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没什么的(非典型失禁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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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床管到晚上入寝,虽然谈不上“含辛茹苦”,但也足够面面俱到了,别说师傅了,只怕当半个爹都够了。 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替季芹藻安上“父亲”的身份,顾采真的脸色顿时古怪不已,怀疑自己大概没睡醒,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季芹藻这么年轻,当她师傅都嫩得够离谱了……鬼知道上辈子她怎么那么视他为长辈地崇敬爱戴他。 再说了,她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她当然本就有个父亲。她的父亲姓萧,虽然名动天下,却也死得够早,世人皆知他有且只有一个孩子,是个精贵至极备受呵护的遗腹子,乃是如今尚是与她同龄的少年,就与季芹藻池润并列九天仙尊之一的萧家少主,萧青。 那可是从出生前,就被多少人期待和祝愿的,一个惊才绝艳又冷若冰雪的人呢……顾采真在心中冷笑。 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个独属于她的爱称,是他留在真言宫后,她想起两人往事心血来潮时取的——她相当喜欢呢。 不是他们初识时,她连名带姓叫的“萧青”;不是他们熟稔后,她玩笑一般叫的“小青”;不是他们“情至深处”时,她假装动心时写作“青青”叫的“卿卿”;而是,在完全占有他深入贯穿他时,在他无法沉默也无法承受时,在他即便知晓她从头到尾都不爱他,也从未停止爱她时,在她凶狠地在他体内汹涌释放时,在他们于欲望高潮中无言相拥时,她唤的那一声……“青奴”——她的青奴,她的卿奴。 经过三天的修养,她的身体有了明显起色,至少起身时没有那种随时随地会头晕目眩的无力感。她也不需要梳妆打扮,所以起床收拾自己的速度很快。 她趿了软履先去开了门,季芹藻在不远处的石桌边背对着她布菜,一抹红衣身影站在一侧帮忙摆碗筷,听到她开门的动静,白衣男子与红衣少年都立时看了过来。 “师傅,师兄早。”她轻声打了招呼,便低头去看地上搁着的如前两日那样,季芹藻为她备好用来洗漱的一盆温水。但今日又有不同,盆旁边还有一个用墨绿莲叶包着的什么东西,顾采真蹲下身展开察看,发现里面是十分新鲜的一块皂团与用一只小瓷盒子装着的面膏,都散发着淡淡的莲香,她用手指轻轻按上皂团,还能看到清晰的指印。 这几日天气晴好,厢房前的花草竹林前就有石桌石凳,就在池润那晚藏身之处的附近,季芹藻见她身体精神都好了不少,却似乎并不喜欢走出厢房,也没有强求,只从昨日开始,就安排顾采真从厢房里挪到这儿用餐,少女自然不会反对他的建议。 此刻,他放下粥碗,朝她看了过来,见她正蹲着在研究他准备的东西,不由笑着走来。 “昨日给你做莲子血糯粥时,翻食谱偶然见到前人做的批注,才知莲花莲叶配上珍珠杏仁蜂蜜等等,也能清养肌肤,便就地取材做了点。为师这儿没有姑娘家梳洗所用的东西,倒是委屈了你几天了。” 他弯腰替顾采真端起水盆,只让她自己拿着荷叶包好的皂团和面膏,瞥了半湿的皂团上的指印一眼,微微一笑道:“面膏平日放在这瓷盒中用盖子盖好,净脸后涂抹脸与手。皂团放几日它自会风干,每次用之前清水打湿便是。为师昨日才做好的,只风晾了一夜,还有些潮,用着倒不打紧。” 虽然那日在少女的纳戒里没找到衣服,还见到了三册很……咳咳咳……令他至今都在伤脑筋,不知如何与她开口提及的“画册”,但昨日他回想起来,才发觉少女平日不施粉黛,纳戒里下山的行李中也没有一点护肤养颜的东西。他以前见过郁紫兰写养颜方子教与女弟子,所以没有往顾采真是不喜妆点刻意低调的方向想,只觉得大约是跟着自己这个男师傅,所以本该精致娇养的小姑娘才过得这般“粗糙”。 如此这般,他心下更觉平常对她关心太少,歉疚又添点滴。 季芹藻之前没有去过顾采真的住处,就问了之前去帮她拿过衣裙的花正骁,后者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没有。我没看到她有这些东西。” 她简直穷得叮当响,连衣服都没几套——年轻骄矜的少年郎忍了忍,才把这句略显刻薄其实很贴切的话忍下去。这种事情没必要说与师傅听。顾采真如今因为受伤已经很得师傅关心,不仅让她宿在晚来秋就近照料,每日亲自为她准备药食同源的膳食,还给她做女子用的养肤用品,这会儿连水盆都帮她端。他再把她说得可怜点,师傅怕是要怜爱她到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地步了,那她肯定要恃宠而骄的——他可没忘了她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事情,看在她救了他还差点被他误伤的份上,又确实因为迷魂掌一直吃着苦头,他才没多嘴。 花正骁腹诽着,赶紧疾步走来接过季芹藻手中的水盆,“师傅,我来。”他端进厢房,顺便瞪了慢吞吞跟在师傅身后“恃宠而骄”的某人一眼。 顾采真不痛不痒地迎着少年的眸光回看过去,不是很懂他明明看她不顺眼,还特地每天都要来上赶着看她一眼的心态。她懒得去猜这个年纪的花正骁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只是在意她发作时如果恰逢他在场,那红线就会自动出现,绕着她的手腕久久不肯松开。更别提随着季芹藻出现的那根白线,几乎回回都要缠在她的脖颈上,虽然轻若无物,到底是只有她能看见的东西,她却完全不知其意。 顾采真走神了一瞬,花正骁恰好重重放下水盆,晃得一汪水都晃悠而出,全溅到她的衣袖上了——这么不情愿,她又没逼他帮忙端水。 不过,见到他不乐意,她的心情就莫名不错,先是低头看似有些茫然无措地摸了摸衣袖上的水渍,而后抬头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轻轻道了一声,“有劳师兄了。” 她不过微微弯着眉眼久了一点,盯着他的表情柔软又无害,却让花正骁不由怔了怔。