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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翼鸟5【毒】

    原本他打算杀了我……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对我动了杀心……

    幼翼的手掌,不自觉搂上脖颈,想象这根羸弱的颈骨,曾经毫无防备地落入过那个男人掌心。就像一根幼嫩的树枝,差点儿因强风的摧残而折断……

    彼时他还是个不足岁的婴孩——亏得自个儿还在天真地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着仇人笑?

    时光一晃,当初抱在怀中的奶娃娃,已长成秀气的垂髫顽童。

    小幼翼蹲在溪旁的大石块上,眯着眼,恨恨地望向狭窄的山涧。真心峡中浮现的图景,是他留存在青山深处的记忆,要不是今日兴起、到此处来看上一看,恐怕一辈子就要丢在脑后了。

    可他为什么没有动手呢?为什么没有直接了断我?

    思来想去,小幼翼认定了只有一个答案:青岫君要折磨长翼!他怕长翼绝望之下咬舌自尽,故而留着自己的命,必要时可用以要挟!

    愤恨与倔强,现在一个八九岁孩童的脸上。他死死盯着幻象里青岫君的那双手,只感到指尖如刀,指腹上的每一道指纹,都像是刀锋在割裂着自己的襁褓。

    他将青岫君的一时心软,当作了来日方长的老谋深算;他将男人望向襁褓中纯真婴孩时、眸中露出笑意的人之常情,当作了心生歹计、而不自觉露出的洋洋得意……

    他恨这段记忆,因他恨呱呱坠地时的无能为力;但他也感激这段记忆,让他彻底看清了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坚定了复仇之心。

    *

    “喂?幼翼、幼翼,你在玩什么啊?带不带我一块儿玩?”顽皮的小豹人,眨着和爹娘一样的黄眼睛,蹲到幼翼身边,把头凑近了,看幼翼持着一根小木棍儿,不停地在树洞里捣来捣去,怪有趣的,不禁生出许多的好奇。

    “不用你管!回你的豹子洞去!”小幼翼没一声好气儿,头也不抬地朝小豹子白了一眼,继续手中的捣鼓。

    这是一根倒在地上的烂木头,树干上腐出了一个大洞,正好叫小幼翼拿来,调制他独门的“剧毒”。他也不确定,这“剧毒”究竟能不能毒死人——或者即便能毒死“人”,能不能毒死神通广大的山神,还是个未知之数。

    但他的翅膀尚未长成,且就算是长成了,无法与长翼合二为一,他永远也飞不出这片青山。树洞里漂着的这些蜘蛛啊、蜈蚣啊、甲虫之类的尸体,已是他能在山里找到的、毒性最猛烈的东西。

    他以树叶捧来溪水灌在里头,再用小棍尖儿,将虫尸碾碎。他听闻最毒的汁液,全在虫子的肚皮里,他以诅咒青岫君毒发身亡的怨念为利器,施着气力,想把毒汁全都给挤出来。

    “你这是在熬汤吗?”小豹人习惯了幼翼的爱答不理,倒也不生气,厚着脸皮继续调侃,“煮给谁吃的?是我么?”

    小豹人比幼翼大两岁。当初,小幼翼还挂在长翼爹爹的奶头下、嗷嗷待哺的时候,他就已经变作小猎豹的模样,在窝边扑野花、吓唬经过的小兔子了。怪不得他的爹娘放心丢下他,跑到山崖顶上的比翼鸟巢边、放肆交合去。

    小豹人喜欢幼翼。至于为什么喜欢,他也说不上来。豹子是喜欢逮鸟吃的,可他并不想吃掉幼翼。他觉得幼翼长得真好看,只想伸出舌头,在他甜如红果的侧颊上舔一舔。

    “你想得美!”幼翼刚想对小豹子大发雷霆,但脑里忽然浮出,青岫君歪倒在地、捂着喉咙、口吐白沫的抽搐模样。

    他顿觉心情大好,连对豹人的语气,都柔和了几分:“这是给我那位‘好父亲’做的汤,为这一碗汤,我可是‘熬’了许久呢……”

    说着说着,小幼翼又禁不住咬牙切齿:“哼,自打我记事以来,每一天我都是在‘熬’……你看,我够有‘孝心’的了吧?”

    “父亲?”小豹人动了动圆圆的毛耳道,“你是说你的长翼爹爹么?你确信他喜欢喝这个?”

    “当然不是!”幼翼懒得同这个榆木脑袋慢慢解释,直接道,“是那个不要脸、自称是我‘父君’的混账男人!”

    “青岫君?”小豹人像是不敢置信,甚而发出了嘲弄的笑,“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一碗‘毒水’,去毒死青岫君吧?”

    “你犯的着这么惊讶么?”小幼翼反问道。

    “呲溜——”小豹人二话不说,直接探出舌头,将小幼翼棍下的虫儿卷了一舌尖、送进嘴里,还津津有味地嚼了又嚼:“嗯……味道真不错,哈……”

    为证明自个儿平安无恙,他还刻意夸张地慢慢吞咽,滚完喉头,再朝小幼翼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你瞧,连我都毒不死,怎么可能毒得死堂堂的山川之主呢?”

