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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肆

    01

    特意从库房里翻出来御赐的水晶珍珠灯,元卿看了一会儿便不喜欢了。沈筠斋和他同坐在室内喝茶,还端着,板着张脸。

    冬日里抱着冰块儿,冷得慌。元卿抿唇,眼看着要亥时了,便不再妄想,让蕊珠去备水沐浴。

    李尚书家和沈府正在京城两角,从李尚书家回府要途径半个京城。今日上元佳节,车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常。风吹帘动,元卿忍不住地好奇,悄悄往外看。满街花灯,亮如白昼,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不同于寻常节日,上元节,男女老少都可上街,连养在深闺中的小姐也可在这日出门。

    只是…他以前从来没见过。

    因此羡慕得很。

    上元节,沈筠斋有三日假。昨日陪他回王府看望了父母兄长,今日去拜会了李大人,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了。

    元卿一路上悄悄看他几次,偏生他木头人似的,一点也没察觉。元卿慢慢不抱幻想,就此作罢。

    元卿有些赌气地站起身,绕到屏风后面去换衣裳,刚解了衣带,沈筠斋就不知从哪里闯进来,已经重又披了披风,他的披风也搭在沈筠斋胳膊上。

    “怎么?”

    元卿语气不大好地背过身去。

    “不想出门了?”

    “大人不愿意,强求也求不来。再说了…现在这么晚了,街上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沈筠斋忍笑,听出他并非真的赌气不想去。

    “上元节,金吾不禁,什么时辰出门都有热闹。”

    元卿半侧过身来看他,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哄他的。

    “我出门听戏,夫人可愿赏脸同去?”

    元卿要台阶下,沈筠斋给他。

    02

    更深露重,元卿被包裹在柔软暖和的披风中,出门前,沈筠斋替他戴上兜帽,帽沿缀了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越发衬出元卿精致的面容。

    二人坐了一会儿轿,快到街市边沿,便下轿步行。寂静的街道逐渐热闹,人也越发熙攘,元卿虽好奇向往,但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亲临其中,还是有些怕生,故而在人流拥挤得或许会将他与沈筠斋冲散时,元卿忙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

    “大人,等等我。”

    元卿尾巴似地粘着他,紧紧同他贴着,像是生怕他把他扔在这儿了,软乎乎的指头钻进他的指缝紧紧扣住不撒手。沈筠斋先是愣了愣,随后咳嗽了两声,然后皱眉,低头看着他,正色道:“不许叫大人。”

    “为何?”元卿不解地看他。

    “街市人多眼杂,还是不要暴露身份的好。”

    况且他听闻,圣上昨日还微服出巡,说不准,今夜也…

    “总之,不许叫。”

    沈筠斋抓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元卿从小逢冬天里就手脚冰凉,沈筠斋的手倒是很暖和,牵一起似乎没那么冷了。

    “那叫什么?”

    “…自己想。”

    元卿想不出来,二人静默地走了会儿,好在元卿渐渐没那么怕人了,到处都有热闹瞧,他东张西望,满眼都是新奇事。

    “去那里看看。”元卿拉着沈筠斋往一人多处走。虽然到处都有阵阵喝彩声传来,但那一处的人最多最热闹。

    “小姐您也打灯虎?”

    在此处设灯谜的店家一眼便看到这位容貌出色的女子,想借此为自家招揽更多的生意。

    “打灯虎。”

    元卿仰头看了眼沈筠斋,眨了眨眼睛。

    “就是猜灯谜。”沈筠斋低头在他耳边说,宽阔的肩膀护着他,周围都是人,挤来挤去的。

    “小姐,您看那糊在花灯上的字条,每一个字条上都写有谜题,您猜哪个,猜对了,我把字条掀下来,背面有此灯谜的彩头,就归您了。”

    彩头的价值大抵与灯笼的价值相仿,最下面一排的灯谜简单,猜到现在没剩几个了,灯笼都是普通的红灯笼;再上面一排的灯谜难些,灯笼是彩纸糊的;再往上的灯笼更贵些,几百文的也有,最上面一排只有一只精巧的苏绣灯笼,谜面是单独糊在一旁的,“文远不识文长知”,打一成语。

    彩头就是那只苏绣灯笼。

    寻常彩头都是笔墨纸砚、吃食、胭脂水粉之类,元卿不感兴趣,就想要那只苏绣灯笼。

    元卿转身拉了拉沈筠斋的袖子,这里太热闹,他要贴着他讲话才听得清:

    “哥哥帮我猜那个。”

    03

    “好不好?”

