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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阳关三别

    第七十四章   阳关三别

    三年后,永嘉三十四年,彩霞的长孙女贾鲭已经三岁,虚岁四岁了,黛玉从这个时候便开始将她抱在怀里,教她读书写字。

    初夏的时候,彩霞母女与黛玉闵二娘商量着,要再抱养一个男婴回来,给贾鲭作弟弟,闵二娘笑道:“好啊,刚带了一个妞妞,正想再带一个小子,便赶快抱来咱们瞧瞧。”

    黛玉也笑:“趁着我们都还不算太老,要养就赶快养。”

    阿琇笑道:“又要让姑姥姥们受累了。”

    沐雪元笑着说:“倒是还好,反正有金环在这里,我们不过是陪着玩玩儿,只当解闷儿了。”

    贾盈则对阿鲭说:“阿鲭,你很快就要有个小弟弟了,你是姐姐,要给他做个好榜样哦!”

    贾鲭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妈妈放心,我一定用功。”

    于是半个月之后,四月二十三这一天,彩霞母女三人全体出动,去养生堂抱回了一个小男婴,黛玉一看那男婴,黑黑瘦瘦,皮包骨头,便叹道:“怎么瘦成这样?好像一只小小的黑蚂蚁一样。”

    贾盈笑道:“这已经是那地方最看得过的了,别的婴孩比他还要瘦,讲真倘若不是因为家里穷,谁会丢弃孩子呢?”

    沐雪元笑着说:“那还真不一定,男婴倒的确不会轻易丢的。”女婴就未必,哪怕家里不穷,不差这一口饭,也多有给溺死的。

    紫鹃接过孩子,细细看着,道:“头角倒是还有些峥嵘的模样,好好地喂养,过一阵也就白胖了。”

    虽然家中添了一个小婴儿,好在还能忙得过来,黛玉如今每天过去那边,带着贾鲭认字读书,课本也是自己编的,外面的什么三字经女四书一概不用,凤炎洲三个人早两年的时间,便时常凑在一起琢磨,鲭儿开蒙的书本要怎样编撰。

    黛玉是觉着,“但凡是那些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训诲,这么小的孩子,难有兴趣的,就算是我,也觉得枯燥,不如就拣一些日常之中随处可见的事情,教一教便好。”

    沐雪元也点头,“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讲得什么诗经论语?不如就看图识字的好,将一些东西器物画下来,带着她对着图画认字儿,或许还能够有些兴味。”

    紫鹃笑道:“这一下费的工夫可大了。”

    沐雪元笑着说:“好在我如今也会画两笔了,左右不过是些南瓜白菜、葡萄香蕉,这些我尽可画得,到了那水中的游鱼,山间的锦鸡,再由颦儿来画,反正长日悠闲,便来凑一把手。”

    两年之前,永嘉三十二年,黛玉五十四岁,沐雪元五十八岁,紫鹃则已经六十了,自从贾鲭来到家中,黛玉忙碌了起来,隔日便过去看护,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既然已经是这个年纪,家中许多年来又积累了上千两的白银,况且茶社也有分红,很不必担心后面三四十年的生计问题,便将外间的一些生意索性收了,与德茂行的往来主要便是蜜渍荔枝和琥珀,至于海参干贝之类,虽然也仍然时不时会捕捞,不过数量明显减少,只要够自家食用便好,出海的次数便不多了,节约了许多时间,主要精力便用在禽畜农田的照管,还有茶叶的采摘加工。

    绿泉茶社的经营既然稳定了,这边便要维持对茶社的充足供货,海产品的交易既然减少,空下来的时间便可以专心采茶,培植花草。绿泉茶社的茶品,与其她茶楼是不同的,别家的茶主要是些龙井毛峰铁观音,无论是红茶绿茶乌龙茶,总归原本都是茶树的嫩叶嫩芽,然而绿泉这里除了这些传统的茶叶,还有十分别致的花草茶,将花朵的蓓蕾摘下来,晾晒干透,储存起来,留给客人泡茶用。

    要说以鲜花入茶,其实原本也不是没有,传统的茶叶之中有一种就叫做“花茶”,就是把香气浓郁的鲜花摘下来,与茶叶闷在一起,让那花香熏染了茶叶,然后剔去花朵,保留茶叶,冲泡的茶水便是茶香与花香融合在一起,最常见的便是茉莉花茶,也有用玉兰或者桂花熏的。

    对于这种茶,南边来的许云林沈善宝等人并不是很在意,“味道有些太重了,我们喝茶,还是喜欢取那一种原本的清气”,不过这种直接泡开干花的花草茶,她们却也是喜爱,“这倒不全是饮茶,简直是看花了,这茶碗之中便是一个小小的花园,尤其是将几种花草一起冲泡,金盏玫瑰洛神花,简直是姹紫嫣红了,倘若是用玻璃壶泡了,观看那花朵随水浮沉,却也有小中见大的意思,方寸之间便是寰宇了。”

