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徨
顾怀尧平缓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宋星辰。”他需要重新考虑自己跟宋星辰之间的一切。 宋星辰知道自己的算计很让人寒心，他沉睡不醒，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那些日子，顾怀尧对他如何，他心里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才不敢继续隐瞒，纸包不住火，一直瞒下去又能瞒多久？他怕顾怀尧因此不要他了，又怕这个谎言在他们未来日子里爆发，那才是没法挽回，现在他之前期盼自己主动坦白换取一线生机。 “好，我可以暂时不出现，但是阿尧，别让我等太久。”宋星辰起身离开。 顾怀尧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望向窗外，眼神没有焦点。 直到宋星辰彻底离开，顾怀尧才露出些许倦态。 世人都说情爱难得，千万人中也就那么几个有辛得到，夸得千好万好，顾怀尧觉得荒谬。 他把自己绕进情爱里泥足深陷，作茧自缚，却换来这样一个充满欺骗的结果。 这一生中情绪甚少大起大落，幼年时父母恩爱，他们是私定终身，当年大长公主对琅琊王一见钟情，与皇室闹翻，带着富可敌国的财富嫁给了琅琊王。 那时候大长公主伤透了最宠爱她的皇祖父的心，却也怕她受苦，默许她带着那笔巨额财富下嫁。 夫妻恩爱，连带着他也曾受过万千宠爱，家庭和睦，再后来夫妻离心，琅琊王与大长公主彼此冷落，连带着他这个还不到几岁的孩子就遭受了来自父母的冷遇。 大长公主性子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丈夫的变心让她变得越来越扭曲，却骄傲的低不下头，琅琊王更不会低头，夫妻俩就跟仇人一样横眉冷对。 顾怀尧逐渐长大，也习惯了父母的冷漠，这也养就了他冷情的性情，待人接物看似温和妥帖，实则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潘王无故不得离开封地，世子也一样。 当他被皇帝找着借口强行请到京城时，顾怀尧是不高兴的。 没有谁喜欢寄人篱下。 那些打着兄弟名义交好的皇子们装得热情心切，在顾怀尧的眼里，他们就是闻到了铜钱味的财狼。 一个个眼睛都盯着他的钱袋子，谁人不知琅琊世子有钱，和他交好，对他们夺嫡的机会增加了筹码。 顾怀尧身为琅琊世子，又遭受君王这明里暗里的磋磨，所谓的为臣本分与忠诚自然是没有的。 财富、权利，他都拥有了，凭什么要屈尊这个皇帝？ 可坐上那个位置，他总要有个名分，大费周章的造反未免过于繁琐，倒不如栽培一个傀儡，再慢慢掌控朝堂…… 他志不在君子，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甚至甘愿委身在宋星辰身下承欢……现在想来，若当初不是宋星辰，他是否会选择承人胯下之欢？ 顾怀尧很清楚答案，不会。 不是宋星辰，谁都不能让他屈身于人，而他当时有很多手段可以绕过床榻之欢达成目的，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一个？ 是意乱情迷还是图一时快意，他已经说不清了。 宋星辰对他的喜欢并不纯粹，而他对宋星辰，是在他死后才真正察觉自己的心意，在这之前，他早就算计了宋星辰无数次。 主动靠近的是他，欲拒还迎的是他，把乌衣安排在宋星辰身边，监视他，诱导他练那身霸道残缺的功法也是他，借着宋星辰的身份，做了很多筹谋的也是他。 他们两个人身在皇室这个大染缸里，没有办法把自己感情完全坦白，谎言里有几分真心，那点真心又参杂着算计，真真真假假，或许连自己有时候都弄不清。 可他再如何算计，跟宋星辰比起来，终究是宋星辰比他更狠。 他这一生中所有的情绪起伏都牵系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到头来竟是这般难堪。 叫他如何面对？ 他甚至都不敢去信宋星辰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辛运的是他再狼狈，也没有让宋星辰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 宋星辰正在亭台中吹冷风，碧波晚霞相映，成就一副凄美的景象，晚风的凉意吹得心也拨凉拨凉的。 他方才慌的一批，现在才镇定了许多。 他不能慌，情爱如战场，但凡落了下风他必遭反噬，顾怀尧被他调换了身份后依然那么镇定，甚至还能察觉出他隐藏的秘密，让他坦白一切……又何尝不是攻心为上。 现在彼此都在赌。 “陛下，皇后娘娘到了。”荣安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宋星辰转身就看见皇后站在岸边对他行礼。 似乎看出他上次喜欢皇后做的糕点时，皇后偶尔会亲自做上一些送来。 宋星辰都很小心的应对，唯恐这个女人看出不对劲。 而她能够被顾怀尧尊重与欣赏，也确实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她的谈吐与见解，都很独特。 