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剧情)
“娘娘!娘娘您慢些!陛下吩咐了不让人进来……” “吵什么吵,给我滚开!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随着女子骄横的声音落下,御书房的门“砰”的一下被推开,一道高挑俏丽的身影急不可耐地大步迈进殿中,美目一转,便锁在那屏风后边伏案的人影上,随即提起曳地的裙摆,风一般地便朝里冲去,满头珠翠晃得人睁不开眼。 “陛下!” 女子的声音甜美,此刻却明显透着焦躁。她年纪轻轻,却头戴九尾凤钗,身着正红色宫装,一张脸生得娇艳无比,周身气度却生生将这美貌压下,令人不敢逼视。正是大梁如今的皇后,裴翥。 座上的人目光平静,闻言只抬手秉退了在旁侍奉的老太监,随即冲她一笑,“何必动这么大火气。”与那华贵逼人的裴后不同,男人衣着简单,周身看不见半点金银,只在腰间压了块玉佩,但他光是坐在那里,无需任何装饰,天然便流露出属于上位者的威仪与尊贵。 裴翥见他面色如常,不急不慢地翻动着手中的纸张,强压下心头那股翻腾的怒火,快步走到他身前,尽量平静地开口,“臣妾也没什么事,就是听闻今日早朝的时候,有群臣进谏,要求陛下立平阳候为储。” 依照大梁的传统,假如皇帝无后,则应当从皇族的旁枝中择一为储君,如今呼声最高的,便是睿王的嫡长子,平阳侯萧晄了。 可如今萧仅不过而立之年,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即位也才刚满三年,就算暂时没有皇嗣,也绝对犯不着急着立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太子出来! 裴翥深呼吸,平复了一阵后,这才有些喑哑地道,“这些人,也未免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与他们置气又有何用?”皇帝的表情依旧淡淡,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何况,也是一片拳拳之心,孤又怎能拂他们的好意呢?”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眼底却露出一抹冷芒。 裴翥脸上亦是展出怒容,两道柳叶似的眉烦躁地拧起,随即低声骂道,“这些不要脸的狗东西,仗着有些资历,便整日在朝堂上作威作福,还真以为没人知道他们心里在打些什么算盘!陛下待他们亲厚,他们倒好,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可真当自己是什么玩意了!”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有些粗俗,这对于一个皇后而言,无疑是相当失仪的,但萧仅却没有丝毫芥蒂,闻言反倒是真的笑了,他点点头,称赞道,“阿翥高见。” 和裴翥独处时,萧仅喜欢用更加亲近一些的称谓,裴翥这个糊涂皇后自然更是如此。 闻言,裴翥撇撇嘴,“你就知道哄我。” 她这个皇后本就当得阴差阳错,最烦宫里那一套套的规律,平时和萧仅你来我去的,很是潇洒。刚才那甫一开口,又是陛下又是臣妾的,显然也是真生气了。 萧仅清楚,裴翥是真的在关心自己。虽然对这个皇后并没有特别喜爱,但到底是少年夫妻,同舟共济多年,对裴后他是十分重视的。 萧仅起身,从身后环住裴翥的肩头,在她耳旁轻声道,“不提这些事了,扫兴得很。你不是常说宫里的点心不合口味吗?昨天膳房又新进了厨子,几样小食做得巧妙,等会叫他们做了你尝尝,喜欢的话就把人放去你那。” 感受到男人的体温,裴翥放松地朝后靠去,阴郁的神色一扫而空。 “好,不过也不用送去我那了,本来人就多,乌泱泱的,看着就让人眼花,再多几个要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她摇摇脑袋,步摇上偌大个光珠闪耀着火焰般的光泽。 “阿翥受累了。”萧仅轻轻地替她按了按太阳穴,沉吟片刻后,又道,“母后送来的那些人,放着不管就是。你知道我的身体,不必安排她们侍寝。”他的声音放得极轻。作为他的枕边人,裴翥是少数几个知晓他身体异样的人。 “……总归要试试的。”裴翥有些失落地抚摸上自己的小腹。她十五嫁给当时还是贤王的萧仅,至今已有十余年,肚子始终没什么动静。 要是萧仅只是贤王,这倒也不是什么事,但如今萧仅贵为一朝天子,膝下无有一儿半女,又怎能坐稳帝位? 虽然明白就算换其他女人,大约一样无法为萧仅生养一儿半女,但她还是常劝他到别的妃嫔那边走动。 万一呢?毕竟在她还是贤王妃时,萧仅除了她,也不曾有别人。虽然萧仅身体有异,却不代表一定无法生养。不去别人那试试,怎知不是她的缘故?最开始裴翥如此想,可眼下三年过去,任她如何希望,此事也已然成了定局。萧仅的心中大概也已经认定了什么,最近几月,已经很少宿在其他后妃的殿里了。 两人各怀心事,闲谈了片刻,而后又一起用了晚膳。期间,萧仅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仿佛今天在朝堂上被百官逼着立储的人不是他一般。 