少女很少对他笑,不,在他的印象中,她压根就对谁都很少笑,可依着他模糊的哪怕从不注意女子外貌的一点认知里,也从没有觉得她生得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可以称之为“美女”的女子差。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正面地认识到,自己这个师妹,真的是着实有些过分……好看的。 可这笑容又并不那么好看,因为他能看出来她并不想笑。他见过她对柯妙的笑,即便虚弱着狼狈着难受着,可是她笑起来时五官都舒展开去,眉目间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那是一种五感全开,我笑,是因为你在。 可此刻她的笑容看似轻巧若无,实则近乎虚无缥缈,简直一点也不含友好,却又很是气定神闲,像是拿准了他看不出来她的不悦似的。 他怎么就看不出来了?他又不是瞎子和傻子。 花正骁惯来不是个会弯弯绕绕的性子,直觉是自己方才的态度惹她不高兴了,可她偏偏不说也不恼,还要一边道谢一边对他如此不走心地浅笑,倒令他心里也有些道不明的不痛快了。 “不想笑就别笑了,笑得真难看。”他硬邦邦地说道,低头拿了顾采真手里的皂团在盆旁边放好,瞥了一眼她衣袖上的水印,心里也有点不得劲。 “……”顾采真无言以对,她高估了这个时候的花正骁,毕竟正道如今尚未败落,他的师傅还未“远游”,花家之势如日中天,他还没有成长为后来那个日趋稳重成熟,可以向她妥协地作出交易,以自己当作交换花家安危筹码的红衣青年。 他如今还年轻冲动得简直过分。 一如既往地不招人喜欢。 也一眼可察地对她表现出不喜欢。 啧,她也不喜欢他。 不过他怎么忽然开窍了,竟能看出她笑得假? 这隔了一世的少年,还带能变聪明的? 还有,季芹藻果然如上一世般偏向花正骁,明明都看在眼里,却根本没有出言管束后者。 顾采真本就是演给旁边的季芹藻看的,此时已没兴趣再管少年是何反应,只慢慢收敛了表情,转身将面膏放到旁边的铜镜前。 随后走进来的季芹藻,听到花正骁的话时,就已经不赞同地看了这边一眼,但他既没有出声,也没有走来调解。小辈的言语摩擦,他更希望他们能自行解决。正骁显然是关心采真的,领了师命下山后马不停蹄地去找到她,他其实也受了几处伤,但回来后完全没提,只觉得自己去得晚了心有歉疚,这两天每日都来关心采真的身体状况,总是主动帮忙去熬药,见他做吃食也不时搭把手,以前他这大弟子从没有进过晚来秋的厨房——正骁自己的住处倒也有个入住时就由家仆砌起来的小厨房,他大概从拜他为师就从未进去过。只是正骁惯来脾气直,以往少见他与采真说话,如今在山下共过患难后,话语倒是多了点——就是说了还不如不说。 他心下叹了口气,走至他们身边,看到顾采真被水打湿的袖子,轻轻皱眉,改变了不插手的初衷。采真性格是宽容大度,但这并不是她让着正骁脾气的理由——他可不想看自己的小弟子因为懂事宽让,就理所当然地多受委屈,他不说点什么,岂不是令她更委屈? “正骁,不可如此对你师妹说话,太伤人。”他直截了当地批评少年的快言快语。 花正骁本就被顾采真的一言一笑弄得心里不痛快,再被师傅一训,神色越发不佳。 “采真,尊敬师兄固然没错,可看到师兄做得不对却一味包容,对你师兄也全无好处。”季芹藻转身温柔地对自己的小徒弟说道,“你不妨告诉他,你刚刚听他说话有何感想。” 季芹藻原是想让小徒弟把闷在心中的委屈说出来,再令大徒弟知道言语伤人的道理,话说开了才更好缓和两人之间不知如何而来的隔阂。 可顾采真本就不是前世愿意忍让不计较的少女,此刻又有意找个由头做筏子离开晚来秋,于是她看了看对自己目含鼓励的白衣男子,又看了看一旁沉默瞥她的红衣少年,面上是显而易见的迟疑,恰到好处地欲言又止,“我刚刚想……不,还是算了。”她摇了摇头,表情有些为难,手指却捏着被弄湿一片的衣袖,轻轻摩挲了一下才放下。 季芹藻不由越发责怪地看了花正骁一眼,见到少年虽然面色不虞,却又不着痕迹地掌心一侧,火灵根的灵力运转,带着微暖的风轻轻吹向少女的衣袖,意图烘干补救,这才略感欣慰地看向没有察觉这一切的顾采真,“没事,师傅也想听你说出来。” “那好吧。”顾采真有些为难地点点头,看着两个男子,语气非常平铺直叙:“我想告诉师兄——不想说话就别说了,说得真难听。” 季芹藻:“……” 花正骁:“……” 顾采真正打算配合自己的话再来个无辜地眨眼,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焦味,低头一看——她的衣袖怎么烧起来了?! 红衣少年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朝水盆里一按,“嗤——” 火苗遇水迅速熄灭,随着一股焦苦的味道和淡淡青烟散去,顾采真的袖子上赫然出现几个黑乎乎的小洞,花正骁捏着衣角的手指一抖,小洞又扯开连成了一个大洞。 顾采真:“……” 一时间,晚来秋的厢房内弥漫着令人尴尬到窒息的沉默。 ————以下是没有计入字数的叨叨———— 花儿:大年三十,我给大家表演一个红红火火。 真真:呵呵…… 师傅:唉…… 赶在年前,让萧靑出现一下下,出场的事情明年再说吧……不知道这一章的“爱称”一出,他是不是要开始掉粉了?哈哈哈 祝大家新的一年,心纳吉,万事欣,岁安平~ 第一百九十八章聪明误 少年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浑身气势一懈,无力地退了半步,赤裸的足背弯出漂亮的弧度,玉润的脚趾蜷缩着点了点地面,裹着丝毯轻轻靠坐在青华池边的美人榻上,眉目间尚存春意阑珊,五官在晨光中显出些许疲惫。 他低头看了一眼池水,在晨风中轻轻晃动的清池微波,映出他浅绯色的面旁,他闭了闭眼,重重呼吸了一下,但心情实在没这么快平静下来,再度垂眸盯着水中自己的脸,他咬了咬嫣红尚存的嘴唇,又陡然觉得连这个动作都不对劲起来。 可恶,自己现在的样子,怎么看都是纵欲过度——不对,是被纵欲过度。这个自我纠正的“被”字,微妙地令他更加心浮气躁起来。 其实身上里外并没有黏腻不适,显然少女在他不清醒的那段时间里也把他照料得很好,细心又细致。他没兴趣去细想自己失去意识后,是怎样随她摆弄的,因为现有的记忆早就足够令他丢脸至极。只是他眼前控制不住地闪过方才她离去时的笑容,天光乍破,晨曦仿佛不是来自天边,也不似来自她身后,而是从她的笑颜中一点点漫了出来,再照亮了这个在他的卦象中晦暗已久的人间——简直不可思议。 