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囚因(2)
囚因(7) “团长,她……她竟然破了双生子的领域!”贝利不可置信。 “你赌输了。”红发男人大笑,把贝利很不情愿扔来的一包银币揣入怀中。 “她究竟是什么人?!团长!” “圣女?魔女?或者身兼两者?谁又知道呢!”男人望向窗外,月已西斜,天边映着日夜不变的红光。无尽的火山群隆隆作响,像血一般的岩浆奔流四溅。这种景色他已看腻了,于是合上眼。 安娜有些失神,直到一脚踏空才记起已经走到楼梯边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男孩很乖顺的跟着。 “你叫什么名字。” “沙克斯。” “沙克斯,方才你可以逃走的。你知道我根本没注意你。”安娜淡淡看了他一眼,“你也是能力者,如果运用幻术从地下6层应该很容易逃出去。为什么不走呢?如果没有能让我信服的理由,现在我就杀了你。” 这个小男孩的反映实属反常,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安娜绝不相信他会安着好心。与其带一个不知敌友的人在身边防着,还不如趁早除掉这个隐患。 “……”沙克斯低下头去,“因为你救了我……” “别和我提报恩。”安娜神色一冷,“能在囚因活下去的人是会相信报恩大于自己生命的么?!” 沙克斯忽而低沉的笑了,从骨子里透出残忍的气味,“我要杀一个人。” “在第几层?” “不知道。” “你准备一层一层找?” “是。” “为了杀他不惜赔上自己的生命?” “我不会死的!” 坚定而自信的语气。 安娜笑道,“走吧!” 沿着长长的楼梯盘旋而下,耳边传来野兽的怒吼声。 “团长,到斗兽场了。” “驯兽师的领地啊……” “那个……沙克斯一直跟着没关系吗?” “随他去。他想玩就让他玩得开心点,死不了。” 楼梯的尽头,豁然开朗。深入地下近20米居然光线充沛。安娜惊奇的环视一圈,圆形的下陷场地,铺了奇异的铁秀红色沙子。沙地中央是一汪碧绿的水池。难闻的兽的气味以及干涸了的血的腥味扑面而来。场内东南西北各有一扇铁门,野兽的狂吼声正是从铁门内传出。四周环绕着残破无人的看台和观众席。 飘渺空灵的歌声飘荡在空中。着实诡异。 斗兽场?安娜诧异,为何囚因的整个地下7层竟是空旷的斗兽场?! 安娜站在一个入口前。她平视而去,看台的另一边同样也有一个入口。她猜想那里正是通往地下8层的旋梯所在。铁锈红色的沙子给她浓浓的不祥的预感,混合着血腥与危机。 安娜决定放弃直行穿过沙地的近路,她选择了多走些路,从半弧形的看台绕过场地再到达另一个入口。 当她正要通过另一个入口的时候,飘渺空灵的歌声戛然而止。安娜一惊,凭直觉往后跳去。 一记水刃破空呈现。看台顿时轰塌了一角。 “薇沛,对待观众要温柔一些。”场地中央突然出现一黑衣中年男子。一条长长的刀疤贯穿整个右眼。他用仅有的一只眼睛温柔的望向坐在水池边上的美丽女子。 海藻般的蓝绿色长发披肩而下,发梢在池水里悠悠飘荡。海蓝色的眼眸映入粼粼波光。她怀里抱着一架金色的竖琴,指尖拨动,娇嫩的红唇划出动人心魄的弧度。闪闪发光的鱼尾轻轻拍打着水面。 囚因(8) 美人鱼! 安娜看直了眼。朵芙贝丽丝说得没错,蓝血贵族不稀奇!和从未在西大陆现身过的深海人鱼比起来,蓝血贵族真的不稀奇!真的真的不稀奇!!! 名为薇沛的美人鱼用她海蓝色宝石般的眼眸奇怪的瞟了安娜身后的沙克斯一眼,随后又自顾自的唱起了歌。飘渺而空灵的海之歌,冥冥中含混了魅惑之音。 “我是驯兽师沛斯托里,也是囚因地下7层的支配者。”男人温和的笑着,带动褐色的刀疤也变得柔软起来。他颇有些欣喜道,“好久没人来看我的表演了。” 安娜摸不清他的意图。沛斯托里身上没有煞气,却也不像会轻易让她通过这一层的样子。身后的通道被碎石堵住,美人鱼的歌声中偶尔夹杂了几声兽吼。 既来之,则安之。安娜回过身,寻了个干净完好的石凳坐下。 沛斯托里向安娜所在的观众席鞠了个躬,大声道,“我的演员们,开幕啦!” 竖琴响起一串滑音,场内的四扇铁门哗哗打开。奔腾的蹄声震动大地,每一粒沙子都在跳动。美人鱼所在的水池却未泛起一个涟漪。 