饭后,两人在书房内手谈了几局,裴翥今天没什么心思,棋也下得不好,连输了三盘后,气呼呼地用手搅着棋盅里的黑子,不肯再玩了。 萧仅自然是随她,不用陪裴翥消遣,他便又取了先前在翻阅的纸张来看,裴翥与他在榻上挤作一团,虽然对政务没什么兴趣,可见萧仅看得认真,她也不禁打量起她手上的纸张。 “……陛下,现在就招驸马……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待看清皇帝手中的东西,裴翥张了张嘴,忍不住委婉地道。 先帝育有二十八个子女,萧仅在一众皇子中行十七,宫中还没尚驸马的公主,如今只有安阳、宝珍公主罢了,可即使是最年长的安阳公主,现在也只有九岁罢了。 萧仅笑笑不答,只是一张张地拿了画像与她看,“你觉得此人如何?” 裴翥不明所以,于是也认认真真地看,半晌道,“嗯……算得上仪表堂堂,不过没陛下好看。” 萧仅失笑,摇了摇头,“画像到底不比真人,何况阿翥偏心,总觉得自家的才是最好的。” “哪有,我说的是实话。”裴翥看着萧仅,不禁有些出神。烛光下,他面貌如画,气度端庄,任谁来看,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裴家自诩清流,原本没有打算与皇室攀亲,可她就是喜欢萧仅,看上了他的脸,撒泼打赖非他不嫁,于是最后,裴家也就同意了。婚后……萧仅待她也是极好的。尽管她没有生养,在贤王府的十年,除了她,萧仅再没有与其他人试过。 尽管登基后,萧仅还是不免有了其他人,可裴翥不在乎。在她心里,比起夫君,萧仅更像是兄长,像亲人、朋友。这样的转变,或许是从新婚夜里,她知道了萧仅的秘密的那一刻开始的。 倘若……萧仅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大概她现在尚不能如此“大度”地与旁人分享她的夫君。 可萧仅不是。 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共同守着这个秘密,像飘荡在湖面的一片叶子上的两只可怜的蚂蚁,萧仅心里对她有愧,所以加倍地待她好,而她对萧仅,更多的却是怜爱。 比起夫妻,他们更像是知己、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裴翥打起精神,看得愈发仔细了起来,她也知道萧仅的意思——男人么,总归是女人更懂什么样的男人好。政治她虽然一窍不通,但品鉴美男么,她可就太擅长了。 于是皇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哎呀,这个当真好相貌……但也太矮了吧?六尺,还没我高呢,不行不行。” 皇帝颔首,从善如流地将这一页揭过。 “此人面相不太好,眼睛轻佻,沾桃花,嘴唇太薄,薄情寡义,将来肯定不安于室的。” “……嗯。”皇帝的表情有些古怪,最后斟酌着应了一声。 “秃头的可不行,常言道娘秃秃一个,爹秃秃一窝,将来要祸害子孙的!” “……” 皇帝默默地拿起了奏章。 在连听了几段皇后对男人的高见后,他干脆连画像都完全不看了,全由裴翥做主,跟买菜似的挑挑拣拣。 期间,偶尔有几幅画像里的人瞧着有些眼熟,裴翥也没太在意,一边嗑着太监端来的瓜子,一边唾沫横飞,对着男子们的画像肆意地评头论足,当真是好不快活,皇帝的御书房一时间成了后花园,女子的欢声笑语不断,宫女太监们却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加快了端茶倒水送小食的频率。 这样的开心持续了很久,直到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这不是……吴阙吗?” 萧仅闻言微抬起头扫了一眼,随即轻颔了颔首,“不错。” “可他上个月不是因为贪墨被抄家了吗?而且他也早已娶妻了,我记得孩子都有好些个。”裴翥茫然地望着手中都画像。 “这样才好。”萧仅笑,目光沉沉,“他这张脸生得不错,孩子想必也会很俊俏吧。” “我见过,的确是生得可爱,可惜都死……” 皇后的声音不自然地顿住,随即皱眉,“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吴阙已是死囚,他的画像为何会在其中?” 她满以为即使不是在挑选驸马,也该是准备为哪家大臣的嫡女指婚,否则又哪里犯得着让皇帝亲自挑选?毕竟就是选妃,皇上也从来兴致缺缺,全由她和太后做主。 裴翥当初本想回避,但萧仅坚持由她经手。 萧仅说,孩子将来是要放在她的膝下教管的,所以,生母总归要让她看着顺眼才好。 忽地,裴翥面露悚然,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跳骤然加快,甚至一时失手,将手里的画像直接撕作了两截。 不会……他……不会是在打那种主意吧? 脑中疯狂的念头实在太过骇然,裴翥甚至忍不住光脚站起了身,惊疑不定地朝后退一小步,然后,她猛然扑向桌案,大袖将桌面上码放整齐的纸堆带倒,她疯了似的,十只染了蔻丹的指甲不断在散落的画纸中翻找,越是翻看,她便越是心惊。 