他以往夜观星象,偶尔沉浸于玄妙灵光里,也有恍觉自己离那星空很近的时候,如同古人诗句那样,似乎手可摘星辰。而就在方才,他看着她大声喊着“说定了”时绽开的笑,一瞬间本该紧紧抓住身上蔽体毯子的手却差一点松开——他本能地想去触碰她,伸手去抓住那抹带着柔软温柔的光。 别说他们刚刚又莫名其妙做了那么亲密的事,他满心尴尬羞愤,本该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否则也不会盼着她快点从他眼前消失,为什么还会想要主动去碰她? 他皱了皱眉,凝心回神。自古神念卜算者,意志自然坚毅强大,他不明白自己从来定力十足的心,为什么在遇到这个少女,就理所当然地一路跑偏? 难道,也跟那晚奇异的星象,以及她这特殊的身体构造暗合的天道阴阳有关吗? 习惯用灵算与卜卦来解析一切的少年,瞬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一定是冥冥之中的什么力量左右了他的感觉,他是受到了什么外力影响才会这样,他毫不迟疑地想。 晨曦的光芒越发明晃,少年安静地半靠在美人榻上,如墨的长发披散至腰后,他临水而坐,从丝毯中垂下一条玉白色的手臂,平静的面孔半阖星目,修长的五指掐了个指诀,调动灵力循着种在少女身上的追踪咒,分了自己的一点神识飘悠而去…… 天色越来越亮,路上听到钟声动身去集合的低阶弟子陆续变多,顾采真熟知归元城的各条捷径,出了摘星峰便专门避开人群抄小路走,但她并没有直奔进行大早课的道场而去,而是改道先去了露华峰。 “妙妙,妙妙,起床了!”她直接来到柯妙所住的弟子宿寝房外,挑起窗格朝里看去,果然见到了躺在床榻上抱着被子一脸好眠,完全没有被钟声打扰到的好友。 她就知道是这样……小姑娘爱睡懒觉得厉害,这也不是头一回爬不起来了,之前大早课就迟到了三回,也被罚了三次,所以事后央着她若是再有大早课,千万先来叫她。顾采真向来早起,自从有了她的帮忙,柯妙可算没再因为迟到被罚。 此时的少女睡得正香,浑然不是那会儿扯着她袖子又撒娇又卖惨的样子了,她拿被子盖住头嘟囔了一句,只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拍拍枕头翻了个身,根本没理她。 顾采真叹了口气,倒是挺适应她赖床的模样,反正也不是第一回见了。她很是熟练地翻窗而入,走到床边迅速地把柯妙从被子里捞出来,扶正,坐好,见她身子往旁边歪,立刻再度扶着她,摇了摇她的肩膀才松手,“妙妙,起了,要去上大早课了。” 珠圆玉润的少女这才惺忪地揉着眼睛,朝她看过来,而后直接丢开被子,高兴地冲她张开双臂扑到床边,“真真姐,抱!” 顾采真接住她温软的身体,拿着她床边叠好的衣服,一边帮她穿衣一边道,“我也没梳洗呢,一会儿在你这里顺便整理一下。所以,今天你得自己梳头。” 柯妙看着她脑后那一尾有些凌乱的成束长发,愣了一刹,有点意外,“真真姐,你今天也起晚了吗?” 顾采真正在帮她系衣服上的布扣,闻言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嗯。” 柯妙立刻搂住她的-脖子高兴地道,“我们不愧是好姐妹,你现在跟我一样爱睡懒觉了!” 顾采真完全没搞懂这里面是什么因果关系,只是好笑地看着她,“你再不快一点,我们就要一起迟到了,好、姐、妹。” 有顾采真在,柯妙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迟到,提着裙子笑着赤脚跳下床,跑去开她的妆奁,“真真姐,我前两天得了几支珠花可漂亮了,我觉得跟你特别配,一会儿你快试试!” 那是顾采真第二次与少年缠绵入骨,还顺利地约了晚间再见,即便好友举着精致绝美的珠花在她面前晃啊晃,她的心神也还在少年身上,所以并没有注意那珠花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在妙妙死后,她将往事点滴串联起来,这才发现,其实悲剧早有征兆,只是她没有及时察觉。 而被顾采真此刻心心念念着的那个少年,与此同时,陡然收回了那一丝神识——追踪咒可以找寻对方的踪迹,若不是九日前的夜晚他太虚弱,又即将变换身形,急于消除身上的痕迹,他也不会等到今日才用。 神识追踪着顾采真的行迹,探到她去的方位是露华峰,想来她是郁紫兰的徒弟,毕竟紫玉仙子门下的女弟子本来就是归元城里最多的。看少女表现得对医道药理懂得颇多却又章法怪异,倒也符合露华峰低阶弟子的特征,可能入门前自学自修过一段,一时半会儿还习惯按照原先的野路子来。 哪怕他们已然春风一度再度,他也并不信任她,目前除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姓名和身中迷魂掌,顾采真并未透露她师从何人,他自行打探出再等她开口,正好可以验证,她是否真的像她表现得那么诚恳。 第一百九十九章三人早膳(剧情) 晨风吹拂,草叶轻动,晚来秋特有的浅浅莲香抛洒在每一寸土地上方的空气中,让此地更加清幽脱俗,而石桌上的几样粥餐菜色,则是此间的一碗碗人间烟火,带着尘世的滋味,待人品尝。一切这样平静祥和,仿佛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早上。可重生而来的某人,并没有忘记前一世的人生起落,哪怕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唯有这样的清晨,并不在她的记忆中。 顾采真换了身衣服,又洗漱完毕,推开厢房的门,就看到不远处,身着玉白常袍的年轻男子与身穿红衣劲装的少年分别坐于石桌对面,原本正说着什么,这会儿不约而同地侧过头看来。 白衣男子笑着对她点点头,神态平和,温文尔雅,视线轻柔若云;红衣少年乍一看面无表情,但眼角眉梢因为一丝半点没能掩盖好的不服气,倒更显生机勃勃。 这是与在她的真言宫里熬了多年,总是郁郁寡欢的贞妃,和不忿忍恨的芳妃,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鲜活生动,又陌生。 他们在等她一起用早膳——单是这件事,前世就没有过,还真是新鲜呐……顾采真心里再怎么冷笑嘲讽,面上都看不出来,她神态自若地走过去落座,口中说着毫无诚意的漂亮话:“师傅,师兄,久等了。” 季芹藻笑了笑,见她换掉了被花正骁不慎烧穿袖子的浅黄色衣裙,重新换了一身门派统发的烟灰色低阶弟子服,在目光扫到她袖口的一道褶皱时,他温润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微微僵了一瞬。