雪白的独角兽甩起柔长松软的鬃毛,在琴声中踩着盛装舞步登场,金色的螺旋型独角上盘绕着一个个纯白的光系“治愈光圈”。接着是一群橙金色的向阳鸟列队飞出,在空中组成变化多端的华丽图形。长着狮身蛇尾的魔兽个个倒立直行,蛇尾跟随美人鱼的歌声微微摇晃,沙子在它们身边凝聚成美人鱼肖像子,惟妙惟肖。凤雀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加入到向阳鸟的行列中,五彩的花瓣从天而降,是地系的“落英狂澜”。红眼睛的隆达尼尼猎犬齐齐喷射火焰,在高空轰然炸开,火花璀璨。花瓣被热浪抛飞出场。如果观众席满座的话,这一幕必定会带起一个小高潮。 安娜惊疑满满,这场地下表演的阵容简直比西大陆最着名的马戏团更大!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见过的,没见过的,甚至已经绝迹的魔兽都登场了!各系魔法光芒交织,融合成一台前所未见的魔法盛宴。 原本空旷巨大的场地没多久就被各种魔兽占满,连水池边都有一圈小钢虾举着钳子张牙舞爪的旋转。 个把小时后,沛斯托里向着观众席又一鞠躬。安娜起身鼓掌,这场精彩的表演落下帷幕。 沛斯托里忽然扬起右手,嘴角泻出一丝兴奋的笑意。他悬在空中的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悠扬的琴声骤变!美人鱼嫣红的唇扯出一个大大的弧度,空灵飘渺的歌声顿时变得尖锐犀利! 安娜金色的瞳孔中被泼入一片血色,宛如夕阳,红的不留一丝空隙。隆达尼尼猎犬相互撕咬,牙齿染上和眼睛一样的颜色。向阳鸟与凤雀在空中扑打抓啄,色彩绚丽的羽毛扬扬洒洒飘落一地。红色的小雨从它们体内透出,最终和身体一同坠入沙地。密密麻麻的小钢虾爬上大型魔兽身上打洞,一个个钻入血肉,暗红色的血液把高贵的独角兽浸湿,它们嘶鸣,在沙地里翻滚,用漂亮的蹄子疯踢。 美人鱼的歌声盘旋在上空。她笑,用那双蓝宝石般的好看眼眸。 沛斯托里奇怪的手势停在空中。他笑,带动褐色的扭曲的伤疤。 铁锈红的沙子,难闻的兽的气味以及新鲜的血色的殷红。迷住了眼睛。堵住了鼻子。 沛斯托里向观众席上的少女伸出一只手做邀请状,“喜欢吗?我的新演员。” 囚因(9) 安娜拍拍裙摆上的灰尘,站了起来,法杖已然握在手中。 薇沛甩动鱼尾,又是一连串水刃,威力可比大魔法师。安娜连续跳跃急忙避开,水刃紧紧追着在她身后炸开,少女一咬牙从看台飞跃而下,堪堪避过崩塌飞溅的大小石块。 安娜左手握仗,在空中朝美人鱼默发了一个5阶“圣光波”,薇沛不闪也不躲,圣光波直直冲击了她的身体,破碎成无数小水珠洒落水池。安娜还未来得及欣喜,水珠再度凝结成薇沛。 安娜一僵:不死之身?! 落地时忽然脚下一滑,安娜没站稳摔倒在地。才喂饱了鲜血的沙地温热湿滑,带着浓重腥味的热气隔着法袍的衣料透了过来。她仿佛被灼烧般跳起来。扭头,身后的看台在腾飞的灰尘中已被毁得面目全非。 “过来,我的孩子,过来……”沙地中央的沛斯托里轻轻唤着,一声一声,就像父亲呼唤女儿一般。 安娜一愣,竟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纯白的裙摆好似沾上点点桃花,轻轻一颤,妖艳的殷红。 驯兽师沛斯托里慈祥的笑着,黑色的皮鞋踏在铁锈红色的潮湿沙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向她伸手。邀请安娜。“来,过来……” 刚硬的发,星星点点的胡渣,以及褐色的伤疤似乎都在向她招手。温和的。慈祥的。关爱的。久违了的亲人的气味。 安娜咬住唇,目光微微颤动。 美人鱼薇沛的意念中忽然响起一句:<小美人鱼,好久不见!> 她睁开眼睛轻蔑的瞥了一眼沙克斯:<滚!这里不欢迎你。> <不要那么绝情嘛!好歹我们也是同类。> <马上给我离开!> <啊呀呀……有了契约者就这么冷血了呀?> <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满口谎言的背叛者!> <谎言?我只是喜欢利用语言。利用语言把一个又一个与我定下契约意图染指我的自由的人耍得团团转,看与他们短暂无用的生命渐渐变得支离破碎。