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之死
宋星辰依然同以往那般与乌衣相处，而乌衣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依旧操心他的起居住行。 他样样安排妥贴，甚至比任何人都要细心照顾，唯恐他有半点不适，旁人再关心，也做不到他这样。 宋星辰看着他为自己忙碌，心里又恨又痛。 乌衣是他第一个交付信任的人，他教他读书识字，教他武功。他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年少时的老师和陪伴，长大后的心腹助手，年年日日的相处，宋星辰不可能毫无动容。 当初以为乌衣跟着他，要的是权势，他也努力爬到高处，给他足够的信任和看重，到如今才晓得，自己这个太子有多可笑，他背后的主子才是真的靠山。 帝王之尊和举步艰难的太子，傻子也知道选谁。 如果一开始对他不是真心的……宋星辰握笔的动作停顿，墨汁落在白纸上散开，污了一处。 “殿下，侯爷来了。” “让他进来。”宋星辰放下笔。 “星辰！”连玉恒欲言又止。 宋星辰挥手，周围的宫人纷纷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个时，连玉恒才上前，“你说的不错，陛下当真要动我侯府。” “什么回事，查清楚了吗？” 说到这个连玉恒叫生气，“你都不知道理由有多荒唐！我姐姐胆小，从不主动得罪人，只上个月无意冒犯了皇后……明明是那个女人故意找茬，害我姐姐，偏圣上查都不查就定了罪，罚我姐姐禁闭，若只是如此倒还不算什么，不知哪里传的谣言，说我姐姐命犯煞星，与陛下帝运相冲，惹得陛下大怒，对我姐姐又打又罚……我呸！分明是皇后胡说八道。” “命犯煞星，帝运相冲？”宋星辰心中冷笑了下，原来一切早有预兆，迷信至此，难怪连亲子都可以下手。 连玉恒犹豫着开口，“星辰，如今陛下这般，我该如何是好？” “慌什么？越慌越容易出错，他要对你们动手，只这一个理由可不够。” 连玉恒叹气，“可如今陛下深信不疑，我有没有法子攻破流言，只怕我姐姐凶多吉少。” “还不到绝路。”宋星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一法子，就看你们舍不舍得了。” 连玉恒连忙道，“你说。” “他既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何不将计就计呢？”宋星辰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连玉恒听了，沉默，而后皱眉，神色挣扎而犹豫。 宋星辰提醒他“有得必有失，你要保家族，只能牺牲你姐姐。” “若是假死失败怎么办……” “所以有一定的风险，看你如何选择，若是成功了，你姐姐从今往后就不能再与你家有任何往来。” 连玉恒到底不是优柔寡断之辈，“好，那就按照你说的做。”他步伐匆匆的离开，宋星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凝重，他召来乌衣，让他去做一件事情。 乌衣听了有些不赞同，“殿下，这等麻烦事何苦粘手，陛下知道了……” “啰嗦，叫你去就去。”宋星辰语气不好。 乌衣只好听令行事。 宋星辰静静的等待结果，他在想乌衣这一次会不会背叛他。 他若是选择站在自己这边，从今往后他绝不会再怀疑，若是背叛，那乌衣，就留不得了。 “轰——”天边一道惊雷落下。 宋星辰看了一眼外面风雨欲来的天色，突然想起那几个破庙里的乞丐。 他本想赏些银财既可，那几个人却要求他收留，指手画脚半天，宋星辰才看明白意思。 只是提供一个让他们居住的地方，这种事情他无需上心，吩咐下人去做，很快就安排好了。 宋星辰也就不再关注。 他等了许久，一个晚上过去，直到这场大雨停歇，乌衣都没有回来。 宋星辰垂下眼眸，放下了茶杯，他果真选择背叛自己。 “殿下！”有侍卫前来跪在他面前，“乌衣不行了。” 宋星辰猛的站起身，“你说什么！” “乌衣按照您的吩咐离宫与殿下的人见面，只是不知道为何对方突然动手，乌衣没有防备……” 宋星辰脸色很难看，他只是试探，并未命令那人杀害乌衣！ “人在哪里。” “已经抬到殿外。” 宋星辰匆忙而去，心里都在想也许没有那么严重。 直到看见乌衣惨白和沾满血污的脸，静静的躺在那里，他才浑身冰凉。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挤出一句话，“……不是我。”我没有叫人杀你。 “咳……乌衣知道，不是殿下……”乌衣虚弱的开口，“殿下，对不住，是乌衣无能……”他抬手抓住宋星辰的衣服，“殿下，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你，你要小心……那个人。” 宋星辰抱着他，眼里涌上红色，“……你何时知晓的。” “殿下从小被我养大的……怎么会，看不出来，您其实怀疑我是对的。”