    这花草茶,后来又发展到花果茶,在花朵之间加一些山楂片柠檬片之类,也很是有趣,尤其是柠檬片,比山楂更受欢迎,因为柠檬的那一股清香之气是相当特别的,茶道的气氛本来是趋向清幽,茶楼这种地方则颇为世俗,一边喝茶一边嘻嘻哈哈的,大家本来也习惯了,如今添了花草果品入茶,便将那大堂间大碗茶的氛围也略改了一下,在热闹之中有一种芬芳馥郁了。

    要说这样的茶,倒真的是女子茶社才有得发展,男人们聚集的酒楼茶楼里面,多数还是那种叶片茶,偶尔也有要菊花泡水的,多是在秋季润燥的,然而除此之外也就少有其她,像这样五色缤纷的茶,爷们儿家是懒得喝的,觉得太矫情了,然而在绿泉茶楼,这一种另类的茶品却蓬蓬勃勃地开拓起来了。

    这一天黛玉从彩霞那边回来,三个人吃着茶,正在说着贾鲭的学业:

    “我如今是晓得了,怎样的识字方式最好,就是把一个东西真正摆在她的面前,教她认字,比如说今儿的包子,那两个字她不多会儿就能写了,虽然说笔画确实简单了些,然而那认字的劲头儿也当真是不同于以往。”

    沐雪元前仰后合地笑道:“早知如此,当初也不必费力弄什么图片识字板,直接就把那些黄瓜茄子摆在她的眼前,就是个现成的看图识字。”

    紫鹃也笑:“白天指着太阳教她写‘日’,晚上对着月亮教给她写‘月’,只可惜上下左右这些,还是看图方便。”

    识字图片上面画了一个女童,四面标注了上下左右,另有一幅日出图,一个女孩子面对太阳立着,写明了东南西北,从小就要学会辨识方向啊。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沐雪元过去开了门一看,原来是翠英的女儿秋姑,这秋姑继承了母亲那活络的交际手腕,如今在蒜市口那边也是常任报信员,沐雪元此时一看她的面色,便知道事情不好,连忙问道:“秋姑,出了什么事?”

    秋姑踏进门来,急匆匆地说:“沐姑姑,可有件突然的祸事,兰大爷过去了。”

    “啊~~怎么回事?前几天看还好好的。”

    “也不晓得是怎么个缘故,就方才本来好好地坐在那里,忽然一下子便躺倒了,赶紧找了郎中来,郎中进了门,兰大爷也撒手了。”

    沐雪元匆忙进去告知黛玉和紫鹃,三个人连忙穿戴了,去蒜市口那边看李纨,到了那里,只见李纨扶着贾兰的尸身,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旁边伏在床上痛哭的,还有贾兰的妻子连氏,连氏与贾兰的感情还算不错,所以这伤痛乃是真实的。

    宝钗正在那里安慰解劝,熙凤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已经过了七十,脑筋却依然清楚,有这样的大事,照样是她出来张罗,平儿随侍着,黛玉与熙凤打了招呼,便也来安慰李纨和连氏,紫鹃和沐雪元帮着忙碌后事,彩霞那边听到了这事,也匆匆赶来吊丧。

    当天晚上,黛玉便留在了蒜市口,紫鹃留下来照顾她,只有沐雪元一个人回去果子巷,黛玉倒不是为了给贾兰守灵,论辈分她乃是贾兰的姑姑,没有个长辈给晚辈守灵的,她留在这里乃是为了陪伴李纨,要说李纨这一生真的是悲苦,她的苦,主要倒是不在生活条件上,而是早年丧夫,从此在荣国府便失去了存在感,一心只扑在儿子身上。

    李纨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她也教子有方,贾兰本来应该有所成就,只可惜荣国府忽然间便倒了,从此贾兰空有一腔抱负和才华,却只能在下层浮沉,好在还写了一本四方传抄的,即使是李纨,也能够有所安慰,然而如今李纨七十多岁了,儿子却忽然间死了,贾兰死得也的确是比较早,刚刚五十一岁,就离开了人世,丢下他的老母,李纨青年丧夫,中年抄家,老年丧子,这一生的遭遇实在坎坷。

    贾兰死亡的消息传到了铁槛寺,宝玉本来是尽量平静了心绪,努力淡忘红尘,将那前尘往事只当做刻在石头上的一篇故事,自己也不过是和其她人一样,都是石头记中人,此时忽然间听到了贾兰的死讯,宝玉不由得泪水纵横,惜春的大观园图终究是没有画完,大半幅画卷深深收藏在箱底,贾兰如今死了,石头记也终于没能写完,兰儿有时候会到庙中来看自己,叔侄两个谈一谈过去的事情,宝玉知道,这部书凝聚了贾兰的心血,乃是用血泪写出,如今书未成,贾兰泪尽而逝。

    顾太清也本是安居静养于府中,如今的顾太清回归荣府,可以说是晚年获得了一个好的归宿,她今年六十九岁,虽然身体倒是还好,然而前面大半生颠沛艰辛,到了这个年纪,她已经累了,所以便不再像从前那样喜好出游,日常闲了不过是读读书看看花,和家中这些晚辈们诗词唱和一下,几个媳妇都能作诗,女儿也不时地有信来,再与一些老友见见面,通通信,也就是如此了。

    忽然之间这一天传来消息,道是那写的贾兰过世,顾太清想了一想,叹道:“可叹他的老母亲,这么多年含辛茹苦,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夫人也少了屏障,好在孩子们也长大了,倒不至于太过凄凉,只可惜刚刚这个年纪的人,怎么忽然就没了呢?”