>沙克斯朝场中央嘟嘟嘴,<你这任契约者可也是深谐此道的人呐!> <他是驯兽师。>美人鱼简短反驳。 <哦?依你之见他利用语言欺骗其他生命便是职业所需,而非罪恶咯?啧啧……利用少女自小无父无母的弱点,化身为慈父。啊呀呀……亲情的诱惑呢。这场驯服表演可真够邪恶的!> 薇沛看见沙克斯唇边携着的嘲讽的笑容,明晃晃得刺眼。 手心沁出冷汗,安娜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转移视线,却又万分留恋,丝毫动颤不得啊! “来。来啊。过来父亲这儿……” 安娜一颤,噗通跌坐在沙地上。 “来啊。难道你不想念我么?过来吧……” 苍白的手指抠入铁秀红色的温湿沙地里,安娜神情痛苦。有两个小人在脑中争吵,隆隆作响,好似有人用魔法乱战。 一个说:这男人怎么可能是父亲,安娜你清醒点。 另一个说:我知道他不是父亲。可是好温暖,他的眼神、他的言语、他伸向我的手掌、连同掌心三条清晰可见的纹路都是那么温暖。父亲应该也有这种味道吧…… 第一个又说: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不想死的话你就快醒过来! 另一个说:一会会儿,就一会会儿。让我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好温暖呢…… “来吧。孩子。快来父亲的怀抱。”沛斯托里注视着安娜渐渐沉沦的眼神,愈来愈黑,愈来愈黑。黑到仅能透过一丝光线。他想,快驯服了,新的演员就要诞生了! 囚因(10) 沙克斯讥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没关系,我不介意。我同样也看不起契约者说一就不敢说二的你们。> 薇沛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知忠诚心为何物的可耻的堕落神!> <哈?!忠诚心?能当饭吃吗?一切所谓的契约者都只是想得到我们的力量啊!定下契约有什么好的?!他们得到力量,而我们却失去自由、任其指使!>沙克斯低下头重重踢向石块:<该死的所罗门王,当初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该彻底毁了我们。> 美人鱼气结:<你……!> 沙克斯右脚踏住一块大石头抬头朝美人鱼咧开嘴,高傲的笑:<几千年来,无论谁妄想用锁链圈住我,都会被我杀死。不留余地的杀死!> 卡一声巨响!石块应声而碎。 安娜豁然惊醒。 沛斯托里一惊,往后退去,“真不是个乖孩子呢!” 少女站了起来,冷冷笑着,轻吐出四个字,“不可饶恕!” 沛斯托里险险避过安娜突然刺来的匕首,他往后跳了一大步,右手清脆的打了一个响指。 吼——! 四扇铁门内再度传来野兽的怒吼和轰烈的蹄声。安娜唇角携笑,“第二场表演吗?” “好好享受吧,这次你是主角!” 美人鱼震惊了。<沙克斯,你究竟为什么而存活?!> <绝不是为了寻找契约者!近百年我才明悟,快乐才是我等存在于世的理由啊!快乐?你知道吗?自愿被禁锢自由的你们知道吗?没有契约者就失去生存意义的你们知道吗?把那些肮脏却自认为高贵纯洁的生命玩弄于鼓掌,这才是至高无上的快乐啊!腻了,就让它匍匐在我脚下哀求。然后,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碾碎它!> 薇沛眸光冷冽凝重:<不懂得付出便无所收获。沙克斯,这样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通过契约得到了什么。一个生命不会平白无故与另一个生命相遇。> 沙克斯望向场中央那朵在魔兽群间跳跃闪烁的黑色火焰,<任何东西都抵不过时间与空间的变迁。> 薇沛轻轻摇头,闪闪发光的鱼尾挑起一窜涟漪,<不。我们通过契约所得到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唯一一种永恒不变的东西。> <哈哈……>沙克斯从唇角溢出冷笑:<情?