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端
王文坐在车上,他被狠狠揍了一顿,脸上青青紫紫的看着惨不忍睹,但是,他现在就像麻木了一样,感觉不到疼痛。 就如同在这靠近海的地方,充斥着一股特殊的腥气和咸味,风裹挟着不知道从哪片沙滩挟持的细沙,只要一张嘴,就会有沙子进嘴。王文成长在内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海的,唯一对海的认知来自于他的恩师吴向国—— 一想到老师,王文就想要干呕。 那股血的气味比平时更加强烈。 自从老师自杀之后,那股味道就从未离开王文的鼻腔,或许根本就没有那股气味,只不过是因为王文因恩师的死而受了太大的刺激,从而精神出了点问题。 他只是没有办法忘记那一幕。 自从老师不在之后,王文无论做什么都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回想起老师的死相——老师的死相很安详,死亡也是静悄悄的,就如同他从未给人添过麻烦时刻与人方便的做派一样。 王文是第一个发现吴向国尸体的人,和往常一样,王文一早就去找他,开始一天的研究。 吴向国一直对一种古籍上所记载的生物十分执着——肉太岁,如同肉块一样的生物,从来只是突然出现,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出现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被诞下。 吴向国祖上曾经也是富甲一方,他的祖父是个爱国商人,在还和日本人打仗的时候就把一大部分家产用于购置武器装备无偿提供给士兵们抵抗侵略者。后来经过常年的战乱,吴家所留下的财产可以说是所剩无几,吴家大部分人都随着国民党逃到了台湾,就留下吴向国他父亲这一支。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向国还是有能力买下那些他想要的古籍,收集了几乎一屋子,这下子,吴向国基本没什么余钱了,但是却非常满足。 王文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和他一起研究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的人,两人比起师生更像是知己。 王文知道,吴向国对他的那些古籍孤本看得比命还重要。 这也是为何至今王文依旧会感到无比后悔,为什么那天他没能陪在吴向国的身边。 由于吴向国祖上是富商——那自然是万恶的资本阶级,而且他的祖父将武器提供给了国民党——那自然是反动派,加上吴向国整天研究那些有的没的——封建迷信大毒草,他还经常借着研究的名义到处走动——谁能确定他是不是反动派派来的奸细来破坏社会主义和谐的呢? 学校里要求进步的一位教授向组织积极告发,毕竟这样的坏分子放任他破坏组织的纯洁性可不行。 自从大革命开始就没好日子过的吴向国可以说是每况愈下,三天两头就有人到他的住所来搜查有没有敌特的电台。王文每次想上前理论的时候,吴向国都会拉住他的手。 “我问心无愧,阿文,我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吴向国的眼角带着白天被殴打的淤青,“但是,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阿文,如果有一天真的没有办法,那这一切都是我指使的,你只是被我蒙骗了,你明白了吧?” 王文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老师的目光中噤声。 戴着红袖章的造反派第二天也是如约而来。 “说!特务的电台在什么地方?” “我这里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可是,这一次是和前几次都不一样的。 似乎是每次都铩羽而归而恼羞成怒了,他们盯上了吴向国的那些宝贝书。 “我们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 高喊着口号,如同过境的蝗虫。 书架里的书被全部带走,集聚到广场上。 书被浇上燃油,吴向国当然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王文也是。 王文本还想理论什么,但是他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擒着他的几个小将。 他看向吴向国,对方面无表情,他本以为吴向国会愤怒,因为王文知道吴向国到底有多宝贝那些书。平时根本就不会外借的,也就是他中意王文这个学生才让他碰自己那些宝贝。 ——老师啊,你哪怕愤怒也好啊,这样说不定你就不会…… 王文听到尖锐的耳鸣声,老师的脸在他眼前无法散去,他想他这辈子估计都忘不了这张脸了。 “阿文,你也累了吧,赶快回去休息。” 吴向国脸上依旧是带着温柔的笑容,只是事后回想起来,那笑容真的很让人难过。 “我拖累你了,阿文,对不起。” 这是老师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吴向国割腕了,不过除了王文没人在意。没有人为他哀悼,也没有举行葬礼。 王文甚至不知道他安葬在哪里。 风声一天比一天紧,王文自然也被举报了。 举报人是他的父亲。 “我没办法看我的儿子走上歪路啊!我的儿子必须接受改造,铲除封建毒草!” 看着痛心疾首的父亲,王文只是面无表情,不再看他一眼。 他已经不想思考到底是父亲出了问题,还是自己出了问题了。 他不知道这次改造他会怎么样,会死吗?还是说疯了? 他的周围现在坐着很多和自己一样萎靡不振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乌泱泱的挤成一片,就像原先赶大集的时候牛车后面的鸡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