如果他没记错——他自然不会记错——这件衣服前天采真已经穿了一次,不过她只是披着在床榻上倚了半日,所以才压的半边袖口起了颇深的一道折痕。嗯,她没有穿它起身下床,并算不得脏……一边这样想着,季芹藻一边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目光示意花正骁动手从粥瓮中分盛些粥到顾采真的小碗里。 上辈子顾采真化作少年时,因为想要引诱季芹藻对她心动,所以很注意观察他的神色举动,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不管是后来将他囚于一梦谷好生调教,还是再后来把他带回真言宫的冬去也封为贞妃慢慢折磨,她都没有改掉这样的习惯,反而乐在其中,因为看着他因为她的一举一动给出反应,实在太有趣了。此时,她自然也感觉到季芹藻的目光有些奇特。但真的论起来,前世顾采真对季芹藻所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比“穿了隔天的衣服”来得“脏”得多,逼出来他的反感厌恶情绪自然也激烈得多。季芹藻如此心性温柔坚韧的一个人,到后来不管在她的哪个身份面前,都会因为她强迫施加的情欲折磨侮辱,以及各种诛心刺骨之论,而反复濒临失控崩溃。所以,就算她知道季芹藻素来爱洁,当初强迫他承欢时,也时常压着他的唇口拉出唾液的银丝再与他接吻,又或者故意射在他的身体里再恶意用手指搅弄勾出来抹在他的身上,就连射在他的胸前颈上的事儿,她也干过几次。所以,这一时半会儿,她倒也料不到他看向她的这一眼里,包含了怎样的微妙想法——毕竟,这种小小程度的所谓“不洁”,放在之前那是不值一提的,她压根没有在这方面被明晃晃地嫌弃过。 不过,顾采真迅速地想,她刚刚推开门看到这两人似乎是在交谈,此时季芹藻的一个眼神过后,花正骁就有所动作,可能是说了和她有关的什么事? 她不动声色地思索着,眼见一碗热气腾腾的化湿粥摆在了她的面前,还有花正骁那怎么听都跟鬼上身似的温柔语气:“师妹,请喝粥。” 她看着少年明朗俊秀的脸上硬拗出来的微笑,总觉得他下一瞬就要嘴角抽搐了——嗯,看他这么笑,她额角的青筋都有点要抽搐了。 我的花儿,你可省省吧,上辈子你再怎么敬重师傅季芹藻,最终也没有学到他的半点温文气质。要不是如今坐在这里的,是她这个前世大风大浪见多了的女魔尊,只怕会被吓到吧……顾采真如鲠在喉,好歹没说出什么“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话,来刺激眼前正努力对她绽放“和善”笑容,但怎么看眼神都是在威胁她赶紧喝粥的红衣少年。 对于前世强迫了他太多回,收到过他太多仇恨怨怼目光的顾采真而言,这种程度简直就是“调情”,半点威慑力全无,甚至如果放在过去,她倒是很想立刻把人拉到怀里,口对口“喂”他吃粥,或者“喂”他“吃”下去她的…… 提醒自己心猿意马的不是时候,顾采真敛神,恰当地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随即又继续她一贯低眉顺眼的做派,作势要从花正骁手里拿过勺子也替他们盛粥。 “正骁,你来。”季芹藻看了一眼大弟子,如何看不出他年轻气盛不想对师妹低头,但既然他今日能这般对采真,显然早先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正骁待采真的态度就不太好了。唉,也怪他这个当师傅的不够细心,才没早点发现小弟子受了委屈。那既然他现在瞧出来了,自然是要及时矫正的。师兄师妹本应是最亲近不过的同门,相互扶助帮衬,若是因此生了罅隙龃龉,实在不值得。正骁当然也是个好孩子,很可能是受了泽之的影响,认为采真是他“不该”收的徒弟,所以才这般对她。 这师叔侄两人,怎地都这般不叫人省心。还是采真乖巧听话,却也因此多受委屈了——归根究底,她是因他才受的委屈,唉……季芹藻这般想着,越发目光柔和地看向坐在自己下手侧的少女。顾采真本来就是做做样子,花正骁拿着勺子不肯撒手,她也没再坚持,只等着他们俩的粥都盛好就快点用膳,此刻对上年轻男人温善若水的双眸,不由怔了怔,心里一阵烦躁。 她一点也搞不懂,已经辟谷无需进食的季芹藻,和从来都是跟大家一起在饭堂用膳的花正骁,为什么都要陪她吃早饭? 她知道自己容颜出众,出身又容易惹非议,师傅师兄都是男子要避嫌,加上要掩藏自己身体的秘密,所以平时就低调,走到哪里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怎么,难不成现如今这二人忽然觉得,她看起来……很下饭吗? 还是,他们对她有什么疑心,所以连吃饭都得盯着她? 她习惯性低头看了一眼手和脖颈,没看到红线与白线,而后挫败地发现,自己这么快就已经接受了这两根,啊不对,加上和池润关联的黑线,一共有三根只有她见得着的细线的存在了。 啧,她怎么觉得,重生一世,这些男人就跟这些线似的,既莫名其妙,又有些“难缠”? 第二百章一起甜(剧情) 花正骁先看着师傅季芹藻低头用了第一口粥,扭头就看到顾采真正捏着调羹柄看向他,显然是想等他这个师兄也动了筷子,她再开吃。虽然师徒有序,但归元城的平辈之间倒也不兴这个——花正骁在家,与兄长用餐时,也从来无需遵守这样的“规矩”分先后。 前几日,他虽然来晚来秋向师傅问安和上晨课时,也会看望一下顾采真的情况,顺便帮师傅做些分拣药材甚至是帮厨的活儿,但都是在饭堂吃过早饭才来——谁跟顾采真似的,起得这般晚。以前她不是与他一样,早就起来,来见师父和上课的吗?就算受伤了,也不该这么懈怠吧。 师傅其实早已辟谷,压根没有吃饭的必要,显然是为了陪伴住在这里的顾采真,才会选择用餐。他本是想替师傅省事,才在昨日提出,今日要在晚来秋吃早饭——顾采真上次不配合喝灵草汤的事他可还记着呢,谁知道她会不会浪费师傅一片苦心,他得来监督她。 结果,师傅微笑着对他点头:“好,那你明日晚些来。”显然是配合顾采真的作息才叫他晚点的。 他偏偏不,甚至比平时还早了点,原本想把顾采真拎起来——可是师傅不让。 然后,就变成现在师徒三人一起吃饭的局面了。 刚刚他不小心烧坏顾采真的衣袖又慌忙“灭火”时,听到了师傅的叹气,还以为这顿饭没他的份了呢,结果师傅只是从厢房出来后才批评他术法控制力不够,轻易走神,以及对“师妹”态度欠佳,必须主动示好与道歉,且以后不得再如此。 果然,师傅的脾气可真好啊。 