> 薇沛远远望见他的身影,细小、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这个身影的主人在几百年间不停背叛、甚至残虐的杀死自己的契约者,因此得来背叛者的骂名。为何他会用这种不屑却又自嘲的口气说出“情”这一字?在恒长的生命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他的信念扭曲至此? 安娜被溅了一身的血,浓重的腥气混合着杀意。而浴血的火焰却更加明亮,甚至黑得耀眼! 少女踏住层层魔兽尸体,“光之精灵,纯白的天使,依从吾的呼唤凝聚成光与箭刺穿眼前的敌人吧!圣光之箭。” “薇沛——!”沛斯托里忽然睁开被伤疤贯穿的右眼。一颗海蓝色的宝石镶嵌其中,从所未见的繁复阵法环于四周。 美人鱼忽然一惊,不要命似的从水池蹿出挡在沛斯托里身前,“海之魂,天之歌,水之魄,地之舞。筑起四幕之墙,守护吾之契约者。” 深蓝色的帷幕随着美人鱼的吟唱渐渐显现。安娜的“圣光之箭”直接撞上了匆忙建起的守护结界,两方都是通过吟唱发出的攻击和防御,如果时间同样充裕的话薇沛的结界应当更加牢固,可如今深蓝色的帷幕在光箭的攻击之下坚持了没到10秒钟就被刺穿了。 纯白的箭雨透过崩碎的结界壁倾盆而下。 囚因(11) 沛斯托里抱着重伤的美人鱼怔住了。他右眼里的蓝宝石正在暗淡。 “主……主人,对……不……起……”一丝金色的血液沿着美人鱼的下颌滴落。 “薇沛,我的小美人鱼,没事的,你一定没事的!”驯兽师沛斯托里温柔的擦去薇沛唇边的鲜血,可溢出的液体却越来越多,他怎么擦都擦不完。温柔的擦拭变得疯狂,他眼神错乱。“你一定没事的!你一定没事的!” 薇沛深情的注视着她眼前神情慌乱的男人,轻轻弯起唇角。笑容温暖如阳光。拖在沙地里的美丽鱼尾沾上铁锈红色的沙子,脏了。可安娜却觉得这是最悲伤的色彩。 “再……见……了,沛斯……托……里……主……人……”美人鱼轻轻合上眼睑。蓝宝石从沛斯托里的眼眶里脱落,没有光泽的蓝灰色,苍白无力的模样。 “啊——!!!”沛斯托里仰天大吼,抱着柔软冰冷的美人鱼的尸体。只一瞬间,这个男人苍老了,他的眼眸中死灰一片。 驯兽师低下头,吻了吻美人鱼散落的海藻般的长发。 “唔嗯……”一声含糊不清的呻吟,红色鲜血在沙地蜿蜒漫开。 沛斯托里抱着美人鱼自杀了。 安娜抬头望向空中。从什么时候开始,飘渺的歌声不见了呢? 沙克斯跳下观众席,轻蔑却又悲伤地看了一眼美人鱼。这就是你所希望的么? 他无声走来,分开薇沛与沛斯托里交叠在一起的尸体。 “你要做什么?”安娜问。 “放回水里。”沙克斯答。 噗通。美人鱼再度回到水池中。尸体沉入水中时化为无数泡沫。 安娜和沙克斯一直默默站在水池边。真美。 噗噗。洁白的泡沫一个接着一个破碎。似乎在轻哼缥缈哀愁的歌谣。 光之摇篮 被封印于水滴之中 化为水色 侧耳倾听 向着永远 独自一人 被梦的声音所牵制 轻轻的闪烁着轮回的光辉 笑着、等着 再忍耐一会儿就会传入心扉 在透明的祈祷下 温柔的被时间所包围 …… “走吧。”安娜轻声道,深怕打扰了美人鱼的安睡。 沙克斯没有动,却问,“你喜欢她么?” 安娜微愣,她?薇沛?“嗯啊……” “如果是你的话,会好好照顾她么?”说话的时候沙克斯一直注视着水波,泡沫已消失不见。 安娜轻声应道,“嗯啊……我绝不同意自己喜欢的人为我而死……无论什么原因,这样自私的决定真是太过分了啊……” “是么?是么……”沙克斯喃喃自语,说了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话。安娜也没有追问。 “走吧。”少女转身离开,却不料被突来的大力向后拽去。哗啦一声坠入水池。 沙克斯!话未说出口却呛了一大口水。安娜难受得捂住口鼻,迅速冷静下来。她在水中睁开一丝眼睛,辨别了方向后朝着光线明亮的地方划水。游了几下却并没有上升,脚踝好似被什么东西缠上,蹬了几下都没有解脱掉,反被越缠越紧。她只得弯下身子去解开缠在脚踝上的东西。一摸才知道是海带,滑腻厚实的深绿色海带。 安娜摸出匕首一根一根割断,同时定眼一瞧,才发现水池竟深不见底。她脚下10多米的地方有一团厚厚的海带,好似包裹着什么东西。缠在她脚踝上的海带正是从那里生长过来的。 