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狗，爬上去

    南方的夏日湿热沉闷，像少年的心事，在午后的校园里纠缠不清。

    厕所隔间里，少年的情绪起伏。开学以来诸事不顺，低落和烦躁无处可去，同学在一门之隔外笑闹，如果摔东西和哭泣都会被听到。

    “唔……”原熙皱吸了吸鼻子，摸出手机给齐泽打电话。

    听筒里响了两声之后，那边接起来。

    “先、先生，”熟悉的声音传来，他忽然没了刚刚就着情绪拨电话的勇气，堪堪压着难受，不知该说什么。

    电话那头短暂地响起一串敲键盘的噼啪声，齐泽似乎坐正了，再次问：“原熙，怎么了？”

    原熙声音闷闷的：“没什么……”

    “情绪不好？”齐泽出声打断他，嗓音很沉。

    “……嗯……嗯是的，先生。”原熙低低地承认了，又有点怕自己太矫情，因为这点事打扰了他工作。

    日光微暗，办公室里还没开灯，电脑萤蓝的光落进桌上的咖啡杯里。齐泽仰着头，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温声说：“这样，你今天放学后有时间吗？我过去找你。”

    “啊……有的。”

    “好。别想别的，先上课，我一个小时后到校门口接你。”

    他的话总是温和的，肯定的，像是喂来一勺并不苦涩的药，熨过慌乱的心神，让人无端的内心安定。

    “好的……谢谢先生。”

    “嗯，乖。”

    通话切断，最后留下的一句似是要求也似是安抚。

    原熙用力按了按眼睛，推开隔间的门。

    齐泽接到原熙的时候，他正躲在没什么人的角落里，望着树杈子不知道发什么呆。

    车子汇入离校的车流中，时不时走走停停，车厢里轻柔的音乐也缓和不了沉闷的气氛。

    原熙从上车低声喊了句先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一直盯着窗外发怔，他怕先生怪他在固定调教时间之外打扰，也怕先生嫌他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有能力管理好。

    饶是外面的夜足够深，才没让玻璃映出他微红的眼眶。

    “到了。”齐泽侧过身帮他解开安全带，示意他下车。

    车库昏黄的灯亮起来，原熙慌忙下了车，隔开两步跟着齐泽向电梯间走去。

    短短几步路，前面的背影被光围拢，他走在先生的影子里，又忍不住鼻子发酸。

    这该死的情绪！他悄悄用袖子蹭掉眼泪，怕被先生发现。

    哪知下一秒，齐泽竟然伸过手来，牵住了他。

    “先生！”他吓了一大跳，差点把齐泽的手甩开。

    “别动。”齐泽手上用了点力，拉着他进了电梯，按下比家要低三层的23楼按钮。等他愣愣地回神发现并不在熟悉的楼层时，齐泽已经带他来到了电梯间。

    沉重的防火门砰的一声关上，整个空间便陷入浓厚的黑暗。感应灯似乎坏了，只剩下一扇小窗漏出的光隐隐围出人形和台阶的轮廓。

    原熙感觉手被放开了，人影后退一步。

    “跪下。”齐泽声音里原有的压迫感被尽数收起。

    “先生……在这里？”

    “对，跪下。”

    他有些惴惴不安，膝盖触上冰冷的地面，齐泽的身影一下子到了需要仰视的高度。

    “身体向前趴，手撑在第一级台阶上，背部展平，勾脚，脚尖点地，膝盖不许碰到地，”齐泽等他跟着命令一一动作好，“保持这个姿势。”

    原熙摆好后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累人的姿势。

    手掌的支撑点略高，让重心大部分压在了下肢，膝盖不能着地，又不得不让腿部肌肉持续发力，几分钟下来腿就会酸得很。

    齐泽看着努力维持姿势的原熙，沉声下了下一个命令：“小狗，爬上去。”

    “先生……”他声音发颤，带着显而易见的求饶。

    齐泽故意没说话，十几秒的沉默，他的小狗只好挪开爪子。

    这是原熙第一次被训练以这种姿态上楼梯，先生始终在旁边纠正他，直到他的动作从磕磕绊绊变得协调。

    爬上24楼，他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先生的要求并不简单，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来规范自己的动作，以至于那纠缠不清的情绪不知不觉褪去些许。

    齐泽在拐角处停下来，温暖干燥的指腹擦过他的额头，揉了揉他的头发。

    “继续，保持节奏。”说完他便径自迈开步子。

    原熙慌忙想要跟上，却因为突然的提速失了章法，一边想爬快点一边还要顾忌着动作，差点摸瞎撞到墙上去。

    前面的人好像根本没在意，齐泽走到下一个拐角才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保持节奏。”他语气淡淡的，叫人心头一紧。

    原熙抿紧了嘴，强迫自己专注在动作上，看他调整好齐泽又转身往上走。楼上的灯是好的，他听到感应灯亮起又灭掉的声音，而后先生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黑漆漆的长楼梯通向25层，上面实在太黑了，看不出有没有人，只觉得是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先生他……没等我吗？

    大腿已经难以支撑，汗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里，他每一步都微微发颤，二十几级阶梯像是没有尽头。

    他越往上越是慌张，先生好像真的不在，他要怎么办？是先生因为不满意他的表现所以离开了吗？那他到了还要去先生家里吗？

    这几个问题像是解不开的黑色毛线越缠越紧，在手终于摸不到下一级台阶的时候打成了死结。

    “啪”一声轻响，灯亮了。

    一瞬间恍若白昼，所有黑色的毛线分崩离析。他猛地一晃，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你做得很好。”齐泽轻柔地遮住他的眼睛，亲吻他的额头。

    眼泪突然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所有的郁闷和失落都如同有了出口的洪水，在山谷间翻腾倾泻。这几周他都好像在走一条又长又黑的楼梯，没有同伴，不知道楼梯尽头有什么，精疲力竭又无法停下，直到最终落入先生的怀中。

    齐泽静静地看着他哭，任由他的眼泪糊了他满手。

    忽然灯又灭了，他被一惊打出个小小的哭嗝，一时也不好意思再哭了。

    齐泽拿手帕给他擦了擦脸，又把手擦干净，小心地扶他起来：“能自己走吗？”

    “想要先生抱……”原熙吸着鼻子，声若蚊纳。

    “嗯？”

    “可、可以。”

    齐泽轻笑一声：“自己遮一下眼睛。”说罢弯腰把他抱起来，感应灯再次应声而亮，让爬上小狗耳朵的绯红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