顾采真的脾气可就不怎么样了,不就是失手烧坏她一件衣服嘛,她一脸明晃晃的委屈还偏说“不碍事”,可不就是……那次他听其他几个同门师弟开玩笑时,怎么说来着?哦,是白纸上坟——糊弄鬼啊! 仔细想来,在这次下山她暴露出“真面目”前,他与这个师妹话都说不到几句,遑论有所交流,但她此前入门数月以来,一言一行从不张扬,为人谦逊有礼,举止相当“规矩”,若非他亲耳听到她与柯妙揶揄轻佻的玩笑口吻,以及他自己又被她……“事出有因”地“轻薄”了两次,还有她那句让他至今想起来还是很不爽,并且无法解释的“我的花儿”,他其实原本对她……并没有什么大的意见。 师叔说过,师傅的生死轮回劫应在二次收徒,避开即可。他们谁也没料到,师傅会收下顾采真这个女弟子。不过,女子主阴,起码没有对应那句卦述“阳盛眚凶”,虽然师叔说命劫并没有因此而得以规避,可既然师傅起誓今后再不会收徒,那这样看来,顾采真的出现反倒是个不错的转机。 甚至,在她坦诚告知师傅与他,她是来自天香阁时,他心中对她还有一丝丝欣赏。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女儿家也当如是,既然能从那富贵迷人眼的地方一步步自己走出来,不卑不亢,等闲而言,这份心性已然可嘉,古人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那会儿还觉得,这个小姑娘甭管出身几何,其实也挺有气节的——但此时,他想起方才她一脸平静地说他,“不想说话就别说了,说得真难听。”顿时只想在心中呵呵两声——他也是到今天才发现,顾采真……她还挺有种的啊! 她到底还当不当他是她的师兄?还有…… 啊啊啊!真是的!到底为什么会给他起个什么“花儿”的外号?! 花正骁总不好跟师傅季芹藻说,师妹看似乖巧其实行为离谱,暗地里还给他起外号,这也太像小孩子吵架拌嘴没吵过对方,就想着跟长辈告状的行为了,何况他还是比她大的师兄,他丢不起这个人!而且……他挫败地想,只怕在如今师傅的心目中,顾采真可比他这个师兄看起来更可信。 眼前再度闪过伴随那一声“我的花儿”的呢喃,少女与他相拥相吻的场景与感觉如同再次重演,花正骁差点没把发烫的脸埋进粥碗里,赶紧喝了一大口粥压惊。 唔!怎么这么甜?! 花正骁凭着对师傅的一腔尊重敬爱,才没把口中的粥吐出来,而是低着头囫囵咽了下去,于是第一次尝到了甜到胃都在抖是什么感觉。 好甜好甜好甜…… 化湿粥名字简单,做法却有些繁琐,要先将洗净的香薷、厚朴花、白扁豆置入锅中浸泡两盏茶的时间,再加入适量水,武火煮沸,文火煎煮约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取汁备用。接着,将粳米与药汁同煮,小火煮成粥食。原本粳米软糯,香薷味辛,厚朴花微苦,白扁豆略涩,混在一起的味道既有米粥的香甜,又有药材的辛苦味,还有豆类的豆腥味,但因为食材大都滤过一次,米香浓郁盖过其他,所以药膳的味道也算醇香美味,足以让人欣然接受。 花正骁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今日特地早早来了,全程都在晚来秋的厨房帮忙,也是第一次直观地认识到,原来师傅这几日照顾顾采真的饮食,是这般的花费心血和精力。 这也是为什么,他见到顾采真晚起后,会生气的第一层缘由——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给师傅添了多少麻烦啊?再后来,又见她心安理得地让师傅为她端水,他心里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是师傅的徒儿,又不是师傅的女儿!他自然不能非议师傅对师妹太惯了,虽然确实是这样……所以矛头对准了看似乖乖巧巧,其实一点儿也“不懂事”的顾采真。 天啊,这也太甜了……花正骁被甜回了思绪,艰难地咽着口水,有种要被甜晕了的感觉。 不过,他回想起师傅在粥出锅时提过,等下会在粥里放些蜂蜜,调和一下口感味道;他再想到,自己几日前误打误撞喝了师傅给顾采真准备的红糖药豆灵草汤——同样甜得牙当场就快掉了,不由想到一个可能——师傅是不是……不太会把握甜度啊? 联想到他从未见过师父下厨,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么一想,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少女紧跟他之后,也舀起了一勺粥。 快吃,快吃,甜不死你,哈哈哈哈!由于花正骁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的热切,顾采真喝了一口粥就停下了,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师兄,你怎么了?” 她一向知道花正骁气性大,但是上辈子被她折磨成那样,也没见他这么容易就疯了啊? “没怎么,你觉得这粥的味道怎么样?”花正骁这会儿也没空和她计较之前她“回敬”他的话了,看着她表情平静的面庞,他在心里断定——她一定是在硬撑。 他刚刚甜得胃都要抽了,她怎么可能这么淡然处之? “挺好吃的。”顾采真又喝了一勺。 花正骁目瞪口呆,觉得她真是勇气可嘉。 难不成,这几天里她已经吃习惯了? 那还真是……有一点……惨呢,他都忍不住想不计前嫌地“同情”她一下了,哈哈哈哈!这么想着,他面上的笑容更加真情实意起来。 顾采真看出少年是发自内心的真愉快,顿时愈发不解,低头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碗,花正骁赶紧劝她,“快吃啊,怎么停下来了?”我看你还能撑住演多久。 季芹藻看着大徒弟对小师妹这么“关心”,笑得有些欣慰。 他就知道,正骁最是嘴硬心软,其实是个好孩子,采真性子宽和,自然不会拂了她师兄的面子,这般想着,他便也目光温和地看着少女。 对上男子与少年都投过来的专注目光,顾采真几乎要怀疑,这辈子他们这么早就想对她动手——直接毒死她吗? 可这……说不通吧…… 而且她已经吃了两口,没感觉哪儿不对劲。 季芹藻以为她是因着花正骁的态度不自在了,便开口替大徒弟解释:“这化湿粥为师只是准备了食材,多数都是你师兄经手做的,所以他才期望你多吃点。” “……”顾采真怀疑自己到底是重生,还是进入了什么崩坏的幻境,花正骁为她……洗手作羹汤? 虽然之前他确实也熬过药给她,但是煮粥劝她吃什么的……也太奇怪太违和了…… “谢谢师兄,我刚刚不应该那么说你的。”