    “我不信!”小幼翼不愿承认自个儿白忙活了一场,又羞又恼地抱起烂木头,“哒、哒、哒”赤着脚往山巅上跑去。

    *

    “呼——呼——”小雏鸟跑得气喘吁吁,过了半山腰就喊,“长翼——长翼——”

    他不愿称呼长翼为“爹爹”,因在他心中,为爹的不该如此软弱。他更不愿称长翼为“父亲”,因长翼强迫他称青岫为“父君”,“父”这一字眼,在他心中烂到了泥根儿里。长翼就只是“长翼”,是与他平齐的另一半翅膀,是他飞不起来的伤。

    “怎么了?何事如此气急?”早已屈服于命运、脖上戴着锁链的美人儿,正侧卧甘草榻、枕着青丝午睡,听到幼翼的呼叫,赶紧睁开寐眼,“呀!你手里抱着的那是什么东西?你捧一截烂木头来做什么?”

    “这才不是烂木头!”刚站定的幼翼急急反驳道,“这是咱们的指望!”

    长翼预感到不对劲。

    这小家伙,从小看着自己这般狼狈模样长大,尽管在百般的恭顺、与千般的讨好恳求之下,青岫君答应,确保幼翼不受牵连,也从不对他的自由加以束缚,甚至对他没规没矩的小撒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以说,除了不能飞,小幼翼真正像这山中、每一只无拘无束的野鸟一样长大。自己已然倾尽全力,不让上一辈的恩怨给他笼下阴霾,但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随着幼翼一天天长大、懂事,仇恨的种子还是在他纯洁的心壤里扎了根,正在生蔓发芽……不行,必须要掐灭那些危险的想法!

    长翼狠下心、皱着眉训斥道:“什么‘指望’?在你夫君的管辖下,草木葱郁,硕果殷实,咱们在这青山里有吃有喝,日子难道过得不好么?你还想要什么指望?!”

    又是担心、又是焦急,满心的惭愧,却还要以怒火来掩饰,长翼的身子微微发起抖来,绑在身上的锁链,也晃出了“哐哐”的微响。

    “不好!”小幼翼学会顶嘴了。

    孩童的心性不是琴弦,不是你拨一拨,他们就懂得回转,发出你想听的婉转琴音。他们是坚硬的小石头,堵在自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如果你硬踹,只会磕疼脚尖儿。

    幼翼气鼓鼓地蹲下来,不再与长翼争辩,而是拔下裆间羽裙上的一根鸟毛,伸到“毒水”里去蘸足,起身举着,就要往长翼身上拂来。

    “你做什么!”这一回,长翼是真的慌了。小幼翼伸羽尖儿的地方,居然是他的……

    他大惊失色地捂着自己胸前,将那两团白皙丰满的球脂护住,将惊恐转为叱问。

    早该断了,早该断了的。都怪自己没用,只得委曲求全。从一岁半起,小幼翼就不再喝长翼的奶了,按理说,他耸起的胸脯早该憋下去才对。

    可青岫君喜欢抚玩他的白软,哪怕他不喝,也会挤弄那两团丰腴,以他的奶水滋润青山。天下为母的皆知,只要孩子一日还在喝奶,娘亲的身子便会泌乳不止。

    而比翼鸟的身子更是如此。育后对他们而言,不只是传宗接代那么简单,而是善全自身、想再展翅高飞的本能。这和断了手臂的人,想要千方百计再生出一条手臂来,是一个道理。

    故而比翼鸟的乳汁,几乎是永远也挤不尽。只要青岫君还有那恶趣味,便能诓骗长翼的身子,让他保持着巨乳纤腰的诱人。

    诱人……有时也能杀人。至少,小幼翼是这么认为:“长翼你松手!让我把这些毒水涂在你的乳尖上,这样等那个禽兽来喝的时候……”

    “你给我住口!”长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抽掉了幼翼手里的木棍,远远地丢下山崖,然后抓住小家伙的两个肩膀,掐紧了问:“你方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喝我的……”

    长翼问不出口。行淫是成年比翼鸟的习性,可这话绝不该当着一个九岁孩子的面说起。

    幼翼也着实被骇得不轻,在他的记忆里,长翼虽懦弱、但温柔,从不会像今日这样,对自个儿发出如雷般的怒喝。

    他震住了,答话的声音也变得像蚊虫一样轻:“我、我那天闭上眼睛……就看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会看到那种情形……我也不想看到的、看得我好气……”

    长翼发白的指头渐渐松开了……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依稀记得,自己也是从十岁不到起……

    “你还看到了什么?”他一把抱住小幼翼,将孩子搂到怀里问。

    小幼翼受的委屈,总算在爹爹怀里找到了倾吐的时机,他泪光闪闪地道:“没了,我只看到他目光灼灼地伸过手来,蛮横地扯破你的胸衣,似乎是想把脑袋贴到你的胸口上来……就只是这一闪,别的没有了!我发誓真的没有了呜呜呜……”

    长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小幼翼的灵目才刚育成,他还没有借助比翼鸟间的通感,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幸好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长翼拍拍幼翼的肩,将他的小脸蛋儿捧直了,将手心覆到他目眶上,口中念了一段不知名的咒语。一道绚烂却短暂的黄光,从长翼的指缝间流出来,同时,小幼翼的眼珠,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舒缓。

    对灵目的暂时封印已经完成了,只要幼翼不再主动开目,此印大概可保到他及冠以前,都不会再遥遥“目睹”,自己与青岫君交合的场面。

    长翼换了温和的语气,认真端详着小幼翼,嘱咐道:“小宝儿,你答应爹爹,以后不许再‘闭着眼睛偷看’了,好不好?如果你不听话,还要这样伤爹爹的心,那我活着,可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幼翼生怕长翼要寻短见,赶紧抱住长翼哭着求饶:“别、别!你别不想活!是我的错、都是我的不对,我以后不动脑筋杀他便是了!只要长翼你活得好好的,那就准许那混账再多活几年,又有什么关系呢……长翼,你别离开我呜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