    贾兰的灵柩很快便发送了,到了六月下旬,这一天乃是断七,李纨因为太过伤心,便没有去,宝钗黛玉等人带着晚辈们,给贾兰在城外烧了纸,这一场丧事便终于完成了,回来安慰李纨,要她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李纨风烛残年,遭受了这样的打击,这一阵瘦得不成样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因为贾兰的死亡而带来的心理波澜渐渐平息,潮音阁这边逐渐开始过回之前平静的日子,然而到了九月二十七,铁槛寺忽然传来消息,宝玉过世。

    黛玉听了这个消息,本来拿起茶杯的手登时僵在了那里,整个人都仿佛忽然间变成了一尊木雕,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活动了起来,将茶杯放回桌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连他也去了啊。”

    紫鹃也颇有感触地说:“当年大观园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迎春早亡,探春一去不返,湘云守寡多年,去年因为一场肺炎,于外省过世,贾兰四个月前刚刚死去,如今宝玉也死了,大观园那花团锦簇的地方,到这时是真正的开始风流云散,人一个接一个地都不见了。

    沐雪元道:“你们还记得从前园子里的事么?”

    黛玉摇了摇头:“老来多健忘。话虽如此,我们快收拾了去看宝姐姐。”

    宝钗已经是年近六旬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无声地留下泪水,黛玉来到,宝钗拿了几张纸对她说:“他倒是早已经打算好这一天,留下了话,说将遗骨焚化了,就埋在庙中,起一座灵塔,他身后便在那处与一群老和尚作伴了。”

    黛玉接过宝玉的遗嘱,见那上面还写着:丧事一切从简,三七五七之类不必怎样操办,众亲朋也不用来了,让他安安静静地就好。

    黛玉看过之后叹道:“他倒是真的看破尘世了,宝姐姐打算怎么样呢?”

    宝钗道:“他既然如此嘱咐,少不得按照他的办理,他生时不得自由,如今摆脱了这副皮囊,不再受尘世的羁绊,最后的愿望总该让他遂心如意才是。”

    既然宝钗定下了调子,众人便如此办理,铁槛寺三日停灵之后,少数亲密的亲人朋友来这里送灵,直接就堆起木柴来烧化了尸身,灵塔这个时候已经送来,不是很高的青石灵塔,高度还不到一米,将骨灰收藏在灵塔内,那灵塔便安放在铁槛寺的后园,与一众前辈和尚的骨灰共聚一处,想来月白风清的夜晚,幽魂可以自在往来于其中,大家看看月色,谈谈佛经世情之类。

    十几个人在铁槛寺举哀之后,返回城中,黛玉骑在马上,望着周围衰草黄杨的秋末景象,忽然想到,当初自己打趣热心农业的沐雪元,说她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那乃是那首诗的前面四句,后面还有四句,却是正好用在如今的情景: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上人困蹇驴嘶。

    到了这一年的腊月里,一场流感横扫京城,黛玉病了,彩霞病了,连贾盈都病了,沐雪元晓得这流行性感冒可不同于普通的感冒发烧,那可是十分危险的,普通感冒相当一部分可以自愈,只要熬过两周就好,然而流感的致死率高于普通感冒,所以这一阵凤炎洲一直开窗通风,黛玉暂时也不能去彩霞那边了,紫鹃代替她去照料孩子,还提醒那边通风隔离,沐雪元便留在空间之中照顾黛玉,挖了款冬的叶子,与百里香、小白菊一起煮了水给她喝,小白菊可以通过促使排汗而退烧,款冬则是治疗呼吸系统疾病,百里香日常用作烹调的香料,其实也是很好的杀菌剂。

    黛玉恹恹地躺了将近半个月,这才渐渐好起来,坐起身来不再那样虚弱无力,然而这一天晚上,紫鹃回来带给她们一个消息:“哥儿死了。”

    贾盈贾琇抱养回来的小男婴,终究是没有熬过这一场流感,其实贾盈也是很注意的了,虽然天气冷,然而也时常开窗,炭盆里多添一些炭也就是了,另外自己既然病了,便不靠近孩子,两个孩子都还小,倘若染了病,可是危险,然而即使这样,不知怎的,那小男婴前些天却仍是忽然开始发烧流涕,全家人登时都着了慌,百计请大夫开方熬药,却终究没能救得了他这一条命,今儿便死了。

    小儿之死,让贾盈分外痛心,抱着那孩子的尸身痛哭不止,贾琇也是难过,虽然时间不是很久,毕竟也养育了半年多,渐渐地白胖了,果然是个端正的孩子,忽然间却就这么没了。

    彩霞也是伤感,却强打起精神来,搂着贾鲭,劝着她们道:“罢了,也是你们姊妹没有养儿子的命,所以上天才收了他回去,也不要太难过了,你们把鲭儿好好教养,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