这些人,其实大部分她都不认得,可凭借这里面仅有的那几张熟面孔,裴翥便可以大胆断言,这些男人,竟然都是死囚! 意识到这一点,裴翥面色愈发惨白,到最后,竟要扶着桌角才勉强站稳,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桌上散落的画像,口中喃喃,“……都怪臣妾无能。” 始终未发一言,只是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的萧仅,此时闻言却是轻叹一声,上前扶住裴翥,“这样的话,以后少说点吧,倘若被母后听了去,还不知道又要往后宫里塞进多少人来。”说到最后,他的神色亦是冰冷。 太后非他生母,自从他即位,便屡次三番插手后宫,纵使皇后身前有帝王宠爱,背后有强势的娘家撑腰,对太后为皇帝纳妃一事也是没有办法的。 对于皇室而言,子嗣无疑是重中之重。可从裴翥嫁入王府,至今十三年,却无一所出。就连后宫的其他妃嫔,肚子也是毫无动静。 原本还有一丝期盼,如今看来,他的的确确是无法令女子受孕。 “阿翥不喜欢,那就不要了。这个怎样?年纪小,样貌也是一等一的,性格也好,只是学问一般。”像是没有听见皇后的质问,萧仅随手拿起一张画像,温和地询问她的意见。 裴翥骇然地看着萧仅,她感觉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男人,而他只是平静看着画像上的这些男人,以一个审视的姿态琢磨他们的优缺点,仿佛在评价一个工具。 的确,就是工具,一个需要爬上龙床,令他受孕的工具。 她的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裴翥性情火爆,向来是不轻易落泪的,此刻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将她精心修饰过的妆面破坏得一干二净。 萧仅搂着她,在一片泪水模糊中,他的声音似乎离得很远,“……我知道你难受,可将来孩子……总得选一个你喜欢的……” “是我对不住你。” 当晚,萧仅对她说了许多,具体说了些什么,裴翥已经记不清了,唯有最后那一声抱歉,始终萦回在她的心头。 送走了裴翥,书房里好像忽然之间便冷了下来,喧闹之后,只剩下了满地狼藉。萧仅环顾四周,良久,终是坐回了桌前,就着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而后便是看着烛火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太监容禛独自进来,替皇帝换了热茶,又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散落了一地的画像。 萧仅回过神,缓缓地坐正了身子,余光里瞥见奏折堆上落了张纸,他随手拾起,翻过来一看,名字,是刚刚皇后点评过的,萧仅有印象,因为皇后对此人的评价颇高。他不禁挑眉。 卢涣之,原是前任皇帝在位时钦点的探花,后面在工部任职,但出身低微,始终庸庸碌碌,年前被人参了一本贪污受贿,稀里糊涂的便下了天牢,原定秋后问斩。 他依稀记得此人身量高挑,面容俊美,想必以后孩子也不会太丑。而且他妻子早亡,唯一的孩子也已经死在了发配的路上,将来,也惹不出什么事端。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究竟能否受孕。 皇帝垂眼,有些冷淡地盯着自己的小腹。不是没有做过心理准备,可当真的必须要由他来承担这个使命的时候,他依然毫无实感。 虽然天生畸形,可他腿间多出来的那处,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想到此,面露古怪的神色。说到底,他对自己是否真能怀孕都没有什么把握。虽然腿间多了个东西,可他从未来过葵水。 只是如今外忧内患,他需要一个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来服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须要去试试。萧仅的眼神变得锐利,指尖狠狠抠住座椅扶手上精致的雕花。为了坐上这张龙椅,弑父杀兄他都做了,如今不过是要受些折辱又有何妨? “容禛。” “老奴在。” “人选定了,你且去安排吧。” 萧仅随手将画像丢在桌上。 “是。” 容禛小心翼翼地托起桌面上的画像,也不去看究竟是谁,仔细地折好袖进了衣袋中,随即又恭敬地,近乎是有些小心地问道:“陛下……您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既然定了,那就尽快吧。” 萧仅淡淡地道,仿佛方才眼底里那一瞬的狠戾从不存在。 “是。” 容禛将身子躬得更低。 “你且下去吧,换个安静点的过来伺候。” 容禛得了令,轻声细语地告退,刚转身,皇帝平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把他眼睛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