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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蛰伏之后的罕见奋斗

    第七章     蛰伏之后的罕见奋斗

    毓昆就这样恋爱着,到了一九七六年的九月九号,广播里播放隆重的哀乐,毛泽东逝世,于是举国戴孝,每个人的左臂上都带了一块黑布,各处都是一片悲哀,倒是没有组织太多的纪念活动,人们继续照常上班。

    黎毓贤想的是,这一阵死去的着名人物可真的是不少了,年初周恩来过世,七月份朱德死去,现在毛泽东也离去了。

    到了十月九号,黎毓昆结婚,这一天是周六,黎毓贤请了假去毓昆夫家那边参加婚礼,原来卢保兴就住在四院附近,他的父亲卢长丰是卫生局的科长,原本是老革命,作为学生参加了共产党,给委派去瓦解国民党的军队,他还真的成功了,之后复员转业安排到了这里,黎毓贤当时一听,这还是一个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家庭。

    卢保兴的母亲韩云珍是家庭妇女。

    黎毓贤不由得就想起毓昆曾经讲过,她在实验中学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女生乃是烈士的女儿,她的父亲在她读中学的时候死亡,安葬在烈士陵园,这个女生虽然是中等身材,不是很壮,但相貌很楞实,一张嘴很大,还有一个弟弟,家里很有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都少钱,有的时候钱从口袋里落到地上,都不知道,后来开始了文化革命,那个女生剃了一个平头,显得更楞了,进厕所的时候大声喊:“我是女的!我是女的!”

    实验中学有许多干部子女,比如市长的儿子,高级军官的儿子,市长的那个儿子是后来调转过来,特别能白话,简直好像毓昆后来下乡时,宿舍里那个的天津知青,专门在入了夜熄灯之后讲鬼故事,把大家吓得哇哇直叫,这一位也是天南海北地侃,估计从前和他父亲转移各地,看了不少事情,至于都曾经说过什么,如今毓昆也忘了。

    另外还有乒乓球冠军,滑冰冠军,实验中学倒是收罗了不少各种各类的人。

    卢家一共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中间有一个女儿,长子次子有了工作,三子和女儿下乡,这一次回来参加大哥的婚礼。

    黎毓贤看了一下新房,卢家的住房也是很紧张,一共两间卧室,婆婆与公公带着三个儿子住南边的卧室,自己的姐姐与卢保兴住北屋,木头桌面上放着一对这个时代标志性的新婚备件——红色喜字暖水瓶。

    炕上新打制的高大木衣箱上面,放着大姐的嫁妆——一张土黄色的俄国毯子,是大姐要结婚,姥姥给她的,当时黎毓贤也摸了一下,很厚实,纯羊毛的毛毯。

    自己母亲的娘家,是比较殷实的,家里在农村有地,在齐齐哈尔开大车店,因此共产党在东北建立政权之后,划定成分是“小地主”。

    母亲曾经讲过,姥姥从小是娇养的女儿,相貌一般,结婚很晚,二十六七岁才找了姥爷,是小女婿,比姥姥差七岁,不过比较穷,之后便是姥爷管理家中的产业,从前姥爷经常数钱,有时候坐在炕头,从匣子里取出钱来,用唾沫点着指头,嚓嚓地数钱,都是崭新的钞票,后来共产党进城,更改币制,那些旧的纸币全都作废了,从此以后姥姥就改变了积聚财富的方式,专门攒那些比较有价值的物品,比如俄国毯子,比如手表之类,觉得这些不会一句话就作废。

    黎毓贤还将卢家的人也都打量过一遍,卢长丰国字脸,气派堂皇,韩云珍个子小小的,一张脸如同面团,仿佛没有什么个性,只是一双眼睛略呈三角形,她家的次子人高马大,三子又黑又瘦,四子还小,女儿高高壮壮。

    这一天闹闹嚷嚷,很快也就过去了。

    将毓昆打发出了家门,崔星兰的目光就落在毓贤身上:“毓贤啊,你大姐已经结婚了,你也别再拖了,赶快找个合适的嫁了,我也又少一件心事。”

    黎毓贤轻轻笑着说:“妈,你这么急着让我走干嘛?有我在这里,还能帮你干点活儿啊。”

    崔星兰不止一次抱怨,每天早晨她从炕上起来,站在地上一看,炕沿边一排蒙在被窝里的黑黑的头,没有一个肯起来的,除了毓贤,毓贤时不时就会早一些起来,帮自己干一些家务,况且也真的只有毓贤干出来的活计,自己看着还能过得去,况且她没有结婚,工资全交家里呢。

    不过崔星兰转念一想,方才有些活动的心思便坚定了起来:“结婚出去过吧,这‘破大家’,你还在这里守什么?”

    一方面是为了毓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肩头的重量减轻,出去一个少一个,房子太小,人口太重,两个儿子都一年大过一年了,将来还要娶媳妇,所以这几个姑娘,就要赶快都打发出去,否则家里哪里还有她们的位置?况且就算毓贤守到三十岁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要结婚的?这世上哪里有人会不结婚?

