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顾方喆半路刹住了车。

    他原本还一心担忧宋敏会受伤，结果一切担心白搭。

    宋敏看到持刀男人的第一反应是愣住，随后一秒向后挎了一步，以一个刁钻的侧身动作躲过了男人的刀尖，手毫不留情地掐上对方的手腕，利用巧劲两三下就把人撂倒了。

    跟在顾方喆身后的几位民警忙走上前把那劫匪的同伙压制住，顾方喆瞬间慢下了脚步，沉甸甸的心这才坠进肚子里。

    宋敏刚用的几招是顾方喆教他的，他一看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宋敏竟然会用得如此炉火纯青。

    这小孩真的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长大了好多啊……

    宋敏朝他挥了两下手示意自己没事。他人此时背对着便利店的灯光，整个人的身影似清晰又模糊，在顾方喆的眼前乱晃。

    在刀锋刚凑近宋敏那一刻，他真的险些要停止呼吸，脑海里不可控地纷涌而出许多宋敏被刺伤的画面，一会儿是血流了满地，一会儿是宋敏惨白着脸倒在他面前，一会儿又是ICU病房门口不要命的红灯警示。可无论是什么，他都接受不了，他无法看着这样受伤的宋敏。

    他突然很庆幸，以前教宋敏学过两招。

    顾警官从上岗为止见过多少危急的情况，却没有一次让他如此惊心动魄。

    顾方喆抖着手捡起一边宋敏扔在地上的书包，对方没拉好拉链，有个盒子从里面露出个角落来。宋敏一瞥见他碰到盒子，连忙走了上来抢过书包，笑着说自己拿。

    顾方喆整个人都处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压根没注意到盒子旁边还有张收据。他垂着眸掩饰自己的不安，目光在接触到宋敏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时瞬间破了防，他丝毫不顾周围的人，一把把宋敏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宋敏显然没料到他这一出，人踉跄着往前两步，同时扑进了他的怀抱。

    周围有不少人侧目看着他们，下一秒都被民警打发走了。

    宋敏一时不知如何反应，顾方喆把他抱得很紧，双臂都在颤抖着，却箍得他很紧很用力，让人有点难受了。宋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抬起手拍他的背给他顺气，算是安抚人了。

    顾方喆脸埋在他脖颈间，疯狂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半晌才抬起头来说：“下一次别这样了，怪吓人的。”

    宋敏似是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无奈地回道：“事发突然，下意识的。”

    顾方喆还是没松开他，两人就这么在众人瞩目下抱了有五六分钟。幸好民警大都认识顾方喆，也就没理他。他们把两个劫匪押上车后就朝宋敏做了个手势，表示先走人了。

    宋敏抬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在四周人散得差不多时，他才侧过脸在顾方喆的耳鬓边轻轻地亲了一口，安慰着说“没事了”，他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轻笑一声补充道：“大不了下次直接扑进你怀里了。”

    顾方喆这才放开他，拧着眉头打断他的话：“别胡说八道，没有下次了，那么危险的。”

    宋敏乖乖地点头，又乖乖地背好书包，牵起顾方喆的手十指紧扣道：“那我们回家吧，家里最安全了。”

    顾方喆这才无可奈何地松开了眉心，只是牵着对方的五指收拢着紧了紧。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

    顾方喆下了车就沉默地往回走，宋敏从背后跟上他，心里感到纳闷却什么也没说。

    刚那一遭可能真吓到顾方喆了，宋敏不难想象要是他真受伤了顾方喆该有多担心，思及此心里就止不住地乐了。

    顾方喆心里还是有他的嘛。

    顾方喆拿睡衣进浴室的时候他硬是跟着挤了进去，顾方喆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把人让进去了。

    宋敏总想着要在浴室里做些什么，他们俩也不是没一起洗过澡，哪一次都有很不错的回忆。他黏黏糊糊地凑上去，又是撒娇又是讨要抱抱亲吻的。顾方喆一个没落，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做了。