尽管疑虑重重,顾采真还是完全领会到季芹藻开口所言的意思,顺势对红衣少年说道。 “不必客气,我先前也不该那么说你,快喝粥吧。”花正骁的心思全在坑……啊不对,是“劝”顾采真喝粥上,顺口就回了这么一句,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为了在师傅面前表示自己的友好真诚,对着少女笑得明朗又热烈。 顾采真:“……” 她又吃了一口粥,说句实话,确实还挺好吃的。 花正骁仿佛掌握到了什么有用的技巧,连忙继续说道,“我刚刚还不该失手烧了你的衣袖,来,再喝一口。” 顾采真继续:“……” 当花正骁看到少女的表情似乎有些转瞬即逝的一言难尽时,心情顿时越发雀跃。 哈哈,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季芹藻轻轻摇头,拿自家大弟子的孩子气没辙,“好了,正骁,让你师妹慢慢吃,你也快吃你的。” 乐极生悲,花正骁的笑容顿时僵住,察觉到顾采真还看着他,又连忙表情故作轻松,其实心里正在说服自己:长辈赐,不可辞。他深吸一口气,“是,师傅,那我和师妹一起吃。” 大不了,大家一起甜死! 季芹藻满意地看着“和好如初”的两个小辈都低头乖乖用餐,也端起自己的碗。 正骁的火候把握得不错,加了蜂蜜之后粥的香甜正好,确实可口。只可惜采真不喜吃甜,他就只在他和正骁的碗底倒了些蜂蜜,因为没有搅拌,所以越往下吃还会越香甜。思及此,年轻的白衣男子轻轻抿了抿唇,在日光下笑得温柔惬意。 ————没有计入字数的叨叨———— 论如何实现岁月静好?答案:大家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本章又名:三个人的独角戏(别看标题有点悲,其实这是场喜剧) 以及,我居然写到两百章了……不可思议.jpg 小鸦头微博搬运存档GL百合向/暧昧友情向番外慎点 前魔尊重生女攻×乌鸦精小侍女(没错,你没看错,就是这个CP,当然,你也可以当暧昧友情向,我从微博搬运来的) 顾采真是个死过一次的人。上辈子的她,命运其实也挺折腾的,当年她阴错阳差爱上自己的师叔且占了人家身子,后被师傅逐出师门归元城,又堕入魔道,最终当上号令三界的魔尊,传奇倒也谈不上,但能走到那一步,她自己都觉得真的很出人意料。 当然,死得也挺早,得年不过三十五。 只是,她打小就因为身体异于常人,又成长在天香阁那样名震三界的销金窟,对旁人戒心不是一般的重,后来经历了一系列好友惨死、爱人背叛,师门背弃的事情,更是连对人基本的信任都没了。 如果非要列举一个能让她稍微放心的人的话,梧娅算是一个。 不过,梧娅不是人。 当初成魔后,有一次她被几个魔修偷袭,虽然最终是她将那几人当场斩杀,险胜脱身,可到底还是身受重伤,跌跌撞撞凭着本能向前走,直至偶然闯入一片非常适宜养伤的小小的世外桃源,准确地说,那是一处遗忘之地——一梦谷。这里隐居的都是些修为极其低微,从未接触外面世界的妖物和魔族,平日里最大的本事,居然是吓唬路过谷外夜宿于此的人,靠着他们做噩梦生出的恐惧,以及在更远一些的村落,人家办白事时的悲伤,吸食修炼力量——可想而知,他们的修为高得了才是奇怪。 也不知是何时被下的诅咒,他们繁衍生息了这么多代,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过着,也离不开,也强不了,也死不绝。 顾采真第一次误打误撞到那儿的时候,失血过度失去意识,她记得自己当时看到了盘旋不远处的一只乌鸦,羽翼已成,毛泽黑亮,落在干枯的梧桐树枝桠上,静静盯住这边,仿佛在提前给她报丧。死亡离她那样近,她以为自己这次一昏,估计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没想到她再度醒来,天还似乎那片天,地还是那块地,而她的旁边坐了一个黑衣黑裤黑头发,眼睛黑得还特别亮晶晶的小丫头,顾采真看着她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睛,忽然就想到了柯妙——当年她在归元城最好的同门,她人生中唯一的朋友,最终死在出嫁的路上,而她救之不及。 她至死也并没能查清楚妙妙死亡背后的原因,但起码她查到了她嫁的那家有问题,所以没有丝毫犹豫地将人杀了个干净。 当然,妙妙自然是不会像这个小丫头这样,对她说这样的话的:“咦,你怎么没有死?” 那声音真的又粗又哑又沉又钝,超级折磨人的耳朵。 后来,当顾采真知道她就是那只乌鸦,靠着吸收她濒死时的怨气与不甘,汲取了极大的力量拥有了人身后,对于她那如同看金子一样,恨不得把她衔进窝里去的热烈目光,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不过这只小乌鸦倒是挺单纯听话,听说跟着她能吸取无限的悲伤与恐惧,就不假思索和她定了契约。顾采真在此养伤之际,给她取名叫梧娅,教她常识与规矩,教她怎样运转魔气能够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也教会她怎么照料自己的饮食起居。 一梦谷本就难寻,就算零星地有几个人进得这里,也没人愿意浪费时间和精力,跟这些修为低得简直一捏就死的妖物魔族订立契约关系,他们何止不堪大用,简直百无一用。是以,梧娅在发现自己订了契约后,居然能够随着顾采真离开一梦谷,并去到她从来无法企及的一座小镇,简直欣喜若狂,然后就干了一件让顾采真特别无语的事情——她青天白日地化回原形,将小镇富户人家的金戒子、金链子、金镯子偷了个遍,统统献宝似的堆到顾采真面前。 顾采真看着客栈桌子上那一堆黄灿灿从各种角度闪着她眼睛的东西,额角直跳。但是对方心智尚未完全开化,虽然偷完东西知道关柜子抽屉库房的门,正常人都不会想到盗贼竟是一只乌鸦,可是——她要这些金饰有什么用?只不过,对于智力只如几岁孩童的梧娅,她说了也是白说。 而且,顾采真要是凶了她,还要忍受她的哭声——委屈不委屈她是听不出来,只是觉得她哭得也太难听了。 罢了。 金灿灿的东西她收起来,就当眼不见为净,什么也没说,还能落得个耳根清净。 当初她和梧娅签订契约倒也不是哄骗对方,她大杀四方的时候确实很多,梧娅有很多机会去吸取她喜欢的仇恨、恐惧、悲伤、怨憎,因此修炼成长得很快,终于从每次她与人交手时,就在旁边鼓掌叫好声音还特别难听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知道要少说话多微笑的少女——而且改掉了撬人家金牙撸人家金链子,让人家临死前还要被气得回光返照,然后更加死不瞑目的习惯。 