她出了水面深吸几口气后再度潜入水下。用匕首割开层层缠绕包裹的海带,渐渐露出了一个使安娜差点放声尖叫的东西。 美人鱼! 一条蜷缩着的小美人鱼安详的闭着眼睛,静静躲在海带的怀抱里。蓝绿色的长发在水中轻轻飘荡,淡红色的唇,长而翘的睫毛,娇小的鱼尾,闪闪发亮的鳞。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安娜忽然很想掉眼泪。 小美人鱼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轻轻揽住她第一眼就看到的少女,“主人……” 囚因(12) 待安娜抱着在她怀里撒娇的小美人鱼上岸后,已不见了沙克斯的身影。 安娜坐在水池边,小美人鱼攀住她的膝盖,闪闪发亮的鱼尾欢快的拍打着水面。 安娜隐隐想到了什么,问,“你叫什么名字?” “薇沛。”细嫩的嗓音动听如琴声。 “薇……沛……”安娜略显艰难的念出这两个字。 小美人鱼快乐的应道,“是,主人!” 安娜面色尴尬,“我不是你的主人……” 小薇沛含住一根小手指,颇有些委屈,“可是、可是薇沛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主人呀!” 安娜用手指了指沙地中央沛斯托里的尸体,“他才是你的主人。” 小薇沛一愣,波光粼粼的大眼眸里忽然蓄满泪水,白色的珍珠大颗大颗坠了下来,“好难受……好难受……”她拉着安娜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主人,为什么薇沛这里好难受……” 没有记忆了么?安娜不禁质疑。 薇沛显然重生了,可是却没了记忆。深爱过一场独余刻在灵魂深处的隐秘印记。 安娜揉揉太阳穴,随口说道,“小美人鱼呀小美人鱼,你到底是什么人呐?” 她并没有抱有听到失去记忆的薇沛解答的希望,但小美人鱼却说出让她整整惊了半分钟的话。 “主人,我是薇沛啊!所罗门72柱魔神之海事的掌管者薇沛啊!只要在水里,薇沛就是不死之身啊!” 所罗门72柱魔神?!传说中的几千年前所罗门王与72位魔神(恶魔或者堕落神)签下契约,并且封印在柱子中的上古魔神??! “嘎?哈……嗯……哦……!”安娜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了。这事的确在中有所提及。 转念一想,那沙克斯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知道美人鱼可以在水里重生的事?混蛋……被骗了! 薇沛眨着无辜清澈的大眼睛瞧着安娜愤怒的脸颊,“主人……您怎么了?” “我不是你主人……”安娜觉得自己更加无辜,居然被沙克斯害成这样——小美人鱼的贴身保姆啊! 小薇沛勾住安娜的脖颈好奇的左瞧瞧,右瞧瞧,“主人,这里是我们的家吗?” “不!当然不是!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主人!”安娜忽然心成一计,“薇沛,水底能通向别处么?” “不知道,我去看看。”小美人鱼说着,一头扎入水里。 安娜只见一溜泡泡咕噜噜的冒起,她无奈的望向被岩石堵得严严实实的出口。“哎……” 半个小时后,安娜穿过水底交错相通的暗道,她一抬头还未来得及呼吸到新鲜空气便是一道火焰扫了过来。薇沛弹指间一记水刀劈灭火焰。 安娜这才找到攻击他的人。 “地下12层的掌控人红莲夏利克,人称控火者。”那红眸的火焰精灵神情暴躁,“你是什么人!” “替身火元素!”安娜惊道,这是17阶火系魔法呀! “区区一个侵入者,不足启齿。”安娜有些狼狈的爬上水井,小薇沛双手攀在水井边上,并未离水。 “哦?多久了……才迎来一个到达地下12层的侵入者。”那人大笑几声,爽朗道,“出招吧!今日一定要酣战到底!” 战斗狂?!安娜哭笑不得。她瞥了一眼小美人鱼,怕她受到伤害。可小薇沛却笑嘻嘻的冲着她眨眼睛。 “这不是驯兽师的美人鱼嘛!”那火焰精灵道,“不错不错,居然没被他驯服。哈哈,来吧!” 安娜才欲开口让薇沛小心,小美人鱼忽然射出一连串水刀,威力大到惊人! 替身火元素“呲啦”一声被灭了。