    宋敏见对方再多的就不肯给了，难免觉得无趣，于是这澡洗了没十分钟就一块出来了。

    宋敏一开始还为顾方喆担心自己而窃喜，这会儿难免有点怒了。

    不是，不就差点被捅一刀吗？这不也没捅着吗，顾方喆要那么多愁善感的吗？他还要这么消沉到什么时候！

    顾方喆刚一关上灯躺下时，宋敏没忍住，掀开被子骑在对方腰腹上，一脸不爽的居高临下地盯着顾方喆的脸。

    房间的窗帘没拉上，此时正有圆月，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亮了床头一隅，也正好打亮了顾方喆的脸。

    顾方喆顿了一下，连忙去拉身上人的手，凑在唇边亲吻了一下问：“怎么了，睡不着？”

    宋敏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黑暗里也显得异常明亮：“叔叔，你心情不好？”

    顾方喆愣了一下，问道：“没有，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晚了，睡吧。”说着又去拉宋敏的手，让人趴在他身上。

    宋敏被他拽了两下，这才乖乖地趴倒在顾方喆的身上，感受身后人掀起来的棉被盖在他的后背上。

    把两人的体温一股脑地裹在了这小小一方的空间里。

    宋敏脸在顾方喆的胸肌上蹭了两下，才闷声说：“你就有，我感觉到了。”

    顾方喆的大手抚上了他的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宋敏又继续说：“叔叔在怕什么，还在想晚上那两个劫匪吗？”

    果然，顾方喆的手一下就滞住了。宋敏感受到顾方喆的呼吸也跟着滞住了，随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鼻间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气声来。

    宋敏抬起脑袋用下巴搁他胸前，呆呆地问：“怕什么？怕我受伤吗？”

    顾方喆还闭着眼，良久，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是啊，很怕。”

    宋敏很少会看到这样的顾方喆。

    顾方喆在他心里，从小到大，都是他靠山一样的存在。对方一年三百六十天，感冒咳嗽都少，除了会在工作很累的时候显露出疲惫来，从不像如今这么脆弱。让宋敏无厘头地想到：

    顾方喆也是会倒下的，他有时候也是需要依靠的。

    宋敏把一边的脸贴上那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正规律地起伏着的胸膛，听顾方喆胸腔里那鼓动的心跳声。

    顾方喆摸着他的脑袋，像是在对他说，也像在自言自语：

    “我看着你从到我腰，现在长到才比我矮半个脑袋。九年了，你从小小一只长得那么大，一年里除了感冒发烧，我就没想过你有一天会受伤。

    “今天那男的把刀怼到你面前的时候，我控制不住地想你要是躺进了手术室，想你要是因为这一下留下什么后遗症，那该怎么办？你要怎么办？你才多小啊，刚成年，还有自己的学业和梦想，我不能让你栽在这一刀上啊。”

    顾方喆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到最后只靠虚弱的气声维持着。宋敏听着，没来由得鼻子感到一阵酸涩。

    顾方喆说：

    “你可能听着觉得夸张，觉得事情哪那么夸张啊，不就捅腰子一刀吗，死不了。但我真的怕啊，那一刀就跟捅我心上一样。小敏，别这样好吗，别在我心上捅刀子，我承受不来。”

    闻言，宋敏安静了很久，他不自觉地把脸贴在对方温热的胸膛上，顾方喆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忽而笑了笑，像想到了什么别的事情，淡声问道：“叔叔，那你是出于父亲的爱的忧虑呢，还是出于男朋友的爱的忧虑呢？”

    顾方喆大概没想到对方这个时候还能调戏他，便抬手就掴了他后背一掌，力度控制得很好，不疼，倒是响。

    宋敏还是下意识“啊”了一声，然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顾方喆在彼此沉沉的笑声里听到宋敏说：

    “不管哪样，我都喜欢。”

    不管顾方喆这番话，到底有多少出于为人父的爱意，又有多少出于恋人的爱意，宋敏想，他还是会全盘接受。

    这是顾方喆的爱啊，从来不轻易说爱的、这么一个闷骚的男人，哪怕只有一丁点，也是对他有爱的。

    他五年的喜欢，是有回报的。

    够了，真的够了。

    宋敏说：

    “叔叔，我不会在你心上捅刀子的，一定。

    “你要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肯定是我真的太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