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他乡遇故敌

    小京城有一座夜游园，名为缚园。规模极大占地极广，不知花费了多少银钱。满园遍布侍火人，他们操纵火台，按照编排好的剧情把它们燃起和熄灭，这样，火台外面罩着的巨大琉璃便透出光芒。不同颜色的琉璃被塑造成雪山、沙漠和峡谷的远景，飞鹰翱翔其上，狼群隐匿其间，如同恐怖却迷幻的梦境。

    小京城的艺术生活非常繁荣，文人墨客地位崇高，画馆和曲社里受到追捧的红人，新旧更迭极快，风格也远比京城标新立异。

    位于北疆的天池派，所有人都能专心练武，不事生产。这是因为一部分弟子驻扎在小京城，给门派赚钱。天池分堡会接待付得起高昂报酬的委托者，为他们向千百里外传递消息。

    宁雪落独自驾车，在正午时进入小京城，目光顺着街边集市流连片刻，往右拐了个弯，停在一条大街上。街面不干净，石板凝结了一层潮湿水气，缝隙冒出酒肉腐味。

    马车右手边对着两座高楼，一座的屋檐四角挂着风铃状的木雕，另一座的露天游廊做成九曲。这两座高楼之间夹着一扇木门，没上漆，砖墙撑开一辆马车的宽度。宁雪落跳下车，扶上铜门闩，施力向外拉，让木门露出隐藏在后面的长铜丝。不一会儿，大门自行打开，宁雪落走回车上，穿过狭窄的走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名中年男子站在大树的伞盖下，身穿烟灰色长袍，木簪把长发随意地束在头顶。他带着愉快的表情迎向宁雪落：“师弟你来了。”

    “王师兄。”宁雪落停了马车，把马牵进马厩，也躲进绿荫下面，“师兄师姐们在吗？”

    “都出门了。”

    宁雪落一怔，男子解释道：“他们留在这儿也帮不了忙。分堡对于应师弟失踪一事是很重视的，我带人搜寻了所有他可能经过的路线，也是我写信，请掌门派人详查。”

    宁雪落按捺住不满：“应师兄失踪了多久？”

    “六天。恐怕得知道信件的内容，才能推测出应师弟的下落。”

    “明白，可能是信中内容引人觊觎。”

    “你修为全无，做事缓慢，得抓紧时间。”王师兄理所当然地指示道，宁雪落从善如流地点头。

    昔日天之骄子这么快适应了新身份，让王师兄心生认可：“听说外门候选人已经挑战成功，填补了你的排序。本来想说武功没了还能再练，可是对师弟你，真不知怎样安慰才好。”

    “其实我已经后悔惹上魔教。”宁雪落回应了得体的苦笑。他不后悔为了报恩引火上身，只是，若封泉的野心是漫山大火，把武林烧尽才罢休，那么自己救他就成了放虎归山。

    王师兄对宁雪落的诚恳很受用：“你对那些淫魔没有赶尽杀绝，已经至仁，可惜他们永远不会懂得感激。散功是正确的选择，被迫得来的修为，只怕会走火入魔。”

    “有理。”宁雪落点头。修习太和糅经的风险，是随每一层进境增加的，最初的时候，不会比五大门派的内功心法更容易走岔，但按照第六层进境的描述，炉鼎变成性奴，主人变成疯子，难怪魔教自己也没人敢练至大成。

    “之前你们这批弟子被掳走的时候，有两人不幸被魔教强迫双修，但最近有传言说，他两人实为自愿，因此从魔头手里得到了最后两瓶解药。宁师弟，这是真是假？”

    宁雪落心中一沉：“谣言必然是从我们几人中传出来的，但我一直在门派中闭关，也是第一次听说。”

    “噬牙镖局向本家告状，说二师兄赵狩半夜发了狂，逼迫他们的镖师双修。赵狩已经被召回门派，被帮主禁足。”

    “灵犀宫呢？”宁雪落皱眉，立刻问道。

    王师兄缓缓摇头：“灵犀宫和灵犀绘馆都没有动静，或许是因为做炉鼎的那个不容易走火入魔——”他想起宁雪落带着一身双修内力逃回来，立刻转移话题，“别站着说话，来，进屋。”