    沈筠斋有几个庶弟庶妹,但从没真觉得自己当过哥哥,他从小性子冷,他们都怕他,没人敢这样拉着他撒娇管他要东西。

    沈筠斋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敢看元卿的眼睛,低头咳嗽作掩饰。

    谜面不难,文远是三国名将张辽的字,文长是魏延的字,谜底就是生张熟魏。

    “…我给你猜便是。”

    沈筠斋有些别扭地说。

    “店家!我们猜那个!”元卿难掩兴奋。

    “小姐…”店家露出几分为难之色,“最上头那只灯笼,不光要猜对,还要先拉弓将谜面射下来才能给您。”

    那谜面不算太难,今晚好几位过路的读书人都猜出来了,只是这一只箭穿透飘来飘去的字条更难。

    “…啊。”元卿抿唇,遂又朝沈筠斋笑笑,“我不想要了,咱们去别处看看?”

    元卿刚要拉着沈筠斋离开,忽然只听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再回头,那字条已然被人揭了,是位年轻公子射下的。

    “小姐请留步…这灯笼送你。”

    刘昭被几位友人怂恿着上前,有几分难为情地将灯笼呈上。

    元卿看着这位脸红的年轻公子,又看看自己喜欢的苏绣灯笼,婉言谢绝:“君子不夺人所爱,多谢公子美意了。”

    手上一凉,元卿察觉时,沈筠斋已走出人群了,忙上前去追。

    “哥哥等等我…”

    元卿挤出人群,四处张望,不见沈筠斋的身影,不知如何是好,不敢四处乱跑,元卿乖乖留在原地等他回来。

    “这里。”

    沈筠斋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饿不饿?”

    元卿点点头。

    沈筠斋转身离去,让他跟紧,走了片刻,引他到一处元宵摊上。

    元宵摊上支着三口锅。

    一口煮咸元宵,一口煮甜元宵,还有一口油锅,炸元宵。

    元卿舔了舔嘴唇,被鲜甜的香味勾得食指大动。

    沈筠斋一样买了些,二人坐在一旁的摊位上吃。元卿没机会在市井中吃过东西,因此觉得十分新奇。桌子板凳都低低矮矮的,桌面上还有未干的水痕,老板看锅,老板娘招呼客人,用毛巾将桌面擦干净,又上了两副碗筷。

    咸元宵里包的素肉,元卿将江米皮咬破一个小口,又烫又鲜的汁水争先恐后地从那小孔中流出来,油润的汁水和着软糯的江米,一起吃下别有一番馥郁滋味。甜元宵见得多了,这家为了出巧,竟用鲜花为江米染了色,一只碗里,红的紫色白的黄的…样样都有。元卿最爱吃黑芝麻馅儿,甜得近乎发腻了,仍然喜欢。

    炸元宵装在油纸中,沈筠斋拿着,他们边走边用竹签扎了来吃。炸元宵是空心的,干吃有一种清甜脆爽的感觉,店家还配了辣椒面和红糖粉,放在里面滚一圈儿,又是一种吃法。

    “糖葫芦…”

    元卿含着竹签子,眼睛和魂儿都随着路过的糖葫芦小贩走了,沈筠斋一回头才发现人没了。

    “想吃?”

    元卿眸子亮闪闪的,用力点点头。

    小时候他扒在王府的墙上,看着小贩路过王府的后门,哥哥偷偷开了门给他买;等哥哥大一些,出门回来会给他带各种吃食。

    就是没有吃过新鲜的。

    小贩走得有些远了,沈筠斋让他在原地等,自己去追。沈筠斋拿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回来时,却又看见那位不速之客。

    “令兄待小姐真好…沈兄,你回来了。”刘昭谢绝了几位友人,独自在街上转悠,梦想着能再遇美人,老天不负有心人,竟果真被他给寻着了!看见沈筠斋远远走来,刘昭行了个同辈礼,自我介绍道,“我叫刘昭,字兰卿。刘某今日路遇两位,实在有缘,还望能跟沈兄交个朋友。”