安娜目瞪口呆,原来自己才是被保护的人! 红莲夏利克没多久就被小薇沛逼得现身了。安娜郁闷至极的在一旁观战,这里丝毫没有她插足的余地。她闷闷的嘀咕,“如果本小姐还是黑巫师,我一个摆平你们俩……画圈圈……” 囚因(13) 只能说这位出名的顶级控火者时运不济,碰上了天生克星美人鱼。各色强力水系魔法轻易破除了他的得意技能。而且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就算美人鱼中了致命招数也能无数次重生。夏利克只觉一个脑袋有两个那么大! “奶奶滴!你们欺负老人!我不打了!”满头白发的老人往地上一坐,颇有些无赖风。让安娜直接想到了她的流氓贤者爷爷…… “那个……前辈……承让了!”安娜一把捂住小美人鱼正欲争辩的嘴,她深知该如何与此种人打交道。 夏利克盘腿坐起,忽然来了聊天的兴致,自第一眼看到安娜起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嘿嘿……慢着,丫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丫头……安娜心里一暖,这样叫过她的都是深爱着她的人。“我来找矮人大师。”她笑答。 “唔嗯?沙利多多瓦呀!他在地下15层,”夏利克略一思考,“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好久没见他了,怪想的!” 安娜微微一愣,“您老能摆平地下13和14层的掌控者?” “都几百年的邻居了,难道蹿个门儿也不行么?”夏利克摸着下巴奸奸一笑,“楼下是小狐狸的巢穴,你想活着过去就要靠自己的本事,我可不会帮你!而且呢,小美人鱼也无法继续陪你了,地下12层是最后的水路层。她没法再前进咯!” 小美人鱼眼巴巴的看着安娜,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就在说:带我走吧,别留下我一个人…… 安娜深深皱眉,内心就结成一团。 受不了啊受不了,这种目光…… 但是,如果小美人鱼脱离水后不幸出现意外怎么办?!到时候她决不会原谅自己的! 一想到这里,安娜坚决道,“薇沛,你必须留在这里!” 小美人鱼嘟着粉嫩的小嘴,泪水几欲决堤。 “如果签订契约的话……”夏利克在一旁煽风点火,他认识驯兽师沛斯托里也自然看得出重生的小美人鱼还没有和安娜签订契约。 “我不要!”安娜急忙摆手,她可不想把宝石嵌在眼睛里,想想就害怕得背脊生寒! “呜哇——!!!”小薇沛飙泪,圆润晶莹的珍珠噼啪四溅,呜哇呜哇哭得撕心裂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安娜立即慌乱的道歉。 “真是麻烦!”夏利克站了起来,一手大力拉住安娜的手腕,一手牵起薇沛的小手,将两只手合在一起。 “老不死的——不要啊——!!!”伴随着安娜杀猪似的叫声,海蓝色的光芒轻轻闪过。一块同色的宝石发饰最终出现在少女的黑发上。她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双眼,居然没事! 笃!一个爆栗敲在安娜头上。夏利克正朝他吹胡子瞪眼睛。安娜不满的瞥了一眼,决定无视他。 小美人鱼破涕为笑。甩甩手背挥走一连串的珍珠,“主人!” 安娜转过头去,有些别扭,但仍轻轻应了一声。“嗯……” “团长!”贝利神情严肃,已不见先前打赌时的玩乐模样。 “恩啊……”红发的男人散漫地从落地窗旁站起,“沙克斯,玩够了吧?” 孱弱的男孩推门而入,无声无息的走到红发男人身后。 “贝利,紧急集合烈焰佣兵团,捉拿侵入者。”男人随意扭了扭脖子,在第一缕阳光中发出咔咔的声音。 “是!团长!”贝利高声接令。 他接过沙克斯递来的巨剑,往肩上一抗,“走!” 沙克斯垂下眼眸,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容,“是。我的主人。” 囚因(14) 小狐狸!老爷爷来啦!”还在楼梯上夏利克就大声嚷嚷起来。 安娜轻声问道,“魅影——白狐奥菲莉娅?” “哟!谁叫奴家呢?” 