    宁雪落沉浸在悔意中，是他把白鹿之和赵狩引上歧途。他低头跟着师兄迈过门槛：“赵狩一事，噬牙帮会不会被焚檀教下了套？”

    王师兄在榆木椅子上落座：“为什么？魔教的动作我越发看不懂了，他们招徕正道弟子加入魔教干什么？我要是失去武功，此刻恨不得活撕了那魔头。”

    “可惜杀人并不能修复气海……封泉的目标和封泊一样，想让焚檀教在江湖上立足。除祟大会使得魔教损失了大量教徒，他想用正道弟子补充人员。如果赵狩被陷害，以至于走投无路加入魔教，别的弟子就可以心安理得步他的后尘。”

    王师兄嗤笑：“哪有人愿意做那脏事？正道门派同气连枝，要是弟子真的加入魔教，正好把他们从内部瓦解。”

    “好主意。”宁雪落心不在焉。

    “不过，失去气海的弟子确实难以安抚，这些人的地位与外门无异，空占着名头没有实力，早晚出事。”王师兄不确定地瞅瞅宁雪落，“双修是否……有可取之处？你熟悉他们的功法……”

    宁雪落给自己倒着茶，勉强一笑：“炉鼎意志坚强的话，可以伺机打断修炼，把真气困在自己体内，但是正常的双修之后，炉鼎除了体格强健，得不到什么好处，因此只对平民有吸引力。师兄，我是觉得噬牙镖局的事需要仔细调查，没有其它意思。”

    宁雪落除了参加除祟大会，还单枪匹马阉了许多魔教弟子，加上碧城被掳之仇，实在没可能加入魔教。王师兄表情放松下来，把应师弟失踪的线索一一说与他听。

    当日下午，宁雪落再次出门，去发信人的府上询问遗漏的细节。他打马经过小巷，转弯之后，迎面对上双痞里痞气的眼睛。

    三十多岁，黑衣黑靴，浑身散发流氓气质的男人跃上马背，倒骑着和宁雪落四目相对。宁雪落左手一撑，臀部后移，想跳下马，被男人猛地握住胳膊往怀里带：“美人，怎么不胸闷气短了？”

    宁雪落电光火石间记起来，流氓男子是被自己无伤阉割的人之一，当时宁雪落已经坠崖又生还，他采取钓鱼手段，易容成肺疾难愈的书生，向焚檀教的铺子索要一味珍贵药材。药铺不愿意白送，他就骂魔教想学正道济世，却沽名钓誉画虎反类犬，骂得颇有古韵，以至于旁边的老百姓没听懂，药铺的人却立刻把他绑进柴房。

    药铺是焚檀教的联络点，有教徒来此“觅食”。这流氓男子看他穷酸自私，却娇弱貌美，就引诱他说，只要每日和自己双修，半年后肺疾不药而愈。宁雪落的断子绝孙手尚未练熟，让这人额外受了好几下苦楚。宁雪落警告他，五大门派的除祟行动已经接近本镇，男人既然没了作案工具，不如速速躲回吕山。宁雪落每次都易容成不同的相貌，但因招式独特，不久焚檀教内就流传着采鸟大盗的故事。封泉上任教主，先后派了四名武功高超者追杀此大盗，使得宁雪落泄露了身份，却没能抓住人。

    宁雪落无力挣脱流氓男子，就顺势靠了过去，伸手往他的腿间抓，男人吓了一跳，狠狠推开宁雪落，宁雪落滚下马背，从袖间向天空射出一枚求救烟火，落地后又被揪住前襟：“给我解开穴道！”

    男人满脸狰狞，另一只手准确掐住宁雪落的腿间软物：“不然你也别想做男人！”

    “好汉饶命，在下内力全无，如何解穴？”

    宁雪落白皙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别装样，老子不会再被你诓害！”男人骂道，“那就将解穴之法口述出来！”

    宁雪落心说我不是练来玩闹，为何要研究解穴的办法，面上倔强道：“我若说出来，哪还有命在？”

    男人骂道：“等回到吕山把你交给教主当炉鼎，看你还怎么活！”说着一掌劈中宁雪落的后颈。