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流火载着所有人向着远方的黑暗驶去。

    等宋格非回过神来，想站起来给苏叶擦拭下身体的时候，集合的警报声在飞行器内发出刺耳的叫喊。

    苏叶拧眉，向上瞥了一眼，撑起身体，拿着不知从何处来的毛巾递给宋格非，匆匆擦拭一番，连忙向主舰赶去。

    两人动作算得上快，但是等到集合地点时，幸存下来的所有人都已经集合好了，原本上百人的中型星舰只有半数人幸存，原本苏叶熟悉的战友们几乎被新面孔取代。

    苏叶抑制住心头不断涌起的酸涩，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莱雅看到苏叶和宋格非一同前来，抬手敬礼，回应道：“军部突然传来消息，要求我们直接飞往最近的第五星停靠休整。”

    “第五星……”苏叶沉默，在他看来，军部早已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地方，各星自有自己的武装，不同的舰队也有不同的归属，为何突然要求流火停靠从未有过接触的地方，但他仍然向莱雅点了点头，应道：“好，一切服从上级安排。”

    向流火的剩余成员简单陈述目前情形后，苏叶宣布解散，在与莱雅擦肩而过的同时，悄声说道：“和非非过一会一起来舰长室一趟。”

    莱雅会意，走下台阶，拉着宋格非往休息处走去，勾着她的脖子，朝她眨了眨眼，说：“陪我喝两杯吧，你现在也没任务，我心里怪难受的。”

    宋格非一下没站稳，打了个趔趄，收到莱雅发出的信号，了然地点点头，应了声：“好。”

    休息区不常有人光顾，大多数人行色匆匆。

    莱雅倒了两杯酒，递给宋格非，只是缓慢地摇晃着酒杯，盯着起伏的液面出神。

    半晌她才开口：“和清浅确定关系那天，我也跑来这里喝了一杯酒，怕喝醉了不清醒，只喝了一半，当时我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是踩在云上。”

    她随即又沉默了下来，流火拖着沉重的身躯静默地飞速前行，仿木制的金属森森然透露出冷意，恰巧运行到背光处，急剧减少的人员带走大部分热量，独自漫行于浩然宇宙中的流火像是一座庞大且精致的牢笼。

    “只是没想到，这朵云消散得这么快，风一吹就跑了。”末了她才缓缓开口道，像是含了世界上苦涩无比的药丸，刺激得喉咙生疼。

    宋格非也沉默地聆听着，她也知道，莱雅只需要一个倾听者，但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总感觉有什么异样，但是她说不清，也摸不准。

    又过了片刻，莱雅放下酒杯，说道：“走吧，苏叶找我们，刚刚门口偷听的人也已经走了。”她长腿一迈，仿佛穿上了一件坚不可摧的铠甲，遮住了原本袒露出的脆弱。

    沉重的金属门在两人身后缓慢地关上，宋格非走进舰长室，才发现纪连也在。

    苏叶双手撑在操作台上，抬起右手，金色的袖口锁住劲瘦有力的手腕，他在线路图上轻点两下，方才转过身来，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你们来了。”

    “你准备听军部的话，回第五星吗？”莱雅没有多话，开门见山地问。

    苏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屏幕上的返程路线。

    漆黑的底色上零星地标注了几个星系，鲜红的路线蜿蜒着向前延伸，闪烁的光点代表着流火所在的位置，正极速向前行进着。

    宋格非看了眼终点，不是预定的第五星，而是新闻上常说的已经“沦陷”的第八星，但在一刻钟过后，流火就将进入第五星的巡视范围。

    “去投靠反叛军吗？”她开口问道。

    “自称可不是反叛军，他们称呼自己为革命军。”莱雅回道：“以后说不定就是战友了，还是这么称呼好听些。”

    苏叶点点头，接着说：“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长话短说，第八星发生暴乱，容齐元帅领导部分军部高层与原政府和其他军部人员决裂，企图揭露政府和军部掩盖的秘密，但是随即被压制下来。”

    “元帅带领的军队平息了第八星的暴乱，并且组织第八星在暴乱中的剩下居民展开进攻，已经占领了第七星。”

    “原先我不理解为何元帅会这样做，但是现在想来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们并未处于战争的号角声中，所谓的资源匮乏也只是一个幌子。”

    苏叶深吸了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攥紧，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之所以资源如此匮乏的情况下，我们仍拥有如此发达的娱乐行业，只不过是政府和军部推行的愚民政策罢了，他们企图蒙蔽绝大部分民众的双眼，又堵住他们发声的咽喉，来维持自己体面又奢靡的腐烂生活。”

    “我们的汗水和鲜血为谁而流，从来不是为了那些生活在苦难中的人民，是被那些吸着人血的高层官员、军队领袖、资本家们讥笑着倒进了下水道里。”

    他像是在控诉着自己的愤怒，声音却异常得平稳，像是仅仅只在陈述一件事实，他仿佛在说，今天的这道菜吃起来口感不大好。

    但宋格非却看到了，苏叶平静下，泛红的双眼，她大致猜到了这样的结局，她向来不善言辞，无法述说自己的感情，是惊讶，是悲伤，是愤怒，还是不平，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

    她只知道自己胸中有着一口闷气，咽不下，也吐不出。

    她只想抱抱苏叶。

    苏叶身后的路径图上，流火仍然无声地前行着，它不悲不喜，不知身中人的哀乐。

    纪连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穿过虫洞后，大概猜到了这些。”他自嘲得笑笑，说：“只是没想到自己从来只是在对付一名假想敌。”

    宋格非原本尚在出神，眼中原本固定下来的路线图突然出现了变化，向第五星外围绕行的线路，悄悄改变了方向。

    “不好，流火在靠近第五星！”她厉声说道。

    苏叶听闻立刻转身想要控制方向，却发现所有的按键都已经不收控制。

    流火载着所有人向着远方的黑暗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