友自己便再也不能触碰这样的生活了,所以林怜在这里的每一天格外珍惜。 下意识摸摸平坦的肚子,他希望肚子里的小朋友能健康,不是双子,长得不要像自己,这样说不定封随能不嫌弃小朋友,愿意养小朋友,那小朋友以后都能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 “你肚子不舒服?” “不是,我,我想摸,一下…” “没事儿乱摸什么,老子还以为你肚子疼,别乱摸,摸掉了怎么办?” “对、对不起,我不,不会了。”林怜怕真的会把小朋友摸掉,他想生完也见见小朋友,但怕现在还没生下来,自己没有贡献不敢提要求,封随肯定不允许的,不知道生完孩子可不可以奖励自己看一眼小朋友。 “别碰我的宝贝!” “俺只是想摸摸它,嘿嘿,没想拿它,嘿嘿,”黄色胖小熊用肥厚的爪子代替手,“嗯?!是脚碰的不是俺碰的!” “再不走我就开枪了!” “熊大~” “哈哈,看来我越来越有威严了,这个,就是熊二又亲又抱的宝贝?”带厚帽子的小人凑近,“这是什么宝贝?!好臭啊!!等等,大狗熊他们觉得是宝贝,可能真的是个宝贝,先拿回去再说。” …………… “俺枕着它才能睡着,所以俺才说它是俺的宝贝!” “什么?!!!看着我的脸!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黄色胖小熊摇摇头,脸上的肉甩得晃荡荡,“不不不” “那你还不说实话!” “你拿的那块石头,真的是俺的枕头!!” “哼,幼稚死了,他一个做生意的,拿熊枕头当宝贝,傻不傻啊?” “可它、确实,是、是小熊,熊的宝贝…”林怜没觉得光头强傻,但他觉得黄色的胖小熊好可爱好可爱,吃蜂蜜的样子像不停换手吃面的封随,超级可爱! “哼,一个臭枕头有什么宝贝的,”林怜居然因为两头胖狗熊动画片和自己理论,“不准看了!去洗漱睡觉!”站起来挡住望眼欲穿的狐狸眼。 “我,我今天,下午洗,洗过澡…”林怜还想看,两头胖小熊胖胖墩墩的,走起来像迎面而来的汤圆,特别是黄色的胖熊熊,最像汤圆了。 “那你现在也得洗!快去洗!”见林怜犹豫要不要和自己再理论理论的状态,控制不住心里的不满,“下午洗过那怎么晚上就臭死了,只能说明你本身有味道,去洗,快点,整个房间都臭了!” “我、我,我,现在去…”听见整个房间都在臭,林怜不敢耽搁,站起身往卫生间走。 “你什么都不拿?你换洗的衣服呢?不换衣服洗了有什么用?”封随见林怜直直往卫生间冲,不再留恋胖狗熊,不满的情绪才散开一些,卫生间门眼看就要关上,林怜还是空着手。 “我,我没有,衣服带,带来。”林怜不知道来的时候那身厚衣服去哪儿了,虽然有些脏,但是洗洗以后还能穿。身上仅有一套薄薄的病号服,内里来时没有,现在也还空着。林怜不好意思和张国庆提要求,一直没有换洗衣服。 “你嘴巴长来干什么用的?光会张开合上吃饭是不是?!你没衣服穿不知道开口说吗?!老子不问你就打算穿着身再穿七个月?!生孩子上手术台也是穿这身吗?!等你肚子大了解开扣子就行是吗?!那你不如不穿,既省事还不烦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下次会…”封随又生自己的气了,自己总是惹他生气,林怜想。自己衣服都在地下室床头的袋子里,自己下次和张叔说说看,请张叔下次回去时可不可以帮自己捎带一些换洗的衣服,不过又得麻烦张叔了。 “下次什么下次!你他妈能怀一次是祖坟冒青烟,你以为老子还会让你一个怪物再怀上老子的种?!你他妈这胎生下来是不是怪物都还不知道呢!” “不、不会是怪、怪物的,您别、别这…”别这样说好不好,林怜听见心落在地上碎裂的回响,封随用黑亮的鞋尖碾碎自己的心,如同不治之症的绝望。抬眼看见灯管撒下暖黄色光,穿过冰凉的指尖,是渗透林怜的朦胧无望。 “怪物生怪物!不是怪物还能是什么?!” “不、不是的…”自己生的小朋友不会是怪物,他是自己宝贝,是唯一和自己共享心跳的存在,“他、他是我的,宝贝,是宝贝…” 封随没有听见林怜后面嘀咕什么,不耐烦的见人握着卫生间门把,揉着眼睛整个人仿佛快要落进尘埃里,嘴上一直在嘀嘀咕咕,“你他妈那么小声在念什么?!” “没,没有。我,我去洗…” “不洗了,老子等你洗完得明天了,滚过来睡觉!”心里的不安开始作祟,一瞧见林怜做一些自己没能看到,或在说自己没能听清的话时,不安、焦虑、暴躁等坏情绪总会一起出现,一起无限放大,需要人立刻马上现在必须在自己可控范围之内,才能缓解。 “我,我身上,臭…”林怜不敢迈步,封随刚刚那么生气,肚子里的小朋友不一定会是自己的保命符,自己根本不会有很多好运气,能像上次一样护住未成形的小朋友。 “老子知道,滚过来,上床睡觉!”见人没有挪步的意思,等不及横抱住人大跨步往床边走,“挂着我呀,愣着干嘛?” “我,我没,戴手套,弄脏…”弄脏封随精贵的西装自己赔不起,薄薄的病号服一伸手会缩到肘部,没有隔膜的手会弄脏名贵的西装,林怜想,自己已经欠封随很多钱了,赔不起的。 “记性这么好?” “我,我记得的,我会,会听话的!”似着急又低低的声音,手里的重量让封随忍不住怀疑,抱着的人,肚子里真有自己的种?这么轻,能安全生出来孩子吗? “听话的孩子有糖吃,你好好听话,我保证你能每天晚上都看那两头狗熊。”把林怜放进软和被子里,小人在耳边清晰的声音梳理着坏情绪,引导它们走向出口。 “谢谢、谢谢封先生,我,我会,会听话的。”小人好像一下又变得开心极了,抓着软被有些不确定的偷瞄自己,自耳廓开始蔓着粉色,落进封随眼里,又欲又纯。 林怜欣喜若狂,自己又得到封随一个抱抱,碾碎成末的心脏猛地重新加速跳动起来, “嗯,你听话在医院生孩子,配合医生所有的检查,我就让张叔天天给你放那两头狗熊。”不能再看林怜,封随怕自己顾不及孩子,让上一次的情况再演习,“躺下睡觉。” “好的、封、先生,晚、晚安。”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伸腰的发丝,偷偷蹭在封随放下自己碰到枕头的地方,幻想停留有封随的味道。林怜不敢贪恋属于封随的体温,只能在小地方偷一些妄念。 封随没有留下,林怜睡下便离开了,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