    毓贤咯咯笑着:“大姐倒是结了婚,还不是跟那一家人住一起?更不方便呢。”

    崔星兰想了一想:“现在不是有单位分房?你结了婚,就能跟单位要房子。”

    虽然是家庭妇女,然而崔星兰对外间的时事也有所了解。

    毓贤伸了个懒腰:“再说吧,妈你不必替我担心。”

    我这一阵就找房子搬出去好了。

    毛泽东过世后,很快便是逮捕江青,粉碎“四人帮”,到了第二年,一九七七年年初,传来风声要恢复高考,黎毓贤的心便不由得一动,土特产站的工作倒是很清闲,不过如果有机会,自己还是希望能够转入文化相关的行业,不愿一生都扎在蘑菇榛子堆里,反正这个时代的大学是免学费的,毕业后还保证分配工作。

    于是黎毓贤就取出苏忱送给她的那一套课本,开始复习,书本保存得很好,空白处还有苏忱详细工整的笔记,从那一年与苏忱分别,到现在也已经将近七年了啊,两个人并没有相约通信,所以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因为毓贤一心拾起旧功课,半句不提恋爱的事,崔星兰又一阵恼火起来:“都这个年纪,还读什么书?工作都有了呢,还要考什么学?你赶快找对象是正经,都二十七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毓贤慢悠悠转过头来一笑:“妈,你不用担心,等这件事过了,我无论如何会搬出去的。”

    崔星兰:“……我要的不是你快搬出去,是要你找对象结婚!”

    到了四月,据说有人看到了招生文件,“考生年龄在20岁左右,不超过25周岁,未婚”,黎毓贤一看,心情就冷落了,自己确实是没有结婚,然而过了年龄,今年二十六岁了,于是她便将书本丢下,准备张罗找房搬家的事。

    哪知到了六月,又有一个消息传来,说邓小平说了,要放宽限制,一直到三十岁,黎毓贤马上再次打起精神,将租房的事放在一旁,重新拿起课本复习,一边复习,一边想着,这就是“病魂常似秋千索”,飘来荡去,一忽悠一忽悠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新朝,因为政策的变化而引起的提心吊胆,自己真的是经历了不少,刚从农村回来的时候,有时夜晚躺在炕上,大姐悄悄和自己说:“咱们真的回来了吗?会不会哪一天说这个不作数了,把我们的户口又给起回农村?”真的是睡觉都睡不安。

    黎毓华已经在去年高中毕业,一时没有工作,每天在家里绣花,愁闷得很,毓贤便和她说:“你也一起复习,我们同去考试,假如能考中,就不用担心工作的问题。”

    毓华回过头来,那笑容有点惨:“二姐,我跟你和大姐都不一样,我是不喜欢读书的,让我去考,我也考不上。”

    黎毓华确实不爱读书,功课非常吃力,然而手相当巧,做得一手好刺绣,不过不是手绣,是用的缝纫机,崔星兰有一台脚踏式缝纫机,日常给家里人缝制一些简单的衣物。

    毓贤不再多说,又买了几本参考书,每天下了班,就是在灯下专心复习,休息日也做题之类。

    崔星兰在旁边一看,还真行,自己的这个二姑娘,如今有了活动气儿了,自己的这几个女儿各有特点,大女儿毓昆是娇小姐,三女儿毓秀假积极,四女儿毓华随自己,有点洁癖,小女儿毓红脑筋灵活,算数相当好,然而最离奇的是这个二女儿,总有点捉摸不透,她倒也不是懒散,只是对什么都好像提不起劲来,凡事都似乎不太在意,仿佛少有能触动她心怀的事情,所以自己才说她是修道的,尤其是中午的时候,闭着眼睛坐在那里,真的就是那股劲儿,跟出家了似的,然而现在终于兴起来了啊。

    八月二十一号周日,黎毓贤正在家里演算数学题,门一推开,毓昆回来了,进门就叫妈,崔星兰在厨房听见了,探出头来:“回来了啊,坐下等吃饭吧,马上就好了。”

    毓贤和姐姐打了个招呼,低下头继续算题,大姐虽然结了婚,然而仍是时常回家,她讲述夫家那边的情形,“太会过日子了,很少买菜的,自己院子里种了菜,就吃自己种的菜,春天那菠菜都打穗儿了,他妈才买一捆回来”。

    平时也就罢了,如今毓昆怀孕,有的人怀孕会呕吐,大姐不同,只是有一小段时间反胃,之后就胃口很好,专想好的吃,而且吃什么都不会吐,和她得肺门结核的时候有很大差别,那个时候她也是想吃好的,然而母亲做了鸡蛋牛肉之类端到她面前,却又吃不下,嫌油腻,现在什么好东西都吃得下了。