要不是几番试探，宋星辰都快误以为这个皇后跟自己一样是老乡。 不过是他多想了，每个朝代都有那么几个独立特行的女性，不是每个都是穿越，细数他曾经知晓的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时代造就的女强人就不少，皇后只是没有赶上属于她的机遇，若有机会，她大约也会有自己的成就。 原来的剧情中，作者确实把这位皇后写得很符合每个男人心目中的完美人设。 貌美聪慧，端庄大方，温柔体贴，独立强大……她几乎包揽了所有女性的优点，那个男人不喜欢这样的？ 所以……顾怀尧会变心，并不难理解。 他吃着吃着突然觉得嘴里的糕点不香了。 理解是理解，可是他真的好想掀桌子……可是皇后又有什么错呢？ 宋星辰只好强行忍着，等皇后离开。 “陛下不妨配合清酒，更有独特的口感。”皇后说着，为他到了一杯酒。 宋星辰接过的时候没拿好，洒在了身上。 皇后连忙擦干，但是衣服上还是多了一块印子，她充满歉意的自责，“是臣妾没拿好，脏了陛下的衣服。” “不碍事。”宋星辰由着皇后身边的元安上前为他擦拭，荣安忙道，“陛下可要换一身。” 宋星辰只能点了点头，顺势与皇后告别。 元安连忙退到皇后身边，沉默寡言，低眉顺目。 宋星辰不喜人近身，便找了借口将人打发走，四下无人时，袖口一抖，掉出一个小纸条。 他打开看完，眉头一皱，走到一处烛火旁，将纸条烧掉。 皇后是真的怀孕了，已经有五个月，只是她身材苗条，几次接触下来，并不显怀，宋星辰还怀疑过真假，元安这个纸条让他的不再怀疑。 他在皇后身边很受信任，要他动手脚再容易不过，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没有机会降生。 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下令，让皇后没法生下这个孩子，更恨心一点他还能让，母子两个都死，仁慈一点无非就是去母留子，他把那孩子当成自己和顾怀尧的孩子养大…… 可是宋星辰如今恢复了两世记忆，性子也不比从前。 皇后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可是他曾经眼睁睁看着顾怀尧娶亲，如今还要看他的孩子降生，老婆孩子都有了，他算什么？ 一个见不得人的存在，不说感情，光是身份，宋星辰别说跟顾怀尧光明正大在一起，他连活在外界的身份都没有了。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少得可怜。 第一个选择是彻底翻盘，掌控全局，戴着顾怀尧的面具坐在这个位置上，一辈子只能作为一个虚假的皇帝活着，这意味着许多牺牲，要杀掉所有熟悉顾怀尧的人。 第二个选择是要么自己作为顾怀尧的金丝雀活着，在这个前提上并不能保证顾怀尧能长情，还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万一年老色衰了，他还能活吗，就算能活，看着顾怀尧人生得意，美人环绕，妻儿美满，他是不甘心的。 无论那一个都不是宋星辰想要的结果。 宋星辰难得仿徨。 第一个选择就意味着他把顾怀尧推远了，两个人不死不休，互相憎恨，而他也沾满血腥，人一旦手握权利，放纵了心中的恶鬼，一步错就是步步错，到最后失去爱人，失去民心，失去威望，他靠着顾怀尧的这张脸得到的江山很快就会被人夺走，这样有意思吗？ 第二个选择是不用想的，他绝不会让自己沦为那样一个可笑的身份，看顾怀尧的脸色过活。 宋星辰思考了很久，也没有两全之法。 门外传来不少惊呼声。 宋星辰走出门，“何事喧哗。” 荣安连忙道，“陛下，天生异象。” 宋星辰看到了，方才还充满晚霞，红彤彤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并不是寻常见到的那种阴天景象，云层形成了一个巨大漩涡的形状，没有闪电和雷鸣，却让人心生恐惧。 宋星辰没当回事，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大气层变化导致……但是当他听到那些流言后就不那么想了。 “天生异象，大难降临。” 宋星辰心中警觉，我怎么感觉熟悉的套路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大朝会时，有人上奏，江东一带发大水，淹没了许多城镇，百姓都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宋星辰很快就布置了救灾计划，他没有与其他皇帝那样动不动就拨款救济灾民，而是写满了一整本奏章的流程一道一道发布下去，稳定人心后拨款救灾，谁要是敢把手伸向灾银，一律诛九族！ 他先放了狠话下去，虽然避免了被一层层的剥削，可到灾民手上的也不多，只是喝的米粥没有掺杂沙子罢了，不抵饱。 还是有不怕死的伸手了。 他们就是仗着皇帝不会亲自监督，更不会大肆诛杀，毕竟他们都是一条利益链，如果要杀，一个也逃不过，皇帝难不成全都杀了不成？朝中可还有人为官？光是文人的口诛笔伐就能让皇帝变成个暴君。 宋星辰气笑了。 这笔账他记着，回头就让这些人看看他究竟能不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