连本能都可以压抑住,说明她确实有所成长。顾采真颇感欣慰。 成了魔尊坐拥天下,并没有改掉顾采真独来独往的性格,她也从不觉得在魔宫里随便逛逛,身后跟着一串人有什么气势,日常也就带着唯一的侍女梧娅,在宫里行走。 顾采真也不是不知道,宫里的魔侍都说梧娅是魔尊面前的大红人。毕竟,没见魔尊大人赏给梧娅的金子都能堆成一座大山了吗?不过什么红不红的,梧娅可能没什么感觉,因为她从来不说多余的话,只是将顾采真建议她“少说话多微笑”的建议贯彻到底,哪怕经过多年修炼提升,她的声音已经比黄鹂还要动听了。 其实,除了处理她完全没兴趣的事务,尽量当个独裁专制手腕铁血的上位者,顾采真更喜欢在后宫跟被她囚禁的四个男人一起,做一些他们不愿意,她却很痛快的事情。 哦,这四个男人分别是她曾经的爱人师叔,她曾经的温柔师傅,她曾经的骄矜师兄,还有她曾经的冷面宿敌。 世人都说一代魔女顾采真放荡不羁,在魔宫豢养了面首三千,其实别的男人都是些赏心悦目的摆设,她没想过让身体的秘密公之于众,所以也就可着这四个知情的男人折磨折磨,而且还正儿八经给人封了称号,只不过外人只当他们都被她杀了,没人联想得到这四个男人就是传闻中颇受魔尊宠爱的“四妃”。 “强扭的瓜不甜”这句话其实太武断,因为甜不甜的她又不在意,她只要扭一回,心里就痛快一回,这不就挺好的?而且,再不甜,也解渴啊。 心理上的痛恨激愤与生理上的堕魔癫狂,让她的欲望强得几乎每天都需要发泄。 通常,在她强迫那四个男人中的某一个承欢的时候,魔侍都远远避开,毕竟那四个男人的身子可不是谁都能看的,连呻吟喘息都不是旁人能听的。只有梧娅例外。她就在殿外候着,安安静静不像一只聒噪的乌鸦,倒像一只木鸡,但是当顾采真踏出宫门的瞬间,梧娅已经备好了她需要的所有东西,虽然依旧是个看起来单纯又活泼的姑娘,到底聪明又沉稳了很多。不过有些东西,梧娅一直没变,譬如看向顾采真时那犹如看着金子的眼神——时常让魔尊大人怀疑自己是座移动的金山。 她重生之后,一直没想起来自己的死因,每每回忆时便头痛欲裂。但她隐约想起她临死前,曾听到的几声鸦叫,想来梧娅终于成功替她报丧了,也不算辱没了她那一张乌鸦嘴。 只不过,她们当初定的契约是羁绊最深的那种,由顾采真的状况单方面主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所以,她上辈子死了的话,梧娅就算没死也基本上修为尽废了。 这么一想,对方的下场也很难善终。 所以,顾采真觉得,这一世梧娅倒不如一直当一梦谷的小乌鸦更好,所以虽然重生于拜师入门的那一年,她却压根没想过去找她。 可命运就是这么有趣,有些人注定会遇见,她还是因缘际会去了一梦谷。但她已不是上一世堕入魔道的丧家之犬,自然也没有当初濒死时的愤怒不甘,反倒是因为披着仁心仁义的皮,在正义大道上越走越远,莫名其妙捞了满身功德。 小乌鸦又飞来了,疑惑地绕着她转啊转。 顾采真挑挑眉,看着她幻化成了记忆中那个黑衣黑裤黑眼睛的小丫头。 她的眼神热烈得几乎实质,让一贯淡定的前妖女魔尊现正道女修士都有些不明所以。她没有与梧娅相认,只是问她:“你为什么围着我转?” “因为你身上有光啊。”小丫头理所当然地回答,声音比顾采真记忆中……还要难听。 顾采真一开始还以为,她能看到自己身上那些功德,但很快了悟,随即拿出几片金叶子,“送你了。”她转身想要离开,可小丫头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跟过来。 “嗯?”她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小丫头。 “我要跟着你。” “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悲伤的味道很好吃!” 顾采真叹了口气,“你要是跟着我,我就不这么悲伤了。” 小丫头歪歪头,姿势还是很像一只乌鸦,这次换她问“为什么”了。 顾采真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不过,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还能让别人害怕、悲伤、怨恨、不甘。你要跟着我吗?” “要。”小丫头毫不犹豫地点头,大概是畅想中的未来十分美妙,她看着顾采真的眼神,热烈得仿佛在看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 (完) ————完了之后的叨叨———— 有段时间,评论全是要求开启妙妙百合线的留言,你们清醒一点,作为一条本来只写BG向的咸鱼,不是因为打赌输了,我都不会来写GB,百合什么的,恕我拒绝m(o__)m 而且,妙妙当好友多好啊,隔壁贪图的白蛇已经在大家的要求下转正了,百合这种不熟悉的领域,你们就不要为难我了。 然后我就写了个真真和梧桠的番外(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我也没想到……) 本来这篇写出来就只放在微博的,可是大眼仔它真的太能“吞”了,所以存到这里来。 第二百零一章醉珠花 夜深了,自牧峰的一处小院子里,摇摇晃晃走进去一个窈窕的人影。 躺在床榻上的顾采真感受到一阵丝毫没有被遮掩过的外来者气息,不由皱了皱眉,立刻醒了过来。她的住所虽然在离开时不锁门,那是因为除了她自己本身,住处并没有什么值得防人的。但这里有她拜师后就由师傅设下的结界,除了他们这一派,也就是她师傅和师兄,嗯,其实也要算上她师叔,别人是没办法轻松进来的,除了柯妙——师傅见她们一起下山,很是交好,便告诉她可以让结界也对好友开放的办法。她起身后没有掌灯,透过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果然见到了自己的好友柯妙,如入无人之境般熟门熟路地走进她的卧室,行动非常大大咧咧——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她大晚上第一次过来。明明之前某人自己说过:“瑶光君肯定不喜欢大晚上到处乱跑的姑娘,我要保持在瑶光君心中乖巧的形象,有什么事白天来找你不就行了。” 当时顾采真就想反驳她,你在我师傅心里的形象可能和你以为的不一样……因为迷魂掌和身体不同于常人的事,顾采真回来后并没有很详细地向师傅禀报遇袭之事,尽量一语带过。