他明明已经很辛苦，发不出声来，还要强行开口，“你既然知晓了，就该明白，那个人对您没有真心，您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他，一直都在利用您。” 宋星辰几乎一下就想通，“是他派人杀了你？！”皇帝为什么要杀乌衣！ “……殿下……”乌衣眼神充满不舍和眷念，人之将死，他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很想继续活着，保护他的殿下，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想摸摸宋星辰，手抬到一半就落下去。 宋星辰茫然的抱着他，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 他哭不出来，最后也只是紧紧的抱着他。 他的老师没有了。 明明这个人处心积虑要害他，费尽心思骗取信任，可是他死了。 他心里对乌衣的恨意顷刻之间化作痛苦。 我那么信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死…… 乌衣下葬的时候，宋星辰没有去。 身边很快又多了两个能力干练的近侍官。 宋星辰用得很顺手，只是再没有让任何人近身服侍。 一个月后，宫里最近出现了一个得道高僧。 他批注候府千金会死于非命，过了几天后，这位曾经备受君王宠爱，最后被流言缠身的女子最终死在一场大火里。 只是这样并不足以让君王相信他是个“活神仙”。 于是这个得道高僧看了看宋星辰，道他病疾缠身，宋星辰当真大病一场。 皇后说他是妖憎，过不了多久，皇后却疯了。 他说出的每一个预言都成真。 几个月后，君王从不信到怀疑，到最后奉为上宾。 当朝丞相百般劝说，到最后越来越激烈，甚至当众怒喝君王识人不清，将妖憎视做神仙。 恼羞成怒的君王大怒，当场就对丞相动板子。 君臣由此离心。 皇帝越来越迷信，甚至磕起药来，周丞相看在眼里，痛在心中。 曾经英明神武的陛下为何短短几个月就变成这个样子。 国之不幸！ 太子病重，皇帝昏庸，朝堂从来不缺那些献媚讨好之人，见皇帝如此迷信，竟也有样学样，挑着这些送奇奇怪怪的东西。 君王照单全收。 周丞相再如何一片丹心，也招架不住那么多魑魅魍魉，再加上他年纪到了，整日操心劳累，气急攻心，身体越来越差。 周丞相倒下，就意味着那些不怀好心的人开始掌握权利，奸人当道，在皇帝的耳边说周丞相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一个人说不要紧，两个人说不要紧，上百张嘴说，昏庸的君王竟真的信了。 周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清流世家，在皇权下也是不堪一击。 满门抄斩，世家灰飞烟灭。 周子敬作为嫡子，无法逃脱，他与顾怀尧乃是挚友，顾怀尧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长跪宫门求情，却被拒之门外。 宋星辰没想到他把周子敬看得那么重，几次派人去请，他都不肯起。 他一再让自己不可心软，自古以来，皇权倾扎，争权夺位，那个不是踏着白骨累累上去。 他不能在这里心软，给自己留下后患。 更何况那个周丞相也并非什么好人，他也是双手染血上位的，只是近些年来越来越在意名声，才变得心慈手软，心怀天下。 他年轻时，怎不见他也这样一片丹心？ 说到底都是为了身后的好名声罢了。 他只练了一个时辰就忍不住去了皇帝那边。 远远的就瞧着那跪得直挺挺的身影。 顾怀尧只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并非对朝政一无所知，如今朝堂乱成一锅粥，十之八九有宋星辰的份儿，只是不知道周家如今倒下，是不是与宋星辰有关。 若是有关，叫他怎么开口。 宋星辰只是抬手为他擦去汗水，“起来罢。” 顾怀尧摇头，继续跪着。 宋星辰见他那么固执，只好踏进寝殿。 宋星辰“病”的这段日子，皇帝十分在意，什么价值难得的稀罕物一个劲的往他东宫送，就怕宋星辰熬不住死了。 至尊美人骨就在成熟之际，只需要再等两个月，等宋星辰满十八。 那才是真正摘取成熟果实的好时机。 外人眼里看来，是陛下十分重视太子。 宋星辰就借着这份“重视”，说了几句好话，给了帝王台阶。 周丞相在朝堂很有声望，他若死了，皇帝也不好交代。 皇帝都要顺着台阶下了，结果意外发生。 门外的内侍官跑进来道，“陛下，周丞，周丞骂您昏庸无道，识人不清……” 宋星辰忙道，“陛下，此消息还未证实……” “滚！”暴怒的君王抬起手里的东西砸过来。 宋星辰本该躲过去，但他不能躲，额头被砸出一个血洞。 “陛下息怒，此事不妨交给儿臣处理，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好说歹说，总算是保下了周子敬的命，可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