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胭脂
自那之后,许倾如果然每晚都来找徐阮昱。 徐阮昱不可谓不是个好老师,从原料的选择到搭配的技巧再到制作的工艺,掰开揉碎一点一点地讲给许倾如听。 徐阮昱长身玉立,声音又温和,拿着花瓣的手指纤细修长,十分好看。许倾如前两日还听得认真,不过她到底是在课堂上睡觉气走了三任夫子的人,坚持到第三日便只能注意到徐阮昱开合的红唇了。等到了第四日,她听得实在无趣,便止住了徐阮昱的调色讲解,东拉西扯地与他闲聊。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做胭脂的手艺?怎么做的这般好?”许倾如早就好奇了,逮到机会便忍不住问。 徐阮昱放下手里的石杵,看着满脸好奇的许倾如有些无奈,还有三日就到太后定的日子了,她倒是半点都不着急。“王妃过奖了,小的以前日日见身边的姐姐们做,慢慢便会了。后来去胭脂铺子里帮工,闲了就自己琢磨,也算是有了些心得。” “这样啊,”许倾如点头,虽然奇怪他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哪儿来的姐姐有空天天做胭脂,不过也没多问,转而又道,“你胭脂卖得这么好,是不是赚了很多钱?” “略有小得吧,”徐阮昱笑道,“我身份不便,找了不少店家,只有张记愿意答应我那些条件,不过要我与他们四六分成。到手的钱再打点一下府里采买的人和信得过的送货人,差不多能剩下两成。” 嚯,天天晚上不睡着,折腾这么麻烦的东西,劳心劳力的,他就得了两成?许倾如心生怜悯,转念又疑惑起来。 “我看靖王挺宠你的,哪次宫里来了赏都少不了你。你又出不去,在这王府里锦衣玉食的,何苦这么操劳。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像是被这问题逗笑了,徐阮昱看了许倾如一眼,似乎很是温和,又似乎有些羡慕,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见他不说话,许倾如也不在意,又想起了那次来看见他一遍一遍点钱的样子了,笑着问道:“你现在攒了不少吧?你要攒多少钱啊?” “四百五十三两六钱八十文,”徐阮昱飞快答道,像是这个数字已经算过无数次,在心里记得滚瓜烂熟了,“小的已经攒了一百十二两七钱了!” 许倾如吃了一惊,眨眨眼看着徐阮昱颇有些骄傲的样子,第一个想到的是这目标怎么还有零有整的,还以为他会说越多越好呢。不过四百多两已经足够在京城偏一些的地方买栋宅子了,还能剩下不少。接着便叹服于徐阮昱攒钱的能力,他进靖王府也不过半年多的光景,竟有一百十二两了,比京城很多小官一年的俸禄还多。 “还……还挺具体的,”许倾如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是想好要怎么用了吗?” “有用的,”不知想到什么,徐阮昱的眼睛转了转,笑眯起来了。 或许是夜晚本就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又或许是太久没跟人说过这些事,许倾如发现徐阮昱总是不自觉地对她流露出一些与传言中的他完全不同的,真实又可爱的小情绪。 看他强压着还是忍不住翘尾巴的小模样,许倾如心跳有点加速,掩盖似的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 一转眼,许倾如看见桌子边上有张小儿习作似的画稿,笔墨还未完全干透,像是徐阮昱在等她的时候画的。 嗯?这是什么?许倾如拿起来那张不大的画稿,只见上面用深浅不一的线条勾画出一栋房子,屋内窗边坐着一个头发梳得板正、左眼下有颗黑痣的女人,女人含着笑意,目光温柔地望向窗外的院落。院落的一边栽种着些植物,似乎是稻谷和蔬菜,另外一边则站着个男子,正拿着木瓢喂鸡。 这画的线条十分简单粗陋,有些地方还有些颤抖和歪曲,与其说是画,还不如说是涂鸦来得妥当。 “王妃,这是我瞎画的,让您见笑了,您……您还是把它还给我吧,”徐阮昱一见许倾如将画拿起来端详,脸立刻就胀红了,赶忙跑到许倾如旁边,伸伸手又缩回来,磕磕巴巴地求道。 “羞什么,我画的还没你好呢,”许倾如瞥他一眼,笑着调侃,“你瞧这鸡,画的就活灵活现的。嗯,这个男子目若桃花,画的是你自己吧?那这个女子是谁?心上人?” 说到心上人的时候,许倾如嘴里忽然泛上一股酸味来,咂咂嘴,还没琢磨出怎么回事来呢,那股酸味就在徐阮昱急切的否认里飞快消了下去。许倾如心里顿时舒坦不少,甚至还想回去打一套拳法。 一扭头,二人目光交接,许倾如发现徐阮昱的脸也有点红,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片刻后,许倾如先移开了视线,轻咳一声道:“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再过来……阮昱。” 许倾如叫完那个称呼才发现自己刚刚气息都不自觉地屏住了,跳窗户的时候脚还差点打滑,所幸多年习武的惯性让她及时维持住了平衡,才不至于在徐阮昱面前丢脸。 虽然“阮昱”和“软玉”听起来没什么区别,不过她心里有点莫名的坚持,“软玉公子”这个称呼,配不上徐阮昱。 徐阮昱听见那两个字后轻轻抿了抿唇,看似平淡地目送许倾如跃窗而出,直到看不见了,才关上窗户。