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送药
“幸好没出事,不然我可真没法子和你交代了,”佩霜看着已经包扎妥当的林丰长舒一口气,继而愤愤道,“靖王这狗东西越发混账,都敢当街抢人了。都是那老皇帝和高贵妃一意纵着他,当真是无法无天。不过我看他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老皇帝近来愈发糊涂,等太子继位,迟早将这狗东西……” “佩霜,慎言。”许倾如将伤药放到桌子上,为熟睡的林丰盖好被子,眸色沉沉,低声道,“如今局势未明,太子和靖王两派斗争日趋明朗,结局如何还未可知,你我还当谨言慎行。况且这也不是靖王第一次当街抢人,我救的了一个,却……” 郑佩霜定定看了许倾如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倾如,你真的变了好多,越来越像你爹了。当年在塞上的时候,无论骑射还是拼酒我都没赢过你,见得最多的就是你恣意畅快的样子,何曾见过你这般谨小慎微的时候。许倾意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打上靖王府抢人。” 许是回想起了少时西北的篝火与孤月,伴着绵长的酒香和号角声随西风吹入脑海,许倾如怔了怔,转而泛起一抹苦笑,这些记忆远得仿佛上辈子了。 哪怕哥哥已经想尽办法将她留到了十八岁,到底皇命难违。三年前,在一片鲜红的唢呐和鞭炮声中,她终究嫁进了靖王府,成了京中面目模糊的靖王妃,成了靖王拥有强大外家势力的象征,成了父亲与哥哥面对皇帝无端猜忌的保命锁。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郑佩霜暗暗懊恼,自己这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怎么又犯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倾如,那个,对不起啊,其实我……”郑佩霜磕磕巴巴地开口道。 “没事,”许倾如摇摇头,“倒是要劳烦你跑一趟西北军营,将这孩子送到我哥那里。” “这个你放心,”郑佩霜拍着胸口道,“我本就爱四处行游,这次正巧到京城来玩,顺道看看你。待的时间长了点,正闲的长毛,巴不得有点事做呢,保证把这傻小子送到西北军营。” 许倾如拍拍郑佩霜的肩膀,以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自不必再多说什么。 “再过两日,等这傻小子的伤好些了,我们就启程。你自己在京中多注意,看着老皇帝身子也不好了,早做打算吧。至于那个靖王,等事情结束之后,若你怕脏手,我帮你阉了他。”郑佩霜满脸严肃地叮嘱道。 “好,”许倾如笑起来,“我没事,放心吧。到西北军中告诉我爹和我哥,我在京中一切都好,万勿惦念。” 二人道别后,许倾如趁着暮色离开林家村,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靖王府。 靖王本就性情残暴,盛怒之下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人,希望那软玉公子还能撑住,许倾如心下叹气。叫下人去采菊苑打探消息,却得知靖王几乎在软玉公子房里待了一下午,日暮才离开。之后软玉公子的小厮便叫了大夫,折腾到现在还没熄灯。 许倾如在房中写着字也静不下心来,挣扎了一炷香的时间,放弃似的甩开笔,穿好夜行衣,带着军中上好的伤药,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采菊苑。 采菊苑中几乎所有的房间都熄灯了,整个院子黑漆漆静悄悄的,偶尔还能听见有房间传来轻微的鼾声。只有一个房间还亮着跳跃的烛光,在窗子上显出一片忽明忽灭的昏黄,正是下午所见那软玉公子的房间。 许倾如悄无声息地掀开瓦片看了看,小厮已经趴在一边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徐阮昱躺在床上,额上满是细汗,微蹙着眉,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 许倾如推开窗子,身形矫健地钻了进去,踮着脚走到床边,低头看向徐阮昱露在外面的肩颈,上面满布着触目惊心的青紫咬痕和指痕。再往上,他额头上还有一道仍在渗血的伤口,破坏了整张脸的精致漂亮,却也为他平添了一丝脆弱感。 尽管已经做过预期,许倾如还是被眼前人的伤势惊到了,心下略有不忍。正想着该怎么把伤药给他,就见徐阮昱额上的汗珠缓缓垂落到伤口处,只听一声闷哼,眼前人的眼皮轻颤起来,就要睁开,许倾如来不及多想,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别叫,”许倾如低声急道,看着眼前双眼圆睁,瑟瑟发抖地盯着她腰间短刀的男人点了头,才缓缓将手松开。 “大……大侠,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钱,我都……都给你,金银首饰都在柜子下面的匣子里,银票在床铺低下,你别杀我,”徐阮昱的声音异常急促,低声哀求道。 “你冷静些,我不要你的钱,”许倾如心下好笑,将面纱摘下来。 “王妃?!你……你怎会?”徐阮昱被惊得坐了起来,又“嘶”地一声跌落回去,眼睛瞪得更圆了。声音刚要扬起来,骤然想到一旁的小厮,连忙又压低声音问道,“王妃为何来此?” “这时候倒不怕我杀你了?”许倾如看他的样子有趣,忍不住逗弄了两句,“我看不惯王爷宠你,连夜赶来除掉你。” “王妃莫要与小的开玩笑了,”徐阮昱无奈道,“若是被人发现,王妃倒是没事,小的可要被砍成一段段的扔到乱葬岗喂狼了。” 气氛一时沉默,二人不由想起之前采菊苑确有公子与侍女私通,双双被靖王砍了丢到乱葬岗的事,手段之残忍惹得采菊苑至今人人自危。 半晌,许倾如道:“你既然知道我不会有事,今日为何帮我?” 徐阮昱垂下眼帘,悄悄攥紧被子,“帮什么?王妃说的小的怎么听不懂?不过是那小孩儿又哭又闹的,吵到我休息了,小的才出门看看罢了。” 许倾如心里一乐,这徐阮昱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倒是管别人叫小孩儿。 见徐阮昱不愿多说,许倾如也没再追问,在怀中掏出伤药递给他,轻声道:“总归是我欠你一个情份。这些药都是我从军中带来的特制药,你且用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许倾如见徐阮昱仍是垂眸不语,便道:“那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正转身要走,衣摆处忽然被人拽住了。许倾如回头,就见徐阮昱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的衣摆,可能是受伤很深又动作颇大的缘故,一时疼得面容扭曲,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倾如连忙扶了一把,将他放回床上躺好。她在军营中见惯了伤病,没什么忌讳。倒是徐阮昱似乎颇不习惯,在许倾如碰到他光裸的背时瑟缩了一下,不顾伤痛迅速将身子都躲进了被子里,只剩头露在外面。 “王妃,小的有个不情之请……小的见王妃身手了得,进这采菊苑如入无人之境,想必去王府外面于王妃而言亦不是难事……” 许倾如惊讶挑眉,难得对采菊苑里的公子起了些好奇心,这徐阮昱脑子转得还挺快。往日只听说他争宠很有一套,让那新鲜劲最多不过一月的靖王宠了他半年还没完。今日一见发现他果然不是个绣花枕头,于审时度势、察言观色一道不可谓不强,也不知这半大少年是从哪里练来的本事。 “王妃若是得闲,能不能去群芳阁找一个叫杏花娘子的人?”瞥见许倾如仍在面无表情地思索,徐阮昱连忙小心翼翼地补充,“不……不用与她说什么,就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就行。可以吗?我……我知此事是为难王妃,若是王妃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小的并非……” “可以,”徐阮昱还在一边惊慌失措地找补,许倾如已经平静地应下来了。 长长一串话卡在喉咙里,徐阮昱默默红了眼眶,半晌才低声道:“多谢王妃。小的……多谢王妃。” 灯花炸开一声脆响,趴在桌上的小厮沉重的呼吸一滞,似乎是要醒了。 徐阮昱吓得嘴唇都发白了,许倾如淡定地走过去,抬手劈在小厮的后颈上,小厮转眼便昏了过去。 许倾如戴好面纱,回身叮嘱道:“药你坚持擦,我先走了。”说完便利落地越窗而出,还回身细细关好了窗户,几下便不见人影。 徐阮昱紧紧地攥着那两瓶药,静静地闭上眼睛。虽然仅仅在街上与凯旋而归的镇国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不过王妃与将军真的很像。眉宇间一样英气勃勃,只是王妃面孔圆润,比之将军的棱角分明更添几分女性的柔美。 镇国将军的女儿本不该到这王府中来的,不该与他们这群肮脏的男人待在一起,徐阮昱暗想。转瞬间又想到朝不保夕的自己,不由一声嗤笑。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徐阮昱,先把你自己保住再说吧。 思罢,徐阮昱将手中的药瓶艰难地放进床下的抽屉里,掀开被子不忍直视地看了看自己一身大大小小横七竖八的伤口,瘫回床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