花正骁找到她们时,已经过去了一天,她当时还不清楚自己到底中的是什么邪派伤害,但已经想好了怎么掩饰。 只是,她的粉饰太平架不住回去休整了几天又来找她的柯妙,回想起当时的凶险又抱着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正好被师傅看到了……她后来向师傅解释,好友只是年纪小被吓坏了。所以,在师傅心里,柯妙的印象大概就是个哭唧唧……啊不,是“哭哇哇”的小姑娘。 很快,顾采真就明白柯妙今晚为什么这么反常了。因为,她喝醉了。 “真真姐,我告诉你……嗝……告诉你……一、一个秘密!”柯妙脸颊红彤彤的,望着眼前凝眉看着她的好友傻笑。她的身上有些许酒气,完全不算浓,只有张口说话时才能嗅到微末,不过显然少女的酒量并不怎么样,只是喝了一点点就醉倒了。 上午的大早课结束后两人就分开了,所以顾采真也不清楚她去哪儿喝酒了还喝成这样。幸好她还知道来自牧峰找她,要是就这样醉醺醺地回露华峰被人瞧见了,铁定会受罚。 柯妙眨了眨眼睛,努力分辨眼前重重人影,哪个是真正的顾采真,哪怕后者站着没有动,柯妙想来扶她肩膀时,也差点扑了个空,还是顾采真顺手捞起她的手,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肩上,再哄小孩一样拍拍她的手背。 “扶好了,渴不渴?想吐吗?难受吗?”顾采真低头问。 “不……不……哎呀!我、我要说秘密!你别说话,听……呃……听我说……”柯妙先是不乐意地挥挥手,而后又笑嘻嘻地竖起一根手指,抵住红润的唇,侧头“嘘”了一声,接着咯咯地笑了起来,“听我说呀!是秘、秘密哦!”她的眼神郑重其事了一瞬,又重新飘忽开去。 顾采真也不知少女要说什么秘密,因为喝醉酒的人思维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并非直线,而是跳跃性的,而且也许她口中的一个秘密,其实也可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的小事,甚至有可能闹了半天,她说的压根就是顾采真本就知道的事情。所以顾采真并没有在意,只是看着脸圆眼睛也圆的少女前一刻还故作神秘地对她说要分享什么秘密,下一刻就被她头上的珠花所吸引,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侧脸看过来,伸手去摸摸珠花,眨巴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月光映在她的眸子里,而她一脸艳羡:“这个……唔嗝,好、好漂亮啊……” 顾采真无奈扶着她快要软倒的身子,“这不是你的吗?早晨你非得让我簪上。” 柯妙大概没听清,又或者压根没反应过来,只是嘟着嘴,手指摸着那珠花,小心翼翼的模样犹如在摸什么稀世之宝,嘟囔着,“我也想要。” 顾采真原本是想戴着珠花去见阿泽,她往日虽然不喜打扮自己,但女为悦己者容,就算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也依旧想要更美一点,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她今天故意梳了个稍微繁丽一些的发髻配这珠花,柯妙夸张地说,她惊艳地恨不得自己是个男的,就地娶她——上大早课时,顾采真就察觉到周围十几个年轻的同门男弟子频频看向她的怦然目光,她故作不知没有回应罢了。就连后来回自牧峰,去晚来秋与师兄一起听师傅授道时,师傅也笑着赞她今日尤为淑丽,师兄更有意思,居然说她今天的样子才配得起他送的红发绳。 其实吧,她只是希望阿泽对着她时,不要再频频走神,唉……曾经骗得天香阁的调教嬷嬷和花魁们都看走眼的前准花魁预备役少女,顿时生出些许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辛酸。 就是为这,她早上才没有推却柯妙的好意。 不过,毕竟只是临时起意,她对饰品倒也没什么执念,此刻为了哄醉酒的好友,一边说着,“本来就是你的,我拿下来帮你戴……”她一边抬手,预备把珠花取下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醉得都要站不稳的少女,此刻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不,是你的。”她皱皱鼻子,语气有一点委屈似地说,“不是我的。” 顾采真失笑,“是你的啊。” “不是。”少女的语气有些执拗,又似乎郁闷至极,口吻较真,“不是我的。” 顾采真轻声哄她,“我还给你,是你的。” 柯妙皱了皱鼻子,摇头晃脑,“我还给你。”她重复着顾采真的话,样子娇憨又可笑,接着继续念叨了一遍,“是你的。” 得,这怎么又开始学她说话了? 顾采真明智地选择不和喝醉酒的人讲道理,顺着柯妙的意思收回了手,“好,是我的。” 被好友这样好声好气耐心哄着的少女,却好像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她撅着水润泛红的樱唇,趴在好友的肩头,手指轻轻触碰了下珠花,看着月光下剔透精巧聚攒成花的珠子,眼中闪过一丝醺然,又好像带着某种黯然,喃喃道,“累累璎珞作新装,万蘤匀开细细香。好是花时最清绝,月明珠露夜初长。” 顾采真一怔,天香阁不惜代价“培养”她,才艺自然少不了,她诗词歌赋学过太多,连经纶之策都信手拈来,恐怕考状元都够了。她自然知道这首略显冷僻的之一,只是惊奇于从来只爱话本不爱诗词、成语都能记一半忘一半、除了医书药典其他纸张的东西没几样感兴趣的好友,居然醉了也能完整背出这首诗来。 “嘻嘻……漂亮……”柯妙又笑了起来,醉醺醺又精神奕奕地看向顾采真,“珠花……真真姐……漂亮……” 因为夜色已晚,顾采真有些担忧,柯妙如果一直醉酒需要她照顾,那她就来不及去青华池与阿泽见面了。而正是由于心中惦念着与少年的约会,让她在忙于照顾醉酒好友安歇下后,就忽略了柯妙的一系列不对劲。 早晨去叫她起床时,她便没顾上问,这珠花是哪里来的? 而此刻,她又没有能及时问她,是和谁喝酒去了? 她更没有及时联想到,那,当然还有一首。 “琼林玉女职司花,装缀珠玑泣露华。妙手有神俄点化,灵根何日下天涯。” 她最后悔的,是没有问她一句:“妙妙,你说的秘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