回身往桌上一瞧,才发现那张粗陋的画稿被她拿走了,脸上好不容易降下来的温度又有升高的趋势。 徐阮昱连忙吹灭了烛火,飞快脱掉外衣钻进被子里。屋里安静了片刻,团成一条的被子忽然鼓动了几下,像是裹了只不安分的猫,半晌才停下来,而后被子中传来一声轻咳,还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临比赛前,许倾如一边随手摆弄着香气扑鼻的瓶瓶罐罐,一边在徐阮昱屋子里唉声叹气。 “阮昱,你说她们为什么要折腾这些东西呢?又麻烦又呛人。大家一起耍耍枪多畅快啊。” “……很呛人吗?” 徐阮昱有点紧张,悄悄抬起手腕闻了闻,又轻轻舒了口气。今日和靖王去庄子上,回来晚了,收拾得匆忙,幸好没留下什么味道。 “怎么办,明日又要被高贵妃叫去喝茶了。”许倾如根本没注意到徐阮昱在干什么,兀自愁眉苦脸,“什么这个一勺那个两勺,先放这个后放那个,这个跟那个不能一起放,那个和那个要搅在一起再放这个里面,我根本记不住啊!” 徐阮昱也忧愁起来,在发现许倾如根本不耐烦听那些技巧繁多的制作工艺后,徐阮昱便转变了方法,将所有需要的材料都给她准备好,只让她记住几个步骤,按步骤去做就行。 没想到许倾如还是做得手忙脚乱,几乎没有成型的。 难道真的是太难了?徐阮昱皱着眉头想,可以前见群芳阁的姐姐们都能做好啊。也许是我教的太差了吧,害王妃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徐阮昱愧疚地想。 两人隔桌对坐,各自惆怅,屋里阴郁得简直要下起雨来。 “王妃,小的有个想法,”半晌,徐阮昱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不然王妃将这步骤想成剑法试试?” “怎么说?”许倾如来了兴致,原本瘫在桌子上的腰背也挺起来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阮昱。 被她这么瞧着,徐阮昱脸上又要升温,连忙将视线转到桌上的瓶瓶罐罐上。 “小的那日见王妃舞剑,一招一式皆有章法,观之顿生酣畅淋漓之感。若是王妃将这珠粉视作左前踢,将这蜀葵花粉视作提剑上刺,将这花露视作点翻,诸如此类,然后再把它们连起来……” “说得对啊!”许倾如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若是招式我便记住了!阮昱,快来快来,你再调一遍,我边看边记。” 徐阮昱依言端坐在桌前,有条不紊地开始制作,许倾如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嘴里念念有词。 “王妃,怎么样?”徐阮昱做完之后,抬头看向许倾如,目光中皆是紧张和关切。 许倾如展颜一笑,当即拿过她随身的短剑曳风,在屋中空地上舞了一段。 虽然因为空间狭小不得不收束着动作,但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依然让徐阮昱看得目不转睛。 “阮昱,我让你教我做胭脂,没想到你竟送了我一套剑法。”许倾如呼吸间还有几分急促,看向徐阮昱的眼中满是兴奋的笑意,“既然如此,这套剑法就叫胭脂剑法吧。” 或许是刚刚一套剑法让许倾如一身的血都冲到头顶了,看着坐在凳子上含笑鼓掌的徐阮昱,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闭了闭眼。 徐阮昱停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咬了下唇,鲜红的舌尖在唇齿间一闪而过。 “轰”的一声,血在许倾如脑子里炸开,她眼中只剩下徐阮昱在水泽中越发红润饱满的唇了。 许倾如伸手,拇指缓缓擦过徐阮昱柔软的下唇,眸色越来越深。 看着许倾如的面孔离自己越来越近,徐阮昱心跳如鼓,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两下。 四周一片寂静,耳畔只闻一人沉重而急促的气息。徐阮昱屏住呼吸,全身都麻木了,唯有唇上能感受到如晨雾般的轻柔而湿润的触感。 徐阮昱轻轻启唇,小巧的舌尖不安分地动了动,试探着越过双唇的拘束,还未待探索新的空间,随后就遇到了同类,被洪水雷鸣一般的气势裹住,冲回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见那新朋友对此处还有些陌生,便轻巧地引着它四处探索,熟悉自己的居处。 吻越来越激烈,徐阮昱情不自禁地随许倾如的力道倒向桌面,桌面一阵颤抖,“叮当”几声,瓶瓶罐罐滚落到地上,在寂静的深夜里分外清晰。 许倾如像是被惊醒了似的,猛地直起身来,犹自通红着脸喘息。徐阮昱仍倚在桌子上,缓缓睁开眼,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见这景象,许倾如像是不能忍受似的闭上了眼睛,飞速转过身去,磕磕巴巴地道:“我走了。明日……不对,过段日子再来看你。” 说完,连短剑都忘了拿,开了窗户便没影了。 徐阮昱看着洞开的窗户,眼尾红得像是三月桃花,抬手缓缓抚过自己的唇,嘴角漾开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