一道妩媚的嗓音自楼下传来,夏利克哈哈大笑着加快了步伐。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呀!”奥菲莉娅身着一套朦胧的雪纺白裙,眼神娇媚黠慧,两只立起的耳朵以及一条蓬松柔软的尾巴露在外面。她朝着夏利克使了眼神,“鸦也在呢!” 无言的魔术师——黑鸦先生!安娜一惊,只见圆桌边那个全身笼罩在黑色燕尾服中的男人向她点了点头,礼帽下有一双沉默且具有洞察力的黑色眼睛。 奥菲莉娅亲昵的搂住安娜的肩,“小妹妹,原来你就是那个在一夜之间轰动囚因的白衣少女呀!” 安娜略有惊诧,“已经一夜了?” “是呀!”狐尾轻轻摇晃,“小妹妹你来这里做什么?” 夏利克插嘴,“找大师!” 噗!奥菲莉娅的指甲掐入安娜的肩膀,她的语气依然娇媚动人,眼神却危险阴深,“你找大师?能不能告诉奴家你找大师要做什么呀?” 黑鸦先生也向她投来一束冰冷的目光。 安娜吃痛,怎奈身体在奥菲莉娅看似轻柔的搂抱下丝毫动弹不得。她不明,为何找矮人大师会激起这两个人的敌意? “我只是想问沙利多多瓦大师一个问题。” “小妹妹……你身上可是有很浓厚的光明气息哟。那么久了,难道圣教还没有长进么!”嚓!深入血肉的指甲轻易捏碎肩胛骨。 冷汗从脸上滴落,安娜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我非光明女神的信徒。” “可你是圣教的人……圣女蒂丽丝小姐!” 红色的蔷薇缓缓绽放,盛开在少女纤细的肩头。安娜冷冷一笑。不语。 黑鸦先生压低了帽檐,向奥菲莉娅轻轻摇了摇头。 白狐颦眉,却放开了安娜。“既然你对大师无恶意,那奴家抱歉了。可规矩依旧不能变,既然你想通过奴家掌管的地下13层,就得先赢过我!作为赔礼,如果你能胜过奴家,尽管通过黑鸦先生掌管的地下14层!” 黑鸦先生微笑着点点头。 安娜往自己肩上扔了几个治愈术,伤口很快便愈合了。她深知自己与奥菲莉娅有很大的实力差距,而且这是见到沙利多多瓦前的最后一战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得赢!可是,该怎么办呢? 奥菲莉娅身影一晃,无数个白狐包围了她。安娜苦笑,这招多萝西曾经用过,如果还能使用暗系法术的话,只需一个“黑暗迷雾”奥菲莉娅准得暴露真身。 自从深入学习光系魔法之后,安娜这个骨子里的好战份子彻底失望了。所有的光系招式里,攻击性法术占不了一成,而各色治疗和防御法术却足足占了八成。 而此时,另一个好战份子在一旁连连吹口哨!“上啊!上啊!” 安娜嘴角抽搐。 忽然,一个声音钻入安娜的脑海,“朵芙贝丽丝送你的礼物呢?” 安娜一愣,远远望见黑鸦先生脸上温和的笑容。 血髓……她欣喜的笑了起来,飞扬的神情再度溢满脸颊,“白狐奥菲莉娅,你可不准反悔啊!” 囚因(15) 奥菲莉娅眼神空洞,仰躺在地上。从白色的雪纺衣裙渗出蜿蜒的血痕,迅速晕染开。 白狐身旁,少女骇然看着自己的双手,久违的肆意畅快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比起防御、保护,原来,最能诠释自己灵魂的是破坏!没有束缚,尽情挥洒,用自己的双手捏碎一切阻挡在眼前的东西,自灵魂里涌出的可怕力量轻易吞噬理智。 燃烧。灵魂之火在燃烧。激烈的、沉默的、不驯的、奔腾的,就像一匹脱缰的墨色野马,就像一团爆破的漆黑火焰。燃烧殆尽,破坏殆尽! 夏利克睁大着眼睛,呆呆伫立在原地,唇形还保持着“上啊”的那一刻。黑鸦先生缓缓笑了,礼帽下的黑眼睛里隐约闪烁着灼灼的光辉。 地下13层摇摇欲坠。经过这一战到处都是破碎的石块和铁栏杆,地面有数条纵横交错的裂缝。 黑鸦先生无声站起,引领安娜进入楼梯。长长的通道盘旋而下,耳边传来呼呼的声音,是鸟儿扇动羽翼的旋律。罪恶的香甜气息钻入肺腑,携着某种花儿的呼吸。 危险。诱惑。阴冷。缭绕。却欲罢不能。 黑鸦先生用手杖推开地下14层的铁门,一片墨绿色的森林闯入视野。 没有阳光,天空中充斥着红黑色泽,沉重得几欲坠落。树木异常高大,却不见一片嫩绿色的叶子。乌鸦成群在低空盘旋,黑色的羽毛缓缓飘落。卷曲的藤蔓缠在树梢,有一种华丽阴暗的美感。枯萎的树皮散发腐朽的气味,白骨破碎成堆。