    夫家日子是那样的过法,她当然受不得,尤其此时亟需补充营养,哪里受得了,于是每天下班在这里转车时,就顺路回娘家来吃饭,家中虽然也紧张,然而崔星兰还是会尽量做一些好一点的东西,有时候会有鱼或者肉,毓昆在家里,算是吃饱了。

    吃饭的时候,毓昆说着:“去厂里医院开病假,人家问我腿浮肿不浮肿,我说不浮肿,就不能开病假,医生说‘方才不是问你是不是浮肿?你自己说的不浮肿,如果说是浮肿,直接就开两周病假’,就不用奔波这么辛苦,其实是不是浮肿,哪里还用我来说?她一摸不就知道了?结果我们这样人太老实,净是说实话。”

    毓贤在一旁笑了一笑,毓昆自从怀孕之后,上下班愈发不便,她如今是住在丈夫家中,四院离一小好远的距离,单程车要将近一个小时,中间还要换车,尤其是如今月份也大了,九月十二号就是预产期,因此她就想开一张假条,在家里休息一阵,然而毓昆不会变通,实话实说,就没开出病假。

    又过了三周,九月二十二号都过了,毓昆那边还没有动静,毓贤暗道,姐姐啊,怎么还没有发动?你再继续这样继续拖下去,我都要考试了,无论怎样,考试也不容易拖过十月的吧?

    十月三号清晨,在预产期之后二十一天,毓昆终于顺产一个女儿,卢家来报信的时候,说是折腾了半夜,崔星兰连忙带着毓贤和毓秀去看,毓贤一看毓昆躺在炕上,着实是疲惫,从昨天深夜开始发动,好久生不出,后来打了催产素,孩子生下来怎么都不哭,又给婴儿打了强心剂,这才缓了过来。

    毓昆看到了家里人,勉强笑了一笑,说:“幸好是在这个时候生,如果在十·一之前,从那时候就算产假了。”

    毓贤一看,真亏了毓昆此时还有心情去计算产假,此时的产假是五十六天,难产给假七十二天,从生产当天开始算,不会剔除中间的法定假之类,如果刚好赶在九月三十号生,可不就是将国庆假期包括在内?现在是国庆假日基本结束,从今天开始算了。

    两周之后,十月二十一号,广播报纸正式宣布,从今年开始恢复高考,本地的考试时间就定在十二月的十一号,和十二号,消息公布之后,黎毓贤赶快报了名,之后复习愈发用功,十一号那一天走入考场,十二号是周一,虽然她一向是很少请假的,然而这一天也向土特站请了假去考试。

    这中间十一月上旬,大姐生产之后满了月,有几天回到家中暂住,“挪骚窝子”。

    考试之后,黎毓贤就在家里等待消息,虽然她一向对什么事都很冷淡,然而这一回却相当热切,毕竟努力了这么久的时间啊,于是便也收起了一向的飘忽,为此而悬心了。

    崔星兰虽然之前不支持她参加考试,不过这些天也发现她为此而牵挂,这个周日的午间便宽慰道:“总想它干什么?反正考场也进去了,卷子也交了,这高考,一辈子也有了这么一回,考上了就去,考不上就回土产站,也挺好的,天天想着干嘛呢?今天做的熬小鱼,快吃吧。”

    黎毓贤看着面前的一碗小鱼,这种酥鱼是崔星兰很拿手的,有时候就会用它来配米饭或者玉米饼,买来一些小杂鱼,清洗之后剔去内脏,放进大铁锅里,加了调味的汤汁就开始熬,汤汁里有大量的醋,锅壁可以贴玉米饼,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熬制,鱼骨都已经酥了,直接嚼碎咽下去,将鱼利用到最大化。

    这一道菜,是黎毓贤顶喜欢吃的,非常经济,又能够慰藉人世的匮乏,无论如何毕竟是鱼,况且又酸酸的,很能打开胃口,配着这样的熬小鱼,玉米饼便也有了些滋味。

    到了晚上,大姐回来家里,暖和了一下,赶快先给女儿行娟喂奶。

    十二月中旬,大姐回去上班,她是按照难产来休假,这个时候假期满了,必须要回去,否则马上就是寒假,假如不在这个时候去晃一下露个面,一个多月时间的寒假便都要算作是产假。

    大姐既然要上班,孩子的照看就是一个问题,本来想请韩云珍帮忙在中午喂一下奶粉,韩云珍说:“这孩子我可不会喂啊。”老太太号称不会用奶瓶。

    大姐是不惯受委屈,也不会用策略的,当时就抱着孩子回了娘家,于是家里当然就更为拥挤,母亲也更忙了,除了做家务,还要帮她照料孩子,毓贤考了试之后,若是有空,也带一下,所以毓贤有时候就觉得好笑,虽然是有一种说法,以为不该在娘家生孩子,那样是不好的,可是却可以由娘家负责照料幼儿,大姐虽然是出嫁,却也仍然好像没结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