    刘昭。顺天府尹的公子。

    沈筠斋心下了然。

    “我们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刘公子见谅。”

    04

    路上看见灯笼铺子,沈筠斋总拉他去看看,可惜一直没再见着他喜欢的苏绣灯笼。

    到了茶馆,沈筠斋付了银子,本想去二楼雅间听戏,再一想元卿从没来过,怕是更喜欢一楼大堂里的热闹,遂让店小二带他们找张空桌子坐下,给足了赏钱,让他拣好茶好点心上。

    元卿听过戏,祖母喜欢,王府里常请人唱。台上咿咿呀呀,时而婉转多情动人,时而耍枪弄棒,威风凛凛,元卿看得入神。一场唱完,换下一场。元卿余光扫到了沈筠斋,发现他心不在焉的。

    元卿亲自给他添茶水,递到他跟前,有些讨好地说:“哥哥喝茶。”

    沈筠斋扫了他一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成亲一年了,沈筠斋看他一眼,元卿就能分辨他是真生气了,还是和他端着,故而小声解释:“我真不是故意招他的…别生我气了…?”

    沈筠斋知道不是他成心,但还是有些气不顺。

    元卿太惹眼。

    坐在大堂里,看他的比看台上唱戏的多。

    偏偏叫他哥哥。

    叫了哥哥,便不能在众人面前有逾矩的行为。

    二人规矩地坐着,各坐一张长凳。

    后半夜,茶馆里人反而更多。

    雅间满了,大堂里也得拼桌而坐。

    偏偏又遇上刘昭。

    刘昭知道,美人怕缠郎,美人哥哥可不怕,于是只敢守礼地往台上看,自顾自听戏,不敢同美人搭话。

    一张四方桌子,三边各坐了人,不一会儿,又多了一位中年男子。

    通身的气派,身后跟着个面容白皙清秀的小厮,站着的。

    刘昭出门也带着小厮,大户人家出门谁不是前呼后拥。因此见沈筠斋和元卿身旁无人跟着,只当他们是寻常人家,也就存了几分轻视的意思。

    “常福,这茶不好。让掌柜的换了。”

    刘昭有些嫌恶,也有些刻意在,使唤下人去找店家。

    店家三天五头遇上贵人,难伺候的主儿见多了,因此手脚勤快陪着笑脸地照做。

    “这茶,我倒觉得尚可。沈老弟,你说呢?”

    那中年男子突然笑呵呵地开口。

    自他坐下,元卿和沈筠斋的脸色便几番变化。

    又想跪下叫皇上,被他带着威胁地一瞥,又只能强忍着安安稳稳地坐在板凳上。

    只是再没听戏的心思了。

    “这位是…?”

    刘昭好奇眼前三人的关系。

    皇帝一脸看好戏地轻轻摇着折扇,看向元卿,要他回答。

    “这位…这位是我堂兄。”

    按族谱,元卿的确得管皇帝叫一声堂兄。

    “那便也是沈兄的堂兄了。失敬失敬。”

    刘昭正色道。

    “啊…哈哈哈哈哈,比戏有意思啊。比戏有意思,今天没白来。”皇帝敲了敲折扇,按住沈筠斋,“你们慢慢看。”

    皇帝自言自语,笑着离开。

    他乱点鸳鸯谱还真成就了一桩好姻缘啊。

    05

    回府已经寅时了,沈筠斋手脚快些,沐浴更衣完在榻上看书等他,一同熄灯。

    元卿沐浴完仍然兴奋,小脸红扑扑的,上了床,跪坐在榻边看他。

    “干什么?”沈筠斋翻了一页纸,凉凉地问。

    这一晚上,真够折腾人的。

    元卿试探着扯扯他的书,想让他看看自己,一扯他就松手了。元卿把书放在枕头边上,扑上去压着他,亲亲热热地贴着。

    “…干什么?”

    沈筠斋把被子搭在他背上,被子里,手放到他后腰上搭着,沐浴完摸着热乎乎的,隔着衣料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还没玩儿够?”

    元卿笑着搂着他。

    “玩儿够了。”

    今天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高兴。

    “嗯…”沈筠斋摸摸他脑袋,看着他,“下次还带你去。”

    元卿的话隐没在甜甜腻腻黏黏糊糊的吻里。

    “…哥哥最好了。”

    注:灯谜在互联网上找的(●°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