溪水静静流淌,色如夜空。辨不清颜色的兽在黑暗中一掠而过,森森白牙间嵌着殷红的碎肉。 “这是什么地方。”安娜平静的问,她的心并不排斥这儿令人惊骇的风景。 <随我一起堕入囚因的禁忌森林的一部分。>黑鸦先生通过意念回答。 安娜轻声说,“这里有我喜欢的味道。” <是的。您就是在它身边来到这个世界的。>黑鸦先生侧过身。 溪的对岸,阴晦的红黑色泥土里,一朵寂静的花朵灼灼盛开。香气清幽,枝叶妖娆,却盛开在腐烂的大地上。它像一位身穿纯黑纱衣的假面女子,独自旋舞在漆黑的塔尖上。没有灯光,没有观众,更没有掌声。可她活着,并且正炽烈的盛开着。即使耳边只有风呼啸而过的沉重的呼吸声,她仍旧静静的笑。纯黑的灵魂在燃烧。燃烧。直至枯萎。 安娜望着她,轻轻嗅着空气中迷幻的花香,只听见自己心脏突突的跳动声。未平息的血液一瞬间再度沸腾起来。 “黑鸦先生,你究竟是谁。为何知晓我的出身。” <我乃克罗科尔大帝的首任传令官。人称无言的魔术师。我知道你前往囚因的目的,请跟我来。>黑鸦称呼安娜为“你”,他并未承认拥有一半灵魂的安娜为暗夜之王的继承者。 安娜问,“你精通读心术?” <这是我的血统之能。> “我的疑惑你无法解答?” <你需要亲自得知。从大师那里。> “我明白了。” <走吧。走下楼梯就能见到大师了。> “你会随我一起离开囚因么?” <如果你能开辟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我将跟随左右。> 安娜轻轻的笑了,“你会的。” <但愿如此。> “一定会的!” 囚因(16) 吱嘎——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 “终于来了,我的小姑娘。”矮人大师沙里多多瓦朴实的笑着,脸上宛如沟壑一般的刻纹深深皱了起来。 安娜怔住。她眼前的矮人面容祥和,雪白的胡子垂到地上。可是,被禁锢在纯白的结界里的沙利多多瓦没有下半身! “大、大师……” “克罗科尔的子嗣啊,过来,过来让老朽看看你。”沙利多多瓦向安娜伸出手,急切的眼神里有轻微的茫然。 安娜走过去,把手贴在结界壁上。 “玛帕斯。”沙利多多瓦唤了一声。一名青年男子凭空出现。“不要惊慌,克罗科尔的子嗣。玛帕斯是我的契约魔神,我的眼和脚。” 安娜忽然鼻子发酸,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去过地下了,是么?” “是,大师。”安娜答,“我从昔年黑巫师族长的记忆里得知了您的所在。” 沙利多多瓦轻轻点头,“你一定有问题要问,希望我能为你解答。” 安娜严肃的注视着他,“我的父亲,克罗科尔大帝,是怎么离世的?” “自杀。和你母亲圣女康蒂洛芙在比斯诺大峡谷一同自杀而亡。” “呵……”安娜忽然轻蔑的笑出声,飘忽的神情,“懦夫……!” “他是个英雄。”沙利多多瓦坚定的说道。 “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共赴地狱,却留下所有支持他、信赖他、愿意为他而死的你们抽身离去。他不是懦夫是什么?!”安娜坚持了很久的信念瞬间瓦解。她一步步后退,嘶声大吼,“既然承担了你们的希望,为何中途而退?!!你们现在的悲惨生活全是拜他所赐啊!!!我曾怨恨光明圣教,可他却比圣教更加可恨……” 啪。安娜脸上一辣。 黑鸦给了她一个巴掌。不重,但声音响亮。 <王是个英雄。> <你怨恨谁都不能怨恨王。> <王爱你超出自己的生命。> 黑鸦只说了三句话。他灼灼的视线望入安娜漆黑的瞳孔,里面模糊一片。氤氲的潮湿。 安娜默默转身,轻易化去禁锢沙利多多瓦的结界。“我不管他当年究竟为了什么。他的做法我绝不认同。我是安娜,我只会用自己的信念坚持着走下去。将希望托付于我的人,我定不会负他们。”潮湿的雾气在眼眶里消散,她轻轻微笑,“我会另开一条途径,走完他没有坚持下去的路。你们愿意同我一起欣赏沿路的风景么?” 沙利多多瓦笑出声,“那一定非常美。” 黑鸦脱下